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 男》李慢点

1、第 1 章

　　回想起来，在宗健的渣男成长史上，郭中平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他们漫长的友谊开始于小学三年级。
　　宗健是转校生，他来到三年级二班的时候小朋友们中间正在进行一项异常无聊的竞赛活动，班里已经有一个男生叫韩健，一个男生叫耿健，正当大家对“还贱”和“更贱”哪个更严重争执不下的时候，“总贱”来了，他毫无疑问的赢了。
　　几乎整个班都卷入了对新同学名字的热情嘲笑中，除了郭中平。
　　原因很简单，作为一个女生，她叫郭中平。
　　在小学三年级之前的人生中，郭中平已经足够了解不靠谱家长取的不靠谱名字可以带来的伤害了。
　　当可怜的新同学成为了她的新同桌之后，郭中平大方的安慰了他：“我觉得你名字挺好的，起码一听就是男的！”
　　那时候宗健还是个小可爱，脑袋圆圆的，声音脆脆的，说起话来非常懂礼貌。他用水汪汪的眼睛感激的看着郭中平，客气的回礼：“你的名字也一听就是男的！”
　　郭中平用一块结实的橡皮砸了他的头。
　　上课铃响有效阻止了他们之间本应该发生的一场厮打，可怜的新同学一整节课都用手摸着额角，一边头痛，一边想不通他怎么得罪了她。
　　郭中平也不是一直都那么霸道，她后来也有借三角尺给新同学用，在班里男生欺负他的时候喊“老师来了”，考试偷偷给他抄答案。新同学很感激，经常给她带好吃的巧克力、肉脯和苏打饼干，还在她橡皮丢不见的时候切半块给她。
　　他们的友谊一路都很和谐，慢慢从新同学变成了老同桌。
　　然后小升初，考到了一个学校分到了一个班，不过就没有再同桌。只有自习课宗健会溜过来跟郭中平的同桌换位置，装模作样的拿本习题集，跟她聊天聊个没完。
　　如此良好的BFF（Best Friend Forever）趋势最早发生崩坏，大概是因为青春期这个磨人的小东西。
　　本来都是郭中平照顾宗健，给他讲题，骂他笨蛋，看别人欺负他的时候叫老师。
　　忽然大家都长大了，宗健的个子蹿得比郭中平高一头半，声线也粗了，说话都牛气起来，动不动想要跟郭中平别别苗头，喜欢对着她秀肱二头肌，抢了她的东西攥在拳头里任凭她使劲掰也掰不动，拽着她去操场看他打篮球，赖在她旁边座位上课了也推不走。
　　而且还学会欺负班上同学了。
　　眼看着一个乖宝宝就这么学坏，有一阵郭中平都不太想理他。
　　宗健自己倒是很开心，因为实力上升交友范围也拓展了，跟一群一看就不是好学生的家伙厮混起来，有外班的，有外校的。
　　历史性的转折点在初二上半学期，元旦假期的前一晚上，天挺冷的，宗健拉着郭中平一起去新年聚会。
　　一群不学好的家伙不知道怎么搞到了教学楼的钥匙，大晚上偷偷溜到教室里开Party，桌椅推一边，准备的有酒，有零食，还有音乐，男生女生一大堆闹着跳舞。夜里暖气不足，郭中平觉得冷，想跑。宗健把外套给她披上，然后圈住她不让走。
　　因为不同校不同年级不同班的人都有，聚会正式开始大家自我介绍了一圈。
　　郭中平裹着宗健的外套，领子和袖口居然散发一阵烟味，心里想着这死孩子居然还学会抽烟了。
　　刚好轮到他们介绍自己，宗健把她搂紧了一点，得意洋洋的和大家说：“这我女朋友。”
　　郭中平当时没想什么，后来也没想到当时在想什么。她停了一下下，然后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不知道是那个笑声不配合的意味太明显，还是笑得很难看，反正周围一圈人也都停了一下下。
　　然后有个傻瓜指着他们俩大声笑起来。
　　很明确的嘲笑。
　　笑声像是会传染，一个二个的都跟着笑起来了，围绕他们两个形成了一片欢笑的小池塘。郭中平已经不想笑了，她像是点爆竹玩不小心引着火，有点心慌。没顾上看旁边的宗健，就记得努力把他胳膊从肩上扯下去。
　　宗健自己把胳膊抽走了，然后跳到桌子上，直扑第一个指着他笑的人。
　　郭中平试图拉住他，慢了一拍。
　　第一拳头下去，第一声惨叫出来，拉架的、帮忙的、躲不及的，还有纯粹热血上头不闹不愉快的人们混成了一团，教室里很快形成了凶残的斗殴局面。郭中平冲向战团中心阻止宗健的努力一开始就被打破了，不知道谁狠狠撞了她一下，把她撞飞到墙跟前，嘭一声，脑袋侧后方一阵闷疼，晕了好一阵。
　　战斗还在继续，大喊宗健他也听不到。
　　于是郭中平充当了骚乱中最可耻的叛徒，她捂着头，摇摇晃晃的走下楼梯，找值班的门卫通风报信去了。
　　事后学校处分了一大批人，宗健作为动手最多、伤人最重的事主差点被开除学籍，他爸爸妈妈到学校求了半天情，最后留校察看。
　　他爸还揍了他一顿狠的。
　　郭中平好几天没见到宗健，认真觉得他们的友谊百分百完蛋了。
　　她脑袋后面留了个疤，还肿着。带着抽疼的脑袋和抽疼的小心灵，每天放学都绕道去宗健他们家楼下候一阵瞄几眼，有时候还带点好吃的。
　　后来宗健下楼来了。
　　郭中平准备了好多话要说，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出来。宗健也没说话，他脸上还包着大块纱布，手插在裤兜里，估计也是纱布累累的。不只是不说话，还不看她，死死盯着旁边地面一块石头。
　　郭中平向他伸出手，手里提的塑料袋满满装着他爱吃的零食。
　　宗健也不接，扭头坐到一边石凳上，用别扭的姿势继续盯着地面。郭中平跟着他坐过去，坐在他旁边。两个人排排坐着发呆，半天谁也没说话。
　　“我想吃雪糕。”宗健最后说。
　　“我去买！”
　　郭中平跳起来直冲小卖部，提了一兜雪糕回来，大冬天的，两个精神病坐在外面一人一根吃着，都快冻傻了。宗健口齿不清的说好吃，还是冬天吃雪糕过瘾。郭中平僵着脸哈哈笑，让他把剩下的都吃完。
　　后来他们再也没说起过这件事。
　　后来，宗健也没再提过女朋友什么的。
　　他的人格设定中有什么东西依然不可逆的转变了，变得外向、装腔作势、具有攻击性并且不在乎后果，变得……很渣。
　　先是跟一个学习很好的同班同学谈朋友，借口中考复习每天跟她黏在一起，女同学人很好，每次他跟她说点什么逗她，她都会红脸往桌面下躲。黏了一个月忽然就换成低年级的一个女生，个子很高，毕业打算去当模特那种好身材，课间都把她叫到高年级的楼道里来，站在墙角那边亲密的闹来闹去。
　　到中考结束，一个假期就换了三个女朋友，高中三年也是很随便的换来换去。
　　那时候宗健正直青春，身材挺拔，五官清秀，头发收拾得有型有款，泡起妞来有种势不可挡的春风得意。每换一个女友都带着到处得瑟，过一阵就因为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分手，比如皮肤略黑，比如不认识曾国藩，比如吃完饭牙齿缝嵌了菜叶。当然这些很贱的理由他不会跟女生本人说，伴随着经年的渣男生涯他同时也修炼了某项“和平分手”的神奇技能，几乎没有前女友会闹得很难看。
　　这些理由他是跟郭中平说的。
　　他的渣人格似乎有种“不涉及郭中平”属性，或者说，把郭中平排除到“适龄异性”象限外了。
　　郭中平是他的死党、吐槽拍档，什么龌龊心理都可以倾诉的最佳损友。
　　绝对是他一厢情愿，郭中平一点也不想理解他这种渣心理，为什么当他女朋友一定要认识曾国藩，谁要记得曾国藩长什么样！
　　郭中平通常采用骂他的形式回应他的吐槽，他依然乐此不疲的向她陈述最新一期女友更新内容，或者进行上期回顾，觉得还是前一个比较好。郭中平觉得自己在目睹某种悲剧，像是某种成瘾症状，以更新女友为主要表现形式。
　　一起长大的小朋友变成了一个渣，每每想起，竟无语凝噎。
　　高三下学期宗健还是消停了一阵的，死到临头，终于感受到了高考的压力，追回了那个学习很好的同班同学，每天凑在一块卿卿我我顺便恶补复习。对于他这种实用主义的无耻行径，郭中平都懒得批判了。
　　事实证明，恶有恶报是不成立了。
　　宗健这个学渣居然跟郭中平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她学机电工程，他学网络工程。比较大快人心的是，他的学霸女朋友进了清华，没等他甩就甩了他。
　　宗健装作很受伤的样子，让郭中平请客把大学城周围的小馆子吃了一圈，搞得两个系的同学都觉得他们是一对。新生联谊集体起哄让他们表演节目，郭中平坚决赖在座位上不肯起来，宗健毫不含糊的站出来，在理工院校寥寥无几的女同学当中迅速判断出最漂亮的一个，全程盯着人家唱了一首情歌。
　　那歌叫《我爱你，亲爱的姑娘》。
　　“我爱你亲爱的姑娘，见到你心就慌张，风吹着修长的头发，轻拂着我那已迷醉的眼……”
　　他眼睛大，眼珠颜色很黑，盯着人显得深情。他的歌声很好听，特别是低音的时候有种让人沦陷的温柔，漂亮女同学可能连歌都没听完就栽了。
　　很快他们就开始出双入对，自习室、食堂、操场还有操场旁边的小树林，处处都有一对小情侣缱绻的身影。
　　关于郭中平和宗健是一对的谣言迅速破灭，只有个别八卦党还坚持宗健见异思迁不是东西郭中平心碎欲裂强颜欢笑，这种观点为她博得了不少同情分，郭中平也懒得纠正，反正说什么她们都觉得她在故作坚强，还要用更深沉的态度安慰她。
　　不到两个月宗健就和漂亮女同学分手了，继续拖郭中平看通宵电影泡网吧到小吃街吃通关各种疗伤，然后又和一个快餐店打工的学妹谈起恋爱了。
　　郭中平习惯了他的渣模式，见渣不渣了。
　　别人看来她简直就是备胎、受气包、没用的正室，跟她关系好的几个女生都快气炸了，对她各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女生们帮她出了很多主意，包括“怎么抓住男人的心”，“怎么甩掉出轨渣男重获新生”，“如何打赢一场爱情保卫战”，“放弃一棵树木等待你的是整片树林”等等，因为观点不一，经常路线没制定好内部就吵起来。
　　郭中平屡次举手投降，表示一定甩他甩得彻彻底底的。
　　宗健不知道从哪听来这些情况，专门站到女生宿舍楼前面等郭中平，等到了就抱起她转了个圈，在她反击之前哈哈大笑着跑掉了。随后他以更加密集的频率跟郭中平见面，去图书馆，去自习室，去博物馆，去晒太阳都要招呼她一起。
　　郭中平不想听他恋爱的破事，他也不说了。
　　像是回到了最早的那些年，就一起看看书，聊聊八卦，胡扯一些话题然后傻乐傻乐的。相处的时间太长，对对方太了解，沟通起来太过自如。有时候觉得有点可怕，又不知道有什么好怕的，于是继续放任了。
　　郭中平始终没能甩掉“宗健的糟糠妻”人设。
　　女生这边还好说，麻烦的是，男生因此敬而远之了她。
　　郭中平万万没想到宗健的“渣”以这种姿势妨害了她的生活，她的大学生活，她的谈恋爱黄金年代，从头到尾，就没有被任何一个人追过。
　　太忧伤了。
　　就这么忧伤的迎来了毕业。
　　毕业前聚会一轮接一轮，集体聚完女生聚，女生聚完联谊宿舍聚，大家都有一种人生最后一席话似的悲情，话题放开了说，然后毫无意外的转到恋爱话题。有人哀叹单身，有人怀念前任，有人还羡慕了一个接一个换女朋友的宗健。
　　都说爱情的保质期是三个月，宗健的约会持续时间基本都短于这个数字，于是大家鉴定那必然假冒伪劣产品，不属于恋爱范畴。
　　然后有女生问你们为什么没人追郭中平？就因为宗健吗？
　　那些男生居然点头了，居然有先有后快慢不一的点头了，居然集体对这个白痴答案表示了肯定。
　　“我不是他备胎。”郭中平也喝了点酒，板着脸，严肃的说了一句之后回想起来就很想死的话。“当然不是，你是他真爱。”有个男生很随便的说出来了，其余男生继续点头，很认同的样子。
　　“噗。”郭中平笑喷了一口酒。
　　“什么什么？”女生们八卦力全开。
　　“别装你们不知道。”男生们略为疑惑，居然在八卦阵线领先女生一步，于是兴致勃勃的科普：“他有次喝大了自己说的，他喜欢的人看不上他，是他初恋，都留下阴影了。他还说男女没有好朋友只有退而求其次，然后又说要跟郭中平当一辈子好朋友，还哭了。”
　　“喔——”
　　女生们很惊讶，惊讶之余又摆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所以说一直以来在女生看来，她是他墙上的一抹蚊子血，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在男生看来，她是他床前明月光，是他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玩笑开大了。
　　郭中平有点消化不了。
　　她借着酒劲站起来，跟大家摆摆手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转身逃走。
　　没回学校，下意识的往相反方向沿着大马路走了好久好久，最后走到五条街之外的游乐园，盯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发了半天呆。
　　天色渐暗，在白天和黑夜的交界一切都恍恍惚惚的。
　　手机响，郭中平盯着来电显示看了一阵，第三遍打过来她还是接了。
　　“在哪？”宗健声调很重，郭中平听得抖了一下，他知道了。“你没……不是……到底，没有吧……”郭中平有点语无伦次，最后还呵呵呵笑了几声，只要对方随便回一句无聊的对话她就能把这件事揭过去，不过是又一个无关痛痒的八卦。
　　“你不用这样。”宗健不肯配合，他语调严肃得吓人。“我不会怎么样。”
　　“那我，我应该怎么样。”郭中平深吸了一口气，不论如何要给对方对等的认真，更何况对方是宗健。“对不起，我有点乱。”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哦。”
　　“别在外面跑了，回宿舍吧。”
　　宗健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让人想哭。郭中平模糊的回应着，情绪都很虚浮，一直以为她对宗健了解到发指的程度，现在她完全把握不了了。
　　“别哭。”
　　“你才哭了呢！”
　　“我没哭！那是他们抹黑我！”
　　“噗。”郭中平努力笑，笑笑就过去吧。
　　再见面还是有一点点尴尬，看到宗健臂弯里挂着的韩国交换生就完全没问题了，听到他吐槽人家饭量比他大养不起必须甩又可以愉快的骂他了。
　　至少表面上一切都好。
　　并且有意无意的减少了见面，还是好朋友，就是没那么好了。
　　毕业郭中平签了个大公司，三建集团，设计部门。宗健跟人创业去了，三五个人组了个工作室研发什么应用。从校园到社会要适应的东西太多，没有心思去想多余的事情，偶尔通个电话都是问问最近的工作遭遇，比如还在办公室倒茶呢，比如下工地晒成黑炭小心没人要，比如泡妞APP研发得怎么样再没成果该喝西北风了吧。
　　在一个城市见面的时间也很少，之后郭中平还被丢去外地，因为她是单身没有家室拖累被部门果断选中加入援建边疆的光荣队伍，发配千里之外一去就是一年。
　　完全变电话交流了。
　　长途电话他也没忘了汇报他的最新战绩，其中有校医院院长的女儿、酒吧女老板、广播电台主持人等等，可以说在渣男道路上走得很稳健，硕果累累。
　　毕竟离得远了，不用再被他影响，郭中平的感情生活终于也有了一点点动静。
　　当地合作单位有追她的，考虑到两地问题没谈成。同事里面也有，因为是离过婚的家里面不愿意。一起援建的大姐给她介绍了一个，是家这边的，暂时谈起了异地恋爱。每天网上聊几句，前后总共通过两次电话。
　　后来联系渐渐少了，过了半年，大姐说都怪郭中平不积极主动人家已经结婚了。
　　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把郭中平的交往能力都拿去给宗健了，反正她就是很难经营一段感情，很烦，很辛苦，想象不出来宗健是怎么搞定那么多段关系的。
　　“谈恋爱好累。”
　　“是吗？”
　　“有什么诀窍吗？需要什么特殊才能吗？我是不是出生的时候少了一项技能点？”
　　“就谈呗。”宗健在电话那边笑得特别可恨，“就想着很爱很爱她，她是我的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少背书了。”
　　“说真的，你爱谁吗？”
　　郭中平愣了一下，回答不了这么危险的话题，想来想去终于决定：“我觉得我还是跳过谈恋爱这个阶段，直接闪婚好了。这边单位追我那个帅哥看起来很宜家宜室，回头问问他要不要结婚。”
　　“少抽疯了。”
　　宗健挂了她电话，大半个月没联系，再打电话过来说他要结婚了。
　　他说他前一阵感冒，挺严重的，差点怀疑自己登革热。工作室那几个哥们刚好集体旅游，女朋友又断档，他一个人躺了两天，奋力爬起来到小区诊所挂吊瓶，护士对他特别好，还喂他喝稀饭。
　　“我当时就觉得，这么多年，还是应该定下来了。她也不漂亮，还挺胖的。这种的特别适合过日子，就凑合过吧……”
　　信息量略大，郭中平脑子里的处理器有点卡。
　　“郭中平，你还听着吗？”
　　“嗯。”
　　“你回不回来参加我婚礼？回来吧，我给你出路费。我把时间地点发给你，你早点来啊，我还想让你帮忙收礼金，别人我不放心。”
　　“你别……”
　　“怎么了？”
　　“你别那么说人家，人家好好的姑娘肯和你结婚是人家凑合了，你这种渣，别不知足了。”
　　“她都不生气，你生那么大气干吗？”
　　“我闲得慌。”
　　“那你到底回不回来！”
　　“太远了回不去，放心红包不会少你的，恭喜恭喜！”
　　郭中平用极不友善的语气表达了友善的祝福，然后用了好几天接受这件事。倒不是觉得他应该花心一辈子，也不是觉得他一定会坑害人家姑娘，就是变化来得太快让人不适应，宗健就是宗健那样，想不到他是其它什么样。
　　郭中平终于明白，她没有办法为他感到高兴，而这种心态叫自私。
　　很久以来她都觉得宗健是他们当中幼稚的那一个，他总想证明自己足够强大，足够成熟，然后坚持用可笑的方式挑衅。到最后，幼稚的是郭中平，她妄图让一切感情都停留在他们还是小朋友的那个年月。
　　郭中平订了一张机票，请了三天假。
　　偏远地方航班少，落地天都黑了，还下雨，打车找酒店附近的旅馆。她没跟谁说她要回来，打算第二天就近去酒店，参加完婚礼就飞回去了。
　　大雨天堵车堵得有点严重，酒店离机场也远，在路上耗了一个多钟头还没到。
　　上飞机前腹部就有点闷闷的疼，坐车这一会忽然严重了，疼得几乎想吐。郭中平拿起电话想着要拨给谁，又放下。司机怕她真的吐在车上，直接给她拉到医院去了。
　　挂了急诊，跟着被推进手术室。
　　急性阑尾炎，在去往最好朋友婚礼的路上，她割掉了一段盲肠。
　　低烧让她有点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哭，她从千里之外赶回来也还是参加不了他的婚礼，有的事情就是注定的吧。
　　昏睡了一晚上，醒来之后精神了一些，积蓄了一阵力气然后给宗健打贺喜电话，诚心一点，友善一点，弥补一下上次的不愉快。
　　“在哪？”他还是问了这么一句，似乎很生气。
　　“我真努力要参加你们婚礼了……”人生病的时候特别软弱，一句话没说完就想掉眼泪，郭中平仰着脸憋回去，尽可能平声静气的祝贺他：“今天你和新娘子才是主角，别人都不重要啦，只要你们两个合合美美甜甜蜜蜜的，好好过日子，真的，好好过吧。”
　　“郭中平你人在哪？你同事说你飞回来了，我打你电话一直关机，你干什么呢？”
　　“有别的事情耽误了，真不是故意的，你去忙你的婚礼吧。”
　　郭中平匆忙挂了电话，如释重负，具体来说就像灵魂里也割掉了一样东西，操刀的人是她自己，手术进行得很粗糙，伤口狰狞着，疼得不行。
　　中午老妈赶来医院看她，给她带了病号饭。她边吃边哭，老妈一边心疼一边骂她傻瓜，动手术都不知道早点给家里打电话，要是飞回来之前说一声，回家住，不是更没什么事了。
　　人生难得痴狂一回，就这么惨烈的失败了。
　　哭过了中午，宗健那边的仪式应该也办完了，郭中平很空虚的倒头继续睡。
　　老妈回家给她做好吃的，所以她睡醒之后看到床边坐的人就换了，宗健坐在那盯着她。他压到她小腿了，好重，应该不是幻觉。
　　“你怎么在这！”
　　“你妈跟我说你在这，我找半天。”
　　“你不是结婚吗？你在这干吗，你婚呢？”
　　宗健眨眨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她，“人家胖护士不想凑合我，我只有你了。”
　　“……”
　　“我就知道你还是喜欢我的，一听我结婚就跑回来了。”
　　“……”
　　“来，吃水果。”
　　“一开始你就骗我的，根本就没有胖护士，没有结婚这回事？”
　　“胖护士是真的，她对我可好了，不过她有老公孩子。”
　　“骗子。”
　　“这么烂的假话就你愿意信，你随便问个同学朋友问问你老妈都知道没有这回事，我也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还着急上火得生病。这就是爱啊，爱得很严重啊。”
　　“人渣。”
　　“你喜欢人渣。”
　　“我嫌弃你。”
　　“我知道。”宗健点头，无奈的笑了一下。“你嫌弃我很多年了，这些年里面，只要你能稍微不那么嫌弃我一次，我立刻向你求爱了好吗？”
　　“那也得你能干点不让人嫌弃的事情啊！”
　　郭中平吼他，他看着她，然后慢慢的说：“对不起，不过我真的爱你。”
　　这大概算是他第二次试图改变他们的关系，从友情到恋情，只是这一次他更认真，不容置疑的认真。郭中平感受到了压力，表情都跟着抽动了一下。
　　“别笑。”
　　“别逗我笑。”
　　伤口很疼，根本笑不出来。
　　郭中平扯扯嘴角，表情扭曲的看着他：“可是我不相信你怎么办？”“不用相信我，相信我爱你就好。”
　　郭中平没有回应，不敢回应。
　　心跳得很快，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头昏昏的。
　　宗健坐在她的病床边，两只手盖在膝盖上，反复握紧又松开。
　　他酝酿了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然后用最认真的语调，最严肃的态度开口说话：“估计你也知道，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的前半生几乎都在爱你，我的后半生也会爱下去。虽然我为人混蛋了一点，但是我的爱是确定无疑的，现在，你只需要那么一点点勇气，哪怕是一点点冲动，就给我们一个机会好不好？”
　　郭中平深深的吸了口气，伸出手去，指尖在抖，整个人都有一点颤抖。
　　宗健及时接住她的手，稳稳的握在手心里。
　　就这样吧，就相信一次爱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