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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印象第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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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事很早,但记得第一件事却不美好。
或许是三岁左右,或者更早,在秋日的某个傍晚,我躺在炕上,从睡梦中被一阵争吵声惊醒,我哭着醒来,并没有人理我,我的父亲和母亲在激烈的吵架。
他们甚至忽略了我的哭泣,我一个人从炕上爬起来,然后小心翼翼的踩着小凳子下地,蹒跚的走到院子里,发现父亲用右手食指指着母亲在呵斥,时至今日,我已经记不清是因为什么事,但是却记住了父亲脸上愤怒的表情,以及母亲脸上的泪水。
在我的印象里,那个秋日的傍晚,很苍凉,很绝望,很忧伤。
直到现在有时候做梦的时候,我还会梦到这件事,不过在梦里父亲和母亲都变成了模糊的,我只能听得到争吵声。
我的童年是很少见到父亲的,因为父亲是当兵的,几乎是一年才能回家一次,所以我跟父亲没有很多的交流,每次他回家都会给我买好多的玩具,我很喜欢那些玩具,但是父亲在跟前儿的时候我并没有勇气去摸一下那些玩具,我总感觉父亲是个陌生人,而母亲从小就告诉我:陌生人的东西不要动!
父亲回家一般会待个十来天,前几天家里甜甜蜜蜜,后几天家里战战兢兢,我搞不懂他跟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我的印象里,后来父亲退伍复员,他们几乎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听到他们争吵的声音,我就会一个人躲在被窝里,用力的捂着耳朵,可是那些刺耳的声音总会钻进我的耳朵里。最让我受不了的是父亲会说脏话骂母亲,我觉得这个很可恨。
所以十岁之前我是恨父亲的,甚至都希望他每年不要回家,但是想想却又舍不得他每次回来带给我的玩具,他走后我都会对那些玩具爱不释手。
我啊,那时候可真是一个矛盾体。时至今日,依然是。
我有个干爹,干爹倒是对我很好。本来我家跟干爹家并没有任何往来,可是算命的说我小时候难养,要找个干爹罩着,要不就会死翘翘,吓得我父亲赶紧跪地求指引,很难相信他一个军人还会迷信这些,不过从这件事上看得出我父亲还是有点在乎我的。
于是在算命先生的指引下,我家跟我干爹家就成了亲戚,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亲戚。
当时我的干爹还是个很牛的人物,那时候还是一九九零年,我去他家里玩,第一次开了眼界,在我的印象里,他家那时候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后来长大了我回忆当时的场景应该还有一个词,叫纸醉金迷。
因为他家真的有金,是真金,金灿灿的真金。
我去他家一进门迎接我们的是干爹的老婆,我的干娘,我的干娘长得很漂亮,大冬天的穿着一件旗袍,旗袍外面套了一件狐皮大衣,她弯下腰摸摸我的头,问我冷不冷,我闻到了她身上浓浓的香水味儿,也看到了她满身的金子,金耳环,金项链,金坠子,金戒指,金镯子,有点晃眼。
来到干爹家客厅,里面烟雾缭绕,他家是用木炭取暖的,整个屋子里都热烘烘的,干爹在跟好几个人谈事情,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屁股,都成了一座小山。
干爹看见我很高兴,把我喊到跟前抱在怀里跟对面的客人说:我又有了一个儿子,哈哈哈哈……
他倒是忽略了一直站在旁边的我的父亲。
干爹把我抱在怀里便没有再放下,我稍微挣扎了一下,他反而抱的更严实,于是我就在他怀里饱吸了半个多小时的二手烟,差点没把我呛死。
他们的谈话内容我已经没有印象了,只记得茶几上堆了两摞人民币,旧版灰色的那种,然后干爹一直说着:利息……利息……
后来客人拿着那两摞人民币离开,干爹才放下我,跟我的父亲话家常,于是我就可以在他家里自由活动了。
在我的印象里,他家里有一个很大的磁带录放机,黑色的,两个喇叭,能有一米多长,一次可以放两个磁带,而且唱歌的时候还有一圈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闪烁。他家的地上铺着地毯,角落里有不少的花和古董,有电视柜,当然也有电视,但不知道是黑白的还是彩色的,因为他们没打开给我看,电视机下面是放像机,旁边堆了好多黑色的录像带,那录像带跟砖头一样大,但是比砖头薄。电视柜的旁边是一个很大的玻璃水族箱,里面养着好多金鱼游来游去,水族箱的底部还会不停的冒气泡,很好看。我趴在玻璃上盯着里面的金鱼,里面的金鱼也忽然停下来盯着我,我忽然一拍玻璃,它们吓得赶紧游来游去很好玩。
干爹跟父亲聊什么,我是没有印象的,只记得干娘不停的在旁边添茶倒水,干爹聊几句就会哈哈大笑,他的笑声爽朗,清脆,特好听,就是声音有点大。
临走的时候干爹和干娘送我们出门,干娘又拉住我摸摸我的头,突然摘下了她手上的金镯子说道:没有什么好送的礼物,这个别嫌弃,拿着!
父亲在旁边赶紧说:这怎么行!这不行!
干娘说:这是我给我儿子的,不要你管!
干爹回到屋里又拿出两卷鞭炮送给我,我一看鞭炮,眼睛都亮了,干爹的手刚送到一半我就已经双手迎了上去。
后来我们就走了,那金镯子我没要,尽管当时干娘都已经把它套在我手上了,可是父亲又把它摘下来还给了干娘,我倒是无所谓,因为我手里已经有了鞭炮,这比那金镯子要好多了!
如果当时我知道金子是个什么东西的话就好了,现在回想一下,那金镯子至少有一厘米宽,也蛮厚的,放在今天应该要卖三四万!可是当时我抱着鞭炮就屁颠儿屁颠儿的跑了,还高兴的不得了!
如果让我重新再选择一次,当干娘把金镯子套在我手上的那一刻,我就应该撒腿狂奔!
我的干爹后来因为贪污受贿以及非法放贷被关进去好多年,那些年里唯一还和他们家走动的就只有我家了,每年过年都会去,干娘一个人在家,她跟干爹没有儿女,干娘身上也没有了金子,临走的时候干娘会拿出两卷鞭炮送给我,然后摸摸我的头,这个习惯一直保持了好多年。
两卷鞭炮。
摸摸头。
后来我知道,干爹一共有十二个干儿子干女儿,但时至今日却只有我一个了。
干爹后来从监狱里出来,不好找工作,亲戚朋友求了不少却没有一个帮他的。后来父亲借给他一些钱,他跟干娘在远离村子的地方包了一些地,开始种植瓜果蔬菜,然后拉到集市上去卖。
有时候赶集,老远看见他们,我都会躲开,站在角落里,看到干爹和干娘蹲在菜摊子前,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酸酸的,眼睛有点模糊。
干爹,没有了爽朗的笑声。
干娘,没有了晃眼的金子。
他们守着菜摊子,一直过到今天。
我成了他们唯一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