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在心》神祈

16、番外-归属之处

　　想要一个可以安心沉睡的地方，想要一夜无梦的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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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深很深的夜，很倦很倦的心，小小的男孩蜷缩在小巷的角落里，呆呆地看着一只野猫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地走过。
　　“喵呜——”它长长地叫了声，声音像婴儿在哭，幽幽地低回着，然后它窜上一旁的矮墙，笔直地望向前方。
　　远远的，前方传来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男孩的身体绷得死紧，紧张得像只地盘被侵犯了的猫，环在膝前的手抓得手臂生疼却仍止不住细细的颤抖。
　　轻盈的脚步声在他前面微微停顿，很快恢复先前的节奏，由近及远，消失在夜色里。
　　他这才轻轻吁了口气，缓缓地将头靠在膝盖上，闭上眼，任睡意侵袭疲惫的身躯。
　　墙上的野猫忽然跳了下来，落地几近无声，男孩却猛地睁开眼，墨一般漆黑的瞳眸里映着浓浓的惊惧！
　　高傲的猫儿哼叫一声，甩了甩头，无视他的注目，径自优雅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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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小男孩又听到了那个脚步声，同样的轻盈，出现在同样的深夜，不同的是，它不再停顿。
　　好几次，在断断续续的日子里，同样的脚步声经过他身前，比平常走路稍稍快了一拍的节奏从未紊乱，这一点让他稍稍觉得安心。
　　他总是缩在角落里，眯着眼半梦半醒，每一次都睡不沉，只消一点点声音就会让他惊醒，好在这条巷子不太有人来。巷子的另一边堆了好几个垃圾桶，那是他食物的来源，肚子饿时，他就走过去翻找还能下肚的残羹冷炙。
　　是的，他是个无依无靠的流浪儿，但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做，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而他很幸运的，在很偶然的情况下达成了梦想。
　　这天夜里肚子又饿了，他离开他的固定位子，去巷子的另一边觅食。
　　月亮斜斜地挂在天边，清清冷冷的高不可攀，他就着月光在垃圾桶里翻找。一只野猫蹲在一旁的矮墙上懒懒地看着他不停忙碌，偶而小小地咕噜几声。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是他所熟悉的节奏，由远及近。在他以为即将远去的同时，那声音却停住了，就停在他原先所在的角落前。
　　他诧异地回过头，却意外地对上一双清澈的眼。清澈，平稳，却深不见底，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他呆呆地看着夜色里越来越小的背影，直到空空的肚子终于不耐烦地咕咕叫起来，才拉回他的注意力。不一会儿，他从垃圾桶里找到了一小块有点发霉的面包和小半截火腿肠。今晚的夜宵有着落了。
　　忽然，他抬头对上那双懒懒地俯视着他的猫眼，一脸恍然大悟。
　　“那个小姐姐，长得好像瓷娃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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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瓷娃娃再度出现，一反常态地停在小男孩面前。在他被她的靠近惊吓到的同时，放了一小个油纸包在地上，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
　　他紧绷着身体，一直等到再也听不到她的脚步声时才放松下来。
　　死死地盯着那个油纸包好半晌，才犹豫地拾起来。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拆开，露出里面的绿色小方块。
　　塞一块进嘴里，嚼了嚼，淡淡的甜味在嘴里散开，他呆呆地喃道：“啊，是绿豆糕。”
　　吃完一块，他意尤未尽地舔干净手指上的残屑，把剩下的糕点包好，宝贝似的放进怀里。
　　好难得可以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一定要好好珍惜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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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不断地重复着，隔几天便会听到那个越来越熟悉的脚步声，每次都会在他面前停顿一下，每次都会留下一个油纸包。
　　那个精致的瓷娃娃从来没有表情，油纸包里的点心也从来没有重复过。
　　渐渐地，他开始期待起来。下一次，她会带着什么样的好吃的点心出现在他面前呢？
　　然后，在一个月圆的夜里，她再一次出现，照例放下一包点心，他却惴惴不安起来。
　　今天的她很不对劲，是的，脚步声不对劲，不像以往的轻盈，不像以往的规律！她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可是在那张无表情的脸上，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疑惑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稳地晃了晃，然后倒了下去！
　　他张口，却喊不出声，顾不得一旁期待已久的点心，直直朝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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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瓷娃娃在冒冷汗，因为肩胛处的刀伤。
　　“好痛哦……真的很痛耶……为什么会这么痛呢……说不定会发烧……真麻烦……”一边看他为她上药，一边无意义地喃喃说着。
　　等他帮她把伤口包扎好，她顺势倒在床上，睏顿地闭上眼：“你先去洗个澡吧。浴室在走廊那边，左边的架子上有新的毛巾，至于睡衣……我等一下会放到架子上。”
　　“咦？你在跟我说话吗？”她还是第一次开口跟他说话耶！他有点点受宠若惊。
　　“轻点声，”她皱起细致的眉，伸手按住太阳穴，“我头晕。”
　　“啊，对不起！”他赶紧道歉。
　　“没关系。”她回答得有气无力，“你很久没有好好洗过澡了吧？浴室里的东西随你用，看你想洗多久都可以。”
　　“……嗯。”
　　等他洗好澡出来，看到一旁放毛巾的架子上有一套兔子图案的粉蓝色睡衣，便拿来穿上。衣服有些旧，但是保存得很好，它的主人一定很爱惜它吧？
　　回到卧室，瓷娃娃已经换好睡衣埋在薄被里，她半睁着眼朝他招招手：“过来这边。”
　　在他的惊讶之下，她分了一半床铺和一半被子给他：“我是个受了伤的人，痛得要死，你大可以安安心心睡在我旁边，我没多余的力气去欺负你。”
　　……为什么她会知道他怕身边有人呢？
　　“嗯……睡衣，很可爱，是谁的？”躺在软软的床铺里，他考虑了半晌，结果却选了个奇怪而突兀的问题和她交谈。
　　“你也觉得很可爱吗？”她浅浅笑了下，笑容像抹迷离的月光轻轻摇晃，“这是我以前的衣服，我爸爸送我的八岁的生日礼物。因为那时候我很想养一只兔子，可是爸爸说兔子的寿命不长，如果它死掉，大家都会很伤心，还是不要养的好。所以他买了这套有兔子图案的睡衣给我，希望我可以在梦里和兔子们一起玩。”
　　“……你爸爸是好人。”闻着被子上暖暖的味道，他小声说。
　　“嗯，可惜好人不长命。”
　　“咦？”
　　“我九岁时，他死掉了。”
　　“……没关系吗？把你爸爸送你的衣服给我穿？”这衣服，是她很重要的宝贝吧？
　　“没关系，东西就是要被使用才有价值啊！我都十四了，早穿不下了。对了，小弟弟，你今年几岁？”
　　“十岁。”
　　“……咦？！”
　　他不解地看她惊讶的表情。
　　“……因为你个子小小的，我一直以为你才七八岁……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你那天晚上，那个时候呀，我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只小野猫……我有没有告诉你，除了兔子之外，我也想过要养只猫……”
　　瓷娃娃浅浅笑着，柔柔的声音和风似的轻轻抚过，让鲜少放松的他也渐渐有了睡意。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一声软软的咕哝，“好冰呢”，然后，整个人就像被包裹在温暖柔软的羽毛里，忽然觉得好想睡好想睡，忽然有了预感，这次，说不定他能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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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过。是一夜无梦的好眠。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柔柔的照在床上，他满足的咕哝一声，慢悠悠地睁开眼。
　　一觉醒来，身边没有人。
　　“……小姐姐？”
　　他试探地叫了声，没有人应，跑遍房子也没见到她的人影。
　　……难道，他是在做梦吗？
　　伸手掐了掐脸颊，会痛，那么，他不是在做梦喽？
　　他傻傻地笑起来。
　　……是梦，也不错啊……会是他有生以来，最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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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换回衣服，回到原来的巷子，期待与她下一次的见面，期待她下一次会带来的点心。
　　昨天那个油纸包还在原来的位置，他开心地捡起来，里面是香甜的蜜枣糕。
　　快傍晚时，瓷娃娃出现在他面前。他有些意外，她不是应该在深夜才出现的吗？
　　“回家没看到你，我猜你是来这里了。”
　　看她很自然地坐到他身旁，他小心提醒：“衣服会弄脏哦！”
　　“弄脏了再洗过就好了。”她不在意地背靠在墙上，问，“早上走的时候我留了字条给你，你没有看吗？”
　　他想了下，小声说：“我看到枕头边有张纸……我不识字……”只认得上面几个简单的拼音。
　　“没关系，反正我找到你了。”
　　静静坐了一会儿，她开口道：“早上我去上课了，我在上鸣学园念初中部……去年，我妈妈再婚了，我有了新的家，还有一个哥哥，可是……经常会觉得很寂寞，我还是喜欢待在原来的家里，所以偶尔会回来一趟……”
　　“……你不喜欢新的家吗？”
　　“不，只是我更喜欢原来的家。”
　　“……我觉得，有家就很好了。”像他，从来就没有家。
　　咕噜咕噜——
　　肚子忽然叫起来，他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她看他一眼，浅浅地笑道：“饿了吗？回去我做饭给你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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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坐在饭桌前，看着满满一桌诱人的食物发呆。
　　看他踌躇着不知如何下箸的样子，她淡淡说了句“冷了就不好吃了。”就径自吃起来，而他，也放心地跟着狼吞虎咽。
　　“……你在那个巷子里待了四个多月了吧？”
　　“嗯！”他扒口饭，点点头。他是在那里的第五天遇见她的。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他想了下，摇摇头。
　　“ 你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吗？”
　　“……嗯。”
　　“既然这样，要不要做我家的孩子？”
　　“咦？”
　　“我经常不在家，房子一直空着不太好，你愿意留下来帮我看家吗？”
　　“……”
　　“当然，我会提供你吃的和用的，也会供你念书。”
　　“……”
　　“这里除了我之外，只有我妈妈会偶尔来一趟，她人很好，也很好说话，你可以放心住下，把这里当做自己家。”
　　他放下碗筷，两手在桌下握紧：“……小姐姐……”
　　“我叫云悠然。”
　　“云……然……然……”他费力地念着，一着急更念不准，眉间不由得打起结来。
　　她淡笑道：“没关系，我知道这名字不太好念，叫我‘然’好了。”
　　“嗯，然……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留下来的话，需要做些什么？”
　　“我想想……偶尔打扫一下屋子，帮家里的花花草草和外面的爬墙虎浇点水就可以了。当然，家务也要由你来做。”
　　“……不用训练吗？”他小心翼翼地探问。
　　“训练什么？”
　　“当然是格斗啊，跟别的小孩对打一直到他爬不起来为止。”通常爬不起来的人再也不会见到。
　　“不用。”
　　“……也不用杀人？”他希冀地问。
　　“不用。”她淡淡地否决。
　　他不敢置信地瞠大眼：“……好好哦……不会是做梦吧？”
　　一只纤细的手爬上他的脸颊，轻轻捏了下。
　　“……痛。”他愣愣地喃道。
　　“会痛就表示不是梦。”
　　他回过神，紧张地追问：“真的……真的可以吗？我可以留下来吗？”
　　“可以啊！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辈子住在这里——啊，对了，”她忽然想到，“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137！”他愉快地回答。
　　“咦？那是什么？”
　　“他们都是这么叫我的，因为我是第137个被送去那里的人。”
　　“唔……137的话，不太适合用来当名字，得重新取一个……我想想……叫‘墨痕’好吗？”
　　“好！”只要是她说的，叫什么都无所谓。
　　“那么，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叫墨痕。虽然我不知道你以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想必一定很艰辛吧？‘墨痕’就是‘莫恨’的意思，结束过去的仇怨，去开创一个全新的人生。”
　　他的新名字，原来还有这样的含义……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家人。我们将在一起生活，我会尽我所能地去爱你，也请你好好地珍惜你自己。”她微笑着朝他敞开双手，“可以答应我吗，墨痕？”
　　他傻傻地盯着她温柔的笑脸，好半晌才反应过，笨拙地挨进她怀里。
　　……她真的好特别哦，一点都不会让他觉得害怕。每次见面都会给他好吃的点心，也从来不会踏进他的警戒范围，总是很小心很小心地，不让他觉得害怕难受——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那么多次了，他早就有察觉到的，其实，总是面无表情的她，比谁都要温柔，比谁都要体贴……而且，而且她的怀抱软软的，暖暖的，好舒服哦！就像昨天睡着时的感觉，让人觉得好安心好安心。
　　这就是他的家人吗？……真好，她是他的家人呢！
　　“我……会打扫屋子，会给花浇水，也会做家务……我……想要你做我的家人！”他期期艾艾地小声说着。
　　她微微一笑，抱紧他小小的身体：“那么，就这么说定了呦！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嗯，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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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一天起，他叫做墨痕；从那一天起，他有了爱着他的家人；也是从那一天起，他有了可以安心沉睡的地方，有了——归属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