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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物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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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之期,即平庸之物,亦可起舞。
——《浮生六卷其一》
相传日本有一僧人,名唤道远。不远千里来到宋求学问道,终在天童山如净法师处觅得一丝佛教真传。后将宋时禅宗传回日本,虽中途收到本土佛教打压,最后还是以禅宗在日本取得不小地位,亦为佛法的传颂立一大功德。
禅,说不清道不明,是一种用时间打磨出来的修行信念。借用如净法师的一句话‘参禅者身心脱落也,不用烧香,不用礼拜,念佛,修忏,看经,只管打坐得。‘
“没生意,没人气,还没钱,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啊。”顾衣觉得自己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了,自己实在是在店门口蹲了太久了,烟斗里的檀香也是烧了一批又一批,就是没人来。
“不愧是辰州出了名的鬼街与鬼店啊,这么好的天气就没人来走走么,不买看看也好啊。”
自王福死后已经过了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尭草记是一天都没开张,可是亏惨了顾衣。要是再不来人,这块牌匾可就保不住咯。就这么想着不远处的山上散发出金色的光芒,耀眼却不刺目、明亮却柔和。‘啊,又来了。不知那帮和尚在搞什么鬼,每隔几天就要来一次佛光普照,世人真是好骗。‘顾衣这么想着,要不下次也借用这手法给自己的店增加点人气?
对面山上有一座古刹,不清楚是什么年间所建立,只知道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在那边了。平时香火旺盛,信徒众多。近日寺中频频出现‘佛法显像‘之事,一片金色光彩中佛陀僧侣矗立其中,梵音传唱,场面极为震撼。显像之事一经传开,吸引了大量的外地人士前来请愿拜佛。
“等我收拾完店内的事,定要上那山会会那群和尚。”顾衣这么想,反正自己也是闲着,还能去凑个热闹。这就准备关了店门上山‘礼佛’去。却见店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名僧人,看打扮应该是东瀛过来求学的和尚。虽看上去面善,但顾衣对于能让自己毫无察觉的人是不会放下警惕的。
“不知这位小师父所来何事?”顾衣双手合十对着那僧人略微欠身。僧人却是不语,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将身上所带佛珠脱下一串交予顾衣,指了指对面的佛寺,随后向顾衣比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也是双手合十,低首致意。
“有意思,不妨去一趟,不会让我空手回来吧?”僧人闻言淡淡一笑,握紧手中禅杖转身走了,寂静的街道上听不见脚步声,只听得那禅杖击打在青石板上,发出阵阵清脆又悠扬的声音。
“佛门,当真有趣。”
晨钟暮鼓,吃斋念佛,青灯古佛,常伴一生。寺中的生活,简单、枯燥、乏味,世人皆是如此认为。红尘迷障,几人堪破?就算是这清净的古寺,亦是红尘,我不惹红尘,红尘自惹人。
寺中接待的僧人虽多,但大殿之上亦不缺坐禅的僧人们。顾衣看着这些僧人每日在此枯坐,不由觉得有一丝好笑。全身镀金的大日如来佛像坐下诸多佛门弟子苦苦修禅,就只为了来世的好过,或是成佛。
“这位大师,敢问您天天在这参禅是为了什么呢?”见一位僧人从蒲团上站起,正欲往后院却被顾衣拦住。
“这位施主,贫僧在此参禅自然是为了参悟成佛的契机。”
“如此,在下明白了。唐突发问还望大师海涵。”顾衣退到一边把路让给那名僧人,僧人看了看顾衣又说“施主客气了,贫僧为施主排解疑惑自是分内之事。”对着顾衣行了礼便走进后院。
顾衣看了看佛像又看了看僧人离去的背影,走出大殿,在角落里寻了两块砖头。坐在大殿里开始打磨起来,僧人们有些奇怪他的行为,但也不好加以拦阻,就让他在大殿内打磨那两块砖头。不一会儿,先前进入后院的僧人折返而来,看见顾衣的行为也觉得奇怪,发问道。
“施主拿着这两块红砖在大殿之上做些什么?”
“我在把它打磨成一块镜子。”顾衣头也不抬似乎很是陶醉在打磨的过程中。
僧人大笑道“施主莫不是在说笑话,这砖头怎么可能经过打磨而变成镜子呢?”
顾衣闻言停下手中打磨的工作,指了指佛像。“磨砖不可成镜也,坐禅岂得佛耶?”
僧人哑然,随即整个大殿内的僧人对于顾衣这位不速之客报以怒目。还有僧人去找了主事,都以为顾衣是别的寺院来辩禅理,俗称‘砸场子的’。顾衣也是丝毫不避,等着那名主事在自己面前坐定。
“想不到施主小小年纪,对于佛理研究如此深刻。就让老僧与小友探讨一场禅理可好?”
“无妨,也就让我看看这佛法昌盛的寺院内,到底藏着怎样的人物吧。”顾衣寻了一个蒲团坐下,却是背对如来佛像。
“问,何为佛理?”
“禅客来问念佛理,我问此说从何起。念佛是我我是谁,佛我究竟何为体。”
“那么换我了,问,世间何为最苦。”
“生离死别,坠入阿鼻地狱视为最苦。”
顾衣闻言大笑,指着主事者身上的袈裟“笑话,在此衣线下,不明大事。是为最苦!”
主事眉头紧锁,额头冒出点点汗珠,划过脸颊滴落下来。过了半晌,主事像是放下了什么重物一般长吁一口气,对着顾衣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枉我参禅数十年,竟是忘了禅的初始。今日幸得法师点醒,否则就是一辈子我也参悟不出如此浅显的道理。受教了,不知法师在何方宝刹修炼?”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顾衣取出那串佛珠交予主事,又念一禅诗“水中月影镜中面,水月镜面从何现。何者是假何者真,请君问取镜中人。”
释迦摩尼曾言要想成佛须供奉数十亿微尘世界诸佛,然而须弥纳芥子,微尘世界中的一粒沙亦包含三千世界,诸佛何其之多。只有经过不断地轮回轮回再轮回方有可能成佛,连释迦摩尼都曾说成佛之难,为何还有这么多人前赴后继出家。出家,为了什么?为了躲避尘世,为了按照自己的性情生活,或是为了参悟道理……种种理由多不胜数,但其中,最多的信念是,我要成佛。
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人的生命是极其有限的,而入了佛门还需忍受清规戒律,对于习惯了俗世生活的人们来说无疑是一道酷刑。因为忍受不了戒律而破戒的僧人数不胜数,还有一部分忍了一辈子,吃了一辈子苦头。到头来,不过一捧黄土而已,成佛,遥不可及也。坐禅,本为一念不起,了见本性。到了现在居然被视为成佛之途径,何其可笑。一旦起了执念,便是犯了贪嗔痴。
自顾衣去过那寺院与主事‘讨论’一番禅机之后,万佛显像之事很久都没出现了,仿佛突然沉寂下来。而那当初把念珠交予顾衣的那名僧人,也再也没出现过。直到顾衣都觉得自己这次白忙活的时候,那名僧人才又拄着禅杖慢慢自远方走来。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道元大师。”顾衣斜斜瞥了一眼僧人,那僧人依旧不语,还是当初那个噤声的手势。
“你如此挂念这群小辈的佛门修行,知道他们走错了你为何不直接出面指出就好了,为何还要我一个外人去干预。”僧人还是不语,只是默默站着。
“真怀疑你是不是个哑巴,别的不谈了,报酬呢?”
僧人淡淡一笑,脱了斗笠。僧人口唇轻启,吐了几个顾衣不曾听过的音节,便随风而散,只留下一座小小的莲花香插。造型别致,模样古朴,确实是东瀛佳品。不过这香插看起来好眼熟,顾衣仔细回想了一下,那日在大殿上辩论禅机之事,佛像下就是这香插无误。
“原来你根本说不了话。”又想了想那本远在东瀛的道远禅师,这香炉本是旅途中所遗落,与这寺庙并无关联。却在百年之后,托付他转变寺庙中僧人对禅之误解。
“这些和尚,当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顾衣收起香插慢慢踱回店里。
尭草记中新请了一尊卢舍那佛,宝相庄严,慈眼怒眉。前方十三品莲花台的香插与这尊佛像相得益彰。唯一与环境不符合的便是本来飘染着淡淡香气的店里,夹杂着些许酒气。
至于那禅师最后说了什么,不知道。
也许是表达谢意、也许是想要回家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