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爱》沈飞天

6、 Chapter 6

　　高个子男人一手压在电瓶车的车把上，手臂上的肌肉立刻就凸显出来，上面的纹身更显狰狞，那两个女学生见状本能地缩了一下，许成杰紧张得胸膛微微起伏。宋筠生怕许成杰吃大亏，赶紧将他拦住。

　　好在这人并不像矮个子男人那么暴躁那么喜欢动粗，“像你们这种吃公家饭的，找亲戚朋友借一借，还能没有百八十万的吗？”这话轻松得仿佛只要宋筠张张口，钱就会自动跑来一样。

　　其实这是误读，教师薪资还真是不高，一个月加上津贴大约只有四千多块，唯一令人羡慕的便是一年有两个长假期。

　　宋筠微抿了嘴，“我要和家里的老人商量一下。”

　　“要和他们商量一下？可以——”矮个子男人摸出包烟，点上火，抽了两口，冲着宋筠吐了个烟圈，“我们是很通情达理的，每个月利息也就才10%。给你三天时间，凑合着先还了利息再说。四个月的利息也不算太多，就四十六万，零头也就不找你们要了。”

　　宋筠被那烟呛得咳了一下，“我知道。”

　　那高个子打了个手势，矮个子男人点点头，又向宋筠重申道：“你记住了，就三天时间。”说完又猥琐地看了宋筠一眼，对同伴说，“这娘们其实长得还不赖，要是真的还不上钱，可以到咱们夜总会陪酒。最近那里缺少好货色。”

　　宋筠打了个寒颤。

　　高个子男人将手机抛了回来，许成杰伸手将手机接住，这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走了。

　　许成杰焦急地问：“宋老师，这该怎么办？还是报警吧，我们帮你作证。我不怕的。”

　　其他两个女学生也都看向宋筠，宋筠稳了下心神，“今天谢谢你们。接下来的事我来处理。你们都先回家，回去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宋筠看着他们离去，然后半道折返回雅园，这事并非她一人之力可以解决，得找家里的老人商议一下。宋筠刚走到家门口，隔壁邻居正打算出来丢垃圾，看到宋筠时吓了一跳，“宋老师，你们家里最近是惹上什么人了吗？这两天常有人找上门来，吓得我们不大敢出门。”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宋筠低头道歉。

　　邻居摇着头走了。

　　宋筠开门进去，她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人，手一摸桌面，上面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灰，看来他们至少两天以上没住家里了。宋筠分别给公婆打电话，他们的手机却一直处在无法接通的状态。

　　宋筠紧急向学校请了三天假处理这事，同事也肯帮忙代她上几节课。宋筠接连找了两天，她将潘家市里的亲戚都找了个遍，也没能找到潘家羽他们落脚的地方。最后还是汪新如的妹妹提了一句，要是实在找不到人的话，可以到大姐家里看看，他们两个兴许去了大姐那里。

　　汪家早年境况非常不好，家里纯粹以务农为生，为了贴补生计，汪家大姐汪新娣很早就辍学打工，供几个弟弟妹妹上学。汪新娣二十岁那年就嫁到山里面的一户普通农户，那里穷乡僻壤，交通不便，不过人家肯出很高的聘金。汪家当时太穷，便答应了这门亲事。

　　宋筠对汪新娣略有印象，那是个白发苍苍，手掌都已经皲裂的老人，也曾上门做客几回，还带了好些土特产过来。汪新如对这个大姐还不错，曾经带着她四处逛逛，不过她每次住不到两天就回去了。她对城里的生活不太习惯。

　　宋筠问明白了地址，当天就坐大巴赶了过去。那个地方是Q市底下的一个县，那个县是有名的山城，从城关到下面的乡镇得改坐中巴。那里的中巴看着旧旧的，宋筠在那个破车站下车时才知道她离那个村子还很远，天已经快暗了，乡间蚊子多而且毒，皮肤裸露的地方被咬了好几个包，这种好几天都消不了。

　　宋筠刚从车上下来，就有几个摩的上来揽客，他们看宋筠皮肤细嫩，又说着一口普通话，便知道她是外地人，一下子就把价格抬得很高。

　　宋筠找了这群人当中看起来相对老实的一人，问：“你知道汪新娣住在哪里吗？”

　　干摩的这一行对这一片的村民都很熟悉，那男人点点头，“知道。上车。”

　　宋筠坐上他的摩托车，盘山公路绕得她头晕，宋筠最后只能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那男人对宋筠说：“到了。”

　　潘家羽正坐在院子里，里头的鸡鸭正在院子里面疯跑，地上到处都是鸡鸭的粪便，一不留神就会踩到。潘家羽见到宋筠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又朝里面的汪新如喊，“老汪，阿筠来了。”

　　宋筠付了钱，她晕车得厉害，根本来不及说话，便到路旁吐了起来。

　　汪新娣热情地招待了宋筠这个不速之客，吃过晚饭，宋筠便立刻同潘家羽、汪新如说了此行的目的。

　　汪新如一提到这事就开始哭，潘家羽愁眉不展，“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宋筠实话实说，“这钱不可能不还的。那帮人穷凶极恶，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潘家羽心情烦躁，他去摸口袋，却摸了个空，这才记起他带来的烟已经抽光了，而这里离村里的小卖部至少要走二十分钟的路。现在简直是穷途末路，潘家羽抖着嘴唇，半天才说：“我们老两口的积蓄，已经被掏空了。眼下唯一值钱的，便只有我们住的那套房子了。”

　　汪新如把积蓄私下都补贴给潘辰光，这回听到要卖房子，急了，“房子不能卖！”

　　宋筠沉默，潘家羽长叹一声，“难不成咱们还能长长久久住在这里？你在这里住得惯？这几天，你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躲在这里也非长久之计，汪新如和潘家羽确实受不了这种乡间生活，但房子现在已经是他们唯一可以傍身的资产，汪新如一边抹泪一边摇头，“卖了我们住哪里？”

　　“以后租房子吧，兴许。”潘家羽看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心情也是沉到了谷底，别人都是老来享福，他们却得开始吃苦，日子真是越过越回去了。

　　汪新如心知这已经是唯一的办法，却仍是嘴硬道：“不行，说什么也不能卖。”

　　“不回钱，小光便一辈子都不能回来。难道你准备一辈子都不见他吗？”汪新如顿时泪如雨下，潘家羽上前搂住她，“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我也是受够了。早点还了这阎王债，咱们也能过几天清静日子。好在咱们两个都有退休金，饿是饿不着的。”

　　圣诞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