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一生》我是小秘密

1、我是您的看护

　　苏影挎着皱巴巴的肩带包，轻松愉悦地朝着前面几幢破旧的居民楼里钻，这几幢居民楼在这一带老城区可谓鹤立鸡群，这一带虽是老城区，可这几年也在改造重建，也算更新换代，唯有这几幢残破的居民楼盛着岁月的风霜遗世独立。苏影将那只洗得泛白的钱夹，捏了捏，鼓鼓的，又恋恋不舍地放进了包里。这两个月的暑假，自己出去打零工可谓是赚的盆满钵满啊，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开学了，也是时候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陪陪爸爸妈妈了。
　　“爸妈，我回来了。”苏影打开了门就冲里面喊。可是晌午时间，本该饭菜飘香的家里却是死寂沉沉，苏影转了个遍，也没发现一个人影儿，拨了爸爸的电话才得知，妈妈住院了，虽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急性盲肠炎，可苏影还是急的不行。
　　赶到医院时，苏妈妈都已经开了刀了，正躺在病床上睡着了。苏妈妈整个脸几乎都陷在枕头里，可侧脸还是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苏影看着眼泪忍不住就落了下来。
　　“没事，不过是急性阑尾炎，医生说开了就好了，对身体没有影响。”苏爸爸看到女儿泪眼迷离的样子，就急了，匆忙解释道。
　　苏影抽了抽鼻子，难得瞪了一眼苏爸爸，“你们怎么能这样，妈妈开刀你们怎么能不告诉我？”
　　“我和你妈妈哪里想到你今天居然回来了，不是说还有几天才结束的嘛！”苏爸爸仓皇无力地辩解着，苏影打零工的地方挺远的，所以一直都住在那边的同学家，好一阵子没有回来了。
　　“因为两个月我都没有休过假，老板说就算攒到这几天，让我早点结束了。”苏影心不在焉地说着，虽然生气，可知道爸妈肯定是怕她担心所以才没有通知她，心里更加愧疚难当，从包里抽出皮夹放到苏爸爸的手中，正色道：“这是我这两个月打工的钱，您收着吧，这次妈妈开刀肯定又花了不少，妈妈又没有医保，您可不许还我，否则真要让我心里怄死了。”苏影知道苏爸爸心疼自己，肯定会拒绝，所以提前把话说了开来。
　　“哪能用你的辛苦钱，妈妈怎么舍得，爸妈有钱的，囡囡放心啊。”不知何时，苏妈妈醒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含着泪出声阻止。苏影换转身看到苏妈妈双眼通红，嘴角还勉强噙着笑意怜惜地望着自己，知道她又是想到了自家的出身，心里又是一阵沉重。什么话都不忍再说。他们一家本不是正经的Z城人，实实在在的外来人口。当初从农村搬到这大城市里来，也是为了混口饭吃，可这口饭真是不怎么咽得下去，当初Z城仍是典型的地方主义城市，各个眼高于顶，瞧不起这些外地人口。苏影上幼儿园起就是备受冷眼，一路成长，老师不爱，同学不亲，即使学习成绩一直都是拔尖的，都提不起他人的注意，始终默默无闻，一直都是存在感极低的一个人，也最后养成了她腼腆内向的性格，真是映衬了她的名字，恍若一个影子一般活着。还好苏影学习一向刻苦，最后考上了W市一流的大学。
　　“好了，什么都别想了，您好好养身体要紧，让女儿好好孝敬你几天。”苏影瞧见苏妈妈皱着眉宇，唉声叹气的模样，恐她胡思乱想，连忙打住了话题，乖巧地蹭着母亲的手掌娇笑。
　　苏妈妈佯装生气地拍了拍苏影的小脑瓜，轻斥道：“这么大了，还冲着我撒娇，羞不羞人，真是。”说完，又习惯性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我担心的是，这次的主顾，约好了今晚我就要过去照顾他的，这下真是，我就说再拖个几天再开刀，吃点药压一压就好了，你偏要听医生胡说，现在我这样，怎么照顾病人啊？”苏妈妈横眉瞪眼地冲着苏爸爸嚷嚷。
　　“那就跟人家说清楚就好啦。人家会体谅的。当然是自己身体重要啦。”苏影最担心苏妈妈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年轻时就是这样没日没夜地工作，如今年纪渐长，才会老是腰酸背痛的。
　　“话是这么说，可都已经答应人家了，连定金都收了，现在反悔，你让人家一时间怎么找得到合适的人选啊。”苏妈妈看到苏影拢着眉，自知理亏，但仍旧苦口婆心地叨念着。苏影其实也知道，苏妈妈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苏妈妈从事的这个行业如今在这年头还是挺吃紧的，尤其是苏妈妈这种金牌务工，说白了，就是医院里，住院的病人家属雇佣来照顾住院病人的务工，不是什么光彩的行业，可每一分都是实实在在的辛苦钱，尤其如今这个金牌务工的头衔，更是苏妈妈十个手指头一点一点爬出来的荣誉。而苏妈妈就职的医院也正巧就是这所仁爱医院，Z城最好的医院。现在这样放人家鸽子，一来毕竟失信于人，虽然有理可循，可说到头却是因为务工身体原因，到底让人浮想联翩，以为务工本身身体底子差，到头来有损苏妈妈在这务工行业的名誉，更直接影响以后的客源。
　　“几个要好的姐妹，我也都问过，可都是手头上有病人。”苏妈妈自怨自艾地补充了一句，一下子，六目相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苏影心里其实顶清楚，真正让苏妈妈耿耿于怀地肯定还是钱的问题，八成这次的主顾开的价格格外优厚，否则苏妈妈不会如此这般不死心的。不要觉得瞧不起苏妈妈，一分钱逼到英雄汉的事情没有经历怎么能体会到其中的凄楚和悲凉，苏影是从数字都没数周全那个年纪起就开始领略了，整整十五年，刻骨铭心。
　　“要不这样吧，如果不是什么大病的话，就我顶上吧。”苏影实在不愿意苏妈妈为难，连生病了都要为这个操心，定了定心，主动提了出来。
　　苏妈妈一怔，不可思议地望着苏影。其实她的本意就是想让苏爸爸就范，苏爸爸那做了这顿没下顿的工作，还不如辞了跟她干务工呢。哪想到女儿会想到这一茬，直觉就不行，连忙摇头“不行不行，你怎么能干这活儿呢。”苏妈妈虽然心里不觉得这工作丢人，都是自己汗水换来的，可毕竟是伺候人的工作，怎么舍得女儿去受这种罪呢。
　　“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矫情什么呀，你们做的我怎么做不得，又不是一辈子干这活儿。”苏影又开始贴着苏妈妈嘟着嘴嘟囔。
　　苏妈妈转念一想，也对，便吩咐苏爸爸从包里取出来一本四四方方的小本子，上面记满了他从第一次做务工开始到现在，整整十年，所有伺候过的病人的病情，吃食爱好，习惯洁癖等。
　　“喏，这人啊，姓欧，胃出血，喝酒喝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大病，不需要照顾什么，想来住个几天也就好了。”苏妈妈说着将本子递给苏影。她其实完全不担心苏影会不会照顾病人，她的孩子她还能不了解嘛，大人工作忙，从小就独立，为人脾气温和，性格耐心体贴。
　　这件事，也就这么定下了。苏影只以为这不就是一次工作嘛，可谁想却改变了她的一生。

　　晚上六点整，苏影穿着一身苏妈妈烟灰色老气的务工工作服准时出现在仁爱医院顶楼41楼，这一层都是特级病房，所以人烟稀少，空气中漂浮着酒精的味道，连毛孔都透着冷清。苏影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找到了最里层。门口遥遥似乎正站着两个人，才堪堪走近，其中一人就凶神恶煞冲她小声吼了一句：“你是哪里的？找谁？”
　　衬着这阴森森的环境，苏影吓得瑟缩了一下，看了看眼前这张严肃的国字脸，深黑色的西装，笔直的身板，才恍然觉悟，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保镖。
　　“我，我是特护，务工。”苏影一边小心翼翼地嘟囔着，一边将苏妈妈的务工证送了上去。
　　这位保镖并未细看，直接拿着证件进了病房，约莫会儿，便客气地为苏影放行了。
　　苏影深吸一口气，紧张的心绪按了按，才将手缓缓送上了门把手。
　　“你好，欧先生，我是您的看护。”苏影刚进门，只来得及看清床上一抹清冷萧瑟的身影，便毕恭毕敬地鞠躬问好，这是她的习惯，问好喜欢鞠躬致意。
　　再抬头，便对上了男子黝黑温润的眼眸，俊逸刚毅的身躯正襟危坐于床头，手边摊着一堆文件。她不禁诧异，明明生病之人，为何全身上下仍能这般一丝不苟，连衬衫的褶皱都见不到一丝一毫。
　　男子望向苏影的目光转向迟疑，带着十分透彻的打量，最后秀气的眉宇重重攒起，“你才多大年纪？”
　　“额？”苏影被他问得愣在那里。
　　却听见病房边角的房间里急急走出来一位年轻的男子，乍一看，便浑身透着股灵气，手中还端着个精巧的瓷碗，因为走得急，碗边洒满了汤汁。
　　“怎么回事？”这位欧先生指了指苏影冲着走出来的男子责问，语气已是很不耐烦。
　　男子顿时举足无措起来，支支吾吾地指着苏影：“这，这是周看护的女儿，因为周看护临时生病，所以来代替周看护照顾你的。”说到最后，欧先生的脸色已是越来越黑，年轻男子也是越说越小声，最后只好腆着脸呵呵笑了两声。
　　苏影更是紧张，双手不由自主地互相紧紧捏在一起，她以为临时换看护的事情是这位欧先生点头同意的，可显然，事实上是这位小年轻人自作主张了，大主顾还被蒙在鼓里，真是相当尴尬的场面，一向十分木讷的苏影理所当然不晓得怎么应付了。
　　显然，欧先生根本没有把这段对话放在心上，自顾自的接过小年轻人手中的瓷碗，斯文地抿了一口汤汁，再抿了一口，便果决地放下了，看得出来，味道不怎么理想，但他仍旧保持着斯文的态度，只是突然转头望向苏影冷淡的问：“你那保温瓶里有汤吗”
　　苏影呆呆地随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手中的保温瓶，一怔，脑子灵光一闪，立刻拼命点头：“有有有，我煲的汤的绝对好喝。”说完还狗腿地将煲好的菌菇汤倒了出来递给他，理所当然地飘香四溢，这位欧先生果然眉头松快了些。
　　他端起碗便大大喝了一口，没有呛着自己，却把那位小年轻人呛得咳了起来，狐疑地瞟着苏影，整张脸都皱的像个包定子。一直关注着欧先生反应的苏影自然没有发现。也不怪这位小年轻人大惊小怪，欧先生居然直接喝了一个陌生人的汤，这不符合逻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