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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二章(2) ...

  •   十一月初,我找了一份家教工作,每周六晚上上门授课。那孩子其实基础很好,也相当聪明,只是和许多人一样,会被麻烦的题干吓到,所以与其说我讲课,不如说主要任务是鼓励。“算一下,再算一下。”讲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话。

      我很乐意这份工作,报酬不错。学生的父亲是铁路工程的项目部经理,一年里难得回来几次,又不善经营感情,三年前与妻子离婚,离婚的原因单纯而简单:“没有激情。”学生同我讲这些时,如同脱缰的野马,似乎要把这一辈子欠的说话全讲完,她不仅讲她的家庭,也说她的伯伯姑妈,我是一个耐心的听众,其实更多是乐得一个小时又这样结束。

      我用家教报酬买了一双羊绒手套,附了一封短短的信笺送给笑姐。因为记忆中,每逢冬天,她的手总是懂得红一块紫一块,十五岁时她甚至因为手冻伤而无法考试,从此班主任对她不屑一顾,也就在第二年,她辍了学。笑姐害怕冬天,但又喜欢雪,深陷这矛盾之中,她时常踌躇。

      戈壁的空气生冷而干燥,每天早晨起来,我的鼻子里都会出血,时间规律得就像生理期。所幸上天怜悯,我总能找到遮风避雨的场所栖身,胡杨林渐渐淡出视野,除了风沙,余下的便是变化莫测的天气,有一天遇着了一个背包客,约莫四十来岁,他把宝贵的食物分我一半,在夕阳的余晖下,朝我来时的路而去。

      曾经魂牵梦萦的沙漠,本以为在这些日子的折磨后,会成为思之生畏的漩涡噩梦,终在昨夜被冻醒后,见着了沙漠上空的残月,如同惊鸿一瞥,我倚在石块上不住地流泪,突然意识到曾经所目及的,只是狭隘的思想,绝望只是因为遗失了生命的节奏。

      我隐隐约约看到珍珠铺洒的大地上,有一队商旅,披着红色斗篷,骑着骆驼不紧不慢前行。这样一种节奏下,不会遗留任何的不幸。陈渠珍在《艽野尘梦》中回忆大漠中的离奇,我毕竟没有尽数遭遇,他怀着旷世才情,我胸腔内只是怀着一个地方,那儿辐射的波纹与我产生共鸣。

      我祛除恐惧与绝望,继续上路。按背包客所说,走出大漠还得十天半月,无妨,如今我富足得只剩时间。半夜里听见狼的悲鸣,然而我并不害怕,我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狗、牛等具有攻击性的动物总能与我亲近,它们会很惬意地享受我抚摸它们的额头。

      几年前有一个黄昏,太阳已经落山,我在以狗为圣物的村庄旅行,那儿的狗从来不拴,我走在不见人影的柏油道上,此起彼伏传来狗的吠叫,但真正有几只狗追过来后,我只停下脚步,吹几声口哨,柔声轻唤“贝贝”,它们便摇着尾巴与我同行,陪我走到主干道。

      贝贝是我曾经养过的狗,它很胖,圆滚滚似小猪,笑姐很喜欢它,爱挠它的肚皮,它便四脚朝天的倒下,双眼一直盯着笑姐看。贝贝终因我失去理智发生意外,被自己亲手杀死,从那以后,我决定再也不养狗。

      在我心中,狼与狗一样,无非一个家养一个野生。昨夜下了一场雪,我在醒来时发现洞穴边有梅花形的脚印,可是我毫发无伤。笑姐曾在信中写到,我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只要我笑,就好像散发着暖人的阳光,可是这时常让我更加困惑,那为什么除了狗和小孩,没有女孩子喜欢我呢?奴家身旁总是围绕着姑娘,可他并没有暖人的笑,某家和至少五十个姑娘上过床,他做的最多的却是完事后探究分析自身和女孩的心理变化曲线。

      沙粒上铺上雪,变得更加柔软,我想起那双羊绒手套,寄出它后,我沉溺在笑姐戴上它就像我捂住她的双手的怡然之中。笑姐收到包裹给我通了电话,我怀着不安调侃她,“那位年轻的长腿快递员,是否带着欢喜把速递送到你手中,并依依不舍地目送你走远?我从他的眼神看得出来,他喜欢你哦。”

      笑姐鼻息中带着痴笑声,却以置身事外的语气说:“他还以为你是我男朋友呢!打听了我的好几个朋友关于你的来龙去脉。”

      这事让我很欢喜,不是缘于有人把我当工艺品一样研究,而是我恨不能所有人都不要拿我当笑姐的表弟,特别是长辈,想到长辈,我突然失落,许多美好只是我的想象,“长辈”两个字眼宛如木偶身上的扯线,硬生生拉我回不留余地的现实中来,各种现实。

      十一月二十一日是某家的生日,咱家与他相差三天,他们决定同一天一起请全宿舍吃大餐。那天清早,某家突发奇想,要把宿舍装潢一番,特别是做个别具一格的窗帘。于是我陪他顶着雨到校医院旁的竹林中摘了一大袋竹叶,他耐心地清洗每一片叶子,用纸巾擦干,然后用胶首尾相连,做成了十来串竹叶窗帘。

      咱家找出毛笔和卡纸,把卫生间命名为“出恭别院”。随后对我说:“洒家你喜欢写字,来题句话。”

      我随口说:“拉完了所有烦恼,以后也就没了,至少这么期盼着。”

      奴家建议宿舍的名字也得改改,以前的“狼嚎居”太土,某家提笔就写了个谁也不认识的字。

      我偏好文艺,摘了两句“你说玉楼朱颜,飞月流觞迎客棹;后来幽谷居士,枕琴听雨卧禅房。”作为对联。门的中心写了“居者:洒家,某家,咱家,奴家。”这在宿舍楼层中引来一阵哄笑,某家反而更兴致勃勃地在门上贴了张男性人体艺术。这么一来,整个宿舍成了四不像,怪异之极。

      咱家在当天把用了三年的电脑壁纸换了,由万里长城换成一具白皙的臀,着一件粉红色丁字裤,极具诱惑。经过一番布置,宿舍氛围似乎应具有想象力,其实是更加庸俗,但四大家乐此不疲,剪纸、粘贴、写字、涂鸦,在天花板上贴星星,在门后挂世界地图,在衣柜上贴女星写真以及梯田景观,几乎是随心所欲,仿佛刻意要搞得杂草丛生一般。

      夜里我们喝酒到深夜,学校的烧烤摊生意爆棚,即使还在下着雨。身旁的顾客去了又来一批新的。但我们的酒意似乎方兴未艾,也不顾喝酒的忌讳,从啤酒喝到白酒,接着又换成药酒,果子酒。奴家表现得像条硬汉,豪气干云,杯杯倾尽,他悲愤地向我们倾述小时候家里被邻居歧视欺辱,而如今父亲是政府官员,邻居又像狗一样曲意逢迎,说到后半段时,眼神仿佛报仇雪恨似的大快人心。

      奴家说:“别看我表面柔弱,其实内里固执强势,几乎到了狠毒的地步。”

      某家玩味手中的酒杯,只是说:“每个人都像一条狗,这才是最真诚中肯的评价。”
      我一言不发,大多数时候,喝了酒后,我变得比平时更沉默,只做一个忠诚的倾听者。那会儿我想到了笑姐,她的遭遇或许比奴家更惨,十二岁时父亲逃得不知所向,从此一家人受尽冷眼,这么些年来,笑姐即使回家也都不动声色,没有气息,好像凭空消失。每次回忆过去,我都想要立刻奔到竹姐面前,紧紧将她拥抱。

      也就是这个夜里,某家在电话中甩掉了女友,女友哭着问他原因,他冷静地说:“今天是我二十一岁生日,算上过去,你是我第二十一任女友,数字上犯了冲。”

      这不负责任胡诌的借口让我怒气勃发,眦眼大骂他王八蛋,咱家也出离愤怒,带着哭腔哀嚎:“你把她们像衣服一样说换就换,糟蹋了那么多好女孩,我这二十一岁仍没有初恋的人如何过活?”

      某家却像一汪冰水,平静不起涟漪,他循循善诱地讲:“我是一个纯粹的探索者,一心一意只想探索人性中的光点黑斑,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有时得把灵魂出卖给魔鬼,我自己是最理想的试验品。你们不必激动,知道么?任何类型的爱恋都合理,没有什么值得称颂值得唾弃。”

      “任何类型的爱恋都合理。”这句话触及了我的内心。咱家仍坚持说某家是在狡辩,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与这种三心二意的人喝酒。

      雨下了整夜,雨水溅在皮肤上冰冷刺骨。奴家说想要淋雨,四大家又心照不宣地绕着环校公路走了半圈。我想起在深圳的那天晚上,想起笑姐憧憬的雨迷一一的城,说到这个名字时,她的眼中有一洼清泉。雨迷一一的城在我心中的模样亦愈发丰满,那儿一定不只是安逸生活,那儿没有欲望膨胀,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有自己专注的术业,人们热爱劳作。如果有了肤浅和贪图的萌芽,信雨一来,得以净化。

      宿舍大门早已关闭,我们驾轻就熟地翻护栏,这是奴家发现的路径。楼层中另一个班还在借着楼道灯光□□,他们的注码很小,最多跟注五角,却能废寝忘食地玩一整天,不得不令人惊叹。

      第二天我醒来时,太阳在蓝天中一片炽热,另外三人不见踪影,记得咱家和奴家好像要体育课考试,某家有一节哲学史的课,他可以翘任何课,唯独这门,从不缺席。我感觉胃胀痛,躬着腰晾晒宿舍四人的棉被,这个习惯几乎成了强迫症,一出太阳便会晒被,否则总觉得失落,因为成都的阳光是如此稀奇罕见。

      登陆□□,收到笑姐弟弟勇天的视频请求。两年与他没有联系,表弟比以前硬朗了不少,但瘦了好多,他和我依然扯淡,没有拘束,以老于世故的口吻告诫我少喝酒,误事,他就因此差点做爸爸。勇天最后要我给他的银行卡账号转10块钱,说卡里不够100,ATM上取不出来,我没有丝毫犹豫。

      然后我在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把椅子搬到阳台上,阳光澄净得几乎可以看到空气中细小的尘屑,我扬起下巴,暖热让我的脸很舒服,突然想起蜀犬吠日这个成语,便像狗一样叫唤几声,这才慵懒地看书。这是拜伦的诗集,我随意从中间翻起,竟是《书寄奥古斯达》。

      我的姐姐!我亲密的姐姐!假如有
      比这更亲更纯的名称,它该说给你:
      千山万水隔开了我们,但我要求
      不是你的泪,而是回答我的情谊。
      无论我漂泊何方,你在我的心头
      永远是一团珍爱的情愫,一团痛惜。
      呵,我这余生还有两件事情留给我-
      或漂游世界,或与你共享家庭之乐。

      在这阳光下,我的脑海里跟着浮现出海子的诗句来,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和你的心上人,
      一起走在街上。

      随即陷入漫无边际的遐想之中,恍恍惚惚地仿佛达到一种和光同尘的不露锋芒之境地,羽化而登仙一般。拜伦的这首诗很长,我每天只读一小节,当然,我没有去查阅奥古斯达和拜伦的故事,只是在脑海里一厢情愿地编织二人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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