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爱》沈飞天

4、Chapter 4

　　宋筠果真搬回家住，父母依旧反对她离婚，劝她时搬出了许多金句，比如“浪子回头金不换”，“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改了就好了”等等。宋筠也没和他们争，不过她主意已定。许是他们说到这事的时候宋母的声音高了些，隔壁从零星的话语猜出端倪，于是邻居看宋筠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怜悯。转眼间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宋筠只要在家，宋母就在那边唉声叹气，仿佛宋筠婚姻失败，整个人生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宋筠修改了Q/Q个性签名，她删删改改，最后只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句号。宋筠的Q/Q常年设定隐身，其他人也留意不到这细小的变化，过了一会儿宋筠在滑手机，忽然看到了申伟发了条信息过来：“你怎么了？”

　　申伟自称是她的小学同学，宋筠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可他却能清楚地说出宋筠的名字、年纪、籍贯，宋筠觉得大约是她记性不好，小学时的事情没记住，便通过了他的Q/Q好友申请。申伟不在Q市，他工作挺忙，宋筠偶尔会在Q/Q上和他聊几句，他倒是回复得挺快。

　　宋筠正不知该如何回复，申伟又在Q/Q上问：“家里出事了？”他的直觉十分准确，总是随随便便就说中宋筠的心事，久而久之，宋筠对他颇为信赖。

　　“嗯，快离婚了。”也许是因为隔着网络的关系，宋筠没觉得太尴尬，这段日子她郁闷得快发疯，这申伟从来不回Q市，正是很好的倾诉对象。宋筠简直将申伟当成了自己的情感垃圾站，她一路说到深夜，最后竟然攥着手机睡着了。而这申伟几乎陪着她聊了整整一夜。

　　潘辰光厚着脸皮摸上岳父家的门，甜言蜜语哄得宋筠父母相信他会改邪归正，宋筠没有跟他回去。潘辰光说他以后每星期都会过来，当然实际上却再也没有来过。宋筠想，再等一个月，如果潘辰光还这么拖下去，也许只能上法院了，到时家里恐怕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周六宋筠在家中睡午觉，最近夜里睡得不好，睡午觉的时间不免长了些。走出房门时宋母正要准备做晚饭，宋母又在那边念叨：“你整天待在家里，也不太像话。别太拿架子了，要是辰光再来接你，你就跟他回去。”

　　“妈，这事我会处理。”宋母一说起这事眉宇间就愁云惨雾，整得全家都不得安生，宋筠最近这阵子耳朵饱受磨难，幸好这时有通电话解救了她，宋筠看了母亲了一眼，立刻说，“好，我马上下来。”又朝母亲说：“妈，今晚同学聚餐，不用准备我的晚饭了。”

　　拿包，穿鞋，开门，下楼梯，宋筠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这才将母亲的唠叨甩在身后。

　　这通电话是张雅安打的，她是这次高中同学会的召集人，为了这次同学会忙活了好几个月了。宋筠之前答应了要参加，不过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宋筠诸事倦怠，对于参不参加这次的同学会就有些犹豫。张雅安以前是班干部，做事风风火火的，她不许有人临阵脱逃，一连好几个电话打过来，并且亲自开车过来接她。

　　“嗨，老同学。”张雅安摇下车窗，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朱红色的指甲衬得手指更加白皙。张雅安的丈夫事业小成，这些年她保养得很好，人看起来有几分富态的圆润。

　　宋筠拉开车门，她坐进副驾驶的位置，系上安全带，而后略带歉意地说：“让你亲自来接，真是不好意思。”

　　“哪的话，老同学还这么客气。”张雅安踩了下油门，开车她是老手，市内的道路她又熟得不能再熟，于是一面开车一面聊天，“许久没见，最近过得如何？”

　　这是很普通的客套寒暄，宋筠听了却心里闷闷的，头稍稍侧向窗外，“还行。”宋筠没说实话，她和张雅安的关系虽然不错，不过当年高中的死党却是郭流丽，这帮同学当中她和郭流丽联系得最勤。

　　宋筠匆忙出门，没有来得及化妆，她的脸色近乎苍白，张雅安看宋筠似乎有些精神不佳，便说：“你眯一会儿，到了我再叫你。”

　　“好。”宋筠闭上眼睛假寐。

　　十五分钟后，她们就到了益源饭店，张雅安泊好车，宋筠也适时地“醒”过来，两人一到包间，就有人在那边起哄：“哎，两位大美女来了。”

　　“耍花腔啊你们，等会儿一人一杯，最近都到哪高就啊？”

　　于是有人开始拱手讨饶，也有人在那边叫板：“行啊，你喝多少我们就喝多少。”

　　张雅安一进门就同他们热聊起来。宋筠和他们打过招呼之后，就退到角落里面了。包间内共安排了两桌，当年班级共四十六名学生，再聚会时能凑合二十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宋筠对高中岁月颇为怀念，有时候她也会拿出当年的毕业纪念册看一看，但到了真正聚会的时候，才发现这离记忆中的样子已是太过遥远。男同学忙着吹皮，比车比房子，女同学忙着晒恩爱，晒孩子，宋筠既无孩子也无恩爱可晒，在人群中显得很可怜。

　　郭流丽姗姗来迟，直到饭局开席前才到，宋筠朝郭流丽招手，她给她预留了位置。郭流丽坐到宋筠旁边，她看了宋筠一眼，神色小心，欲言又止。

　　“怎么了？”宋筠小声问郭流丽。宋筠还未将她与潘辰光的事情告诉郭流丽，难道她已经先知道了？

　　“没事。”郭流丽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咱们先吃饭，有事等下再说。”

　　宋筠所在的班级有几个混得不错，他们几人颇为豪气地包下了所有的费用，酒菜都订得很好，一群人吃得热热闹闹，宋筠话很少，只是偶尔和郭流丽交谈几句。同学会本意是联络感情，不过到头来仍是熟的玩在一起，不熟的搭不上几句话，有时候面对面坐着只好硬找点话题来聊。这在饭后K歌的时候最为明显，到场的同学分为一小撮一小撮的人群，郭流丽将宋筠拉到角落里，像是有话要对她说。

　　郭流丽看着宋筠，宋筠也在看她，因为在K歌，灯光晦暗，宋筠看不大清楚郭流丽的表情。过了一会儿，郭流丽才期期艾艾地说：“哎，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宋筠看了看四周，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最近你手头还紧吗？”

　　宋筠忽略了“还”这个字，当下她想当然地以为郭流丽是打算向她借钱。现在这个社会，即使是朋友也都尽量规避着金钱上的往来，不过死党可以例外。倘若郭流丽找她借钱，而她手头上又恰好有余钱，她是不会吝于借贷的。郭流丽待她也是如此。

　　“还行。”潘辰光说男人应该开一辆好车，他完全不顾家里的经济情况，贷款买了一辆路虎，整天开着它招摇过市，以为这样便是成功人士了，却留下一笔坑爹的贷款。宋筠每月还车贷都有些吃力，她手上还有一点余钱，数额不多，差不多两万多块，倘若郭流丽急需钱用，她可以借她两万，别的她也没有了。

　　“那——那——”郭流丽有些不好意思，她自己先嘿嘿笑了一下，“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先把那十万块还我？”

　　“什么？！”宋筠惊得几乎跳了起来，声音也忽然拔高。好在这时有人在唱歌，其他人并没有留意到她的异状。

　　郭流丽见宋筠的表情有些不大对劲，她也是一惊，“前几个月老潘和我说他做生意资金暂时周转不过来，让我借十万块给他，我就借了，老潘当时说一个月之后就会还我。”现在已经不止一个月了，找上门要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但郭流丽怕宋筠多心，说得小心翼翼，再三解释自己的难处，“其实晚几个月再还也没关系，不过最近我家那口子看上一款新车，车款还缺了好几万，所以我想，你手头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先还点？”

　　江湖上传言，借钱的都是孙子，欠钱的倒成了老子。宋筠一向将这个当成笑话看，没想到自己就是那个笑话。郭流丽说完话之后有些不敢看宋筠，宋筠更是没脸看她，她臊得几乎想钻到地板缝里，“还，这钱我一定会尽快还给你的。”宋筠用力抓住郭流丽的手腕，郭流丽有些吃痛，宋筠眼睛内似乎莹然有光，她低声道：“我和他最近出了问题，下次不要再借钱给他。”

　　宋筠借口要上洗手间，头重脚轻地出了包间，刚刚绕过拐角，宋筠便打电话给潘辰光，电话那头传来令人绝望的消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宋筠到洗手间洗脸，水笼头下水哗哗地流着，她拼命掬水洗脸，过了五分钟，宋筠才从洗手池离开。宋筠低着头走路，有人迎面走过来，他似乎看了她一眼，而后递了包纸巾给她。宋筠知道自己现在惨得跟鬼似的，包包里面连纸巾都没有，整张脸湿漉漉的，眼皮红肿，两边的头发在她掬水洗脸的时候漉湿了。宋筠抽出张纸巾擦脸，眼角似乎又有泪意涌出，她连道谢都忘了说，急匆匆地离开。她这副样子，聚会再边也不能再去了。

　　“哎，沈总，您在这啊，让我们好找。”有个中年男人寻了出来，凑到方才递纸巾给宋筠的年轻男子身边，“他们还等着呢。咱们是不是——”

　　那年轻男子又看了走道的尽头一眼，微微拧了下眉，“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