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爱》沈飞天

15、Chapter 15

　　Q市的夏天很闷热，也就晚上十点过后才会凉快一点，这时候风吹在身上还是挺舒服的，倘若忽略一旁的杂草，脚底下的碎石头以及在头顶上盘旋飞舞的蚊子，这样的景致其实还是不错的。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附近的田埂里时不时会有一两声蛙鸣声。宋筠伴着蛙鸣声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时光，那时她还是小伙伴当中年纪最小的，整天跟在大一点的孩子后面玩，跟着他们钓过青蛙，结果钓上来的却是□□，年纪小的时候也觉得它有多可怕；到河里摸过贝类，那时的河水还很清澈，可以看到小鱼小虾在石头缝里游来游去；有些比较皮的男孩子在夏天的时候趁着大人午睡的功夫跑到池塘里面折正盛开的荷花，折枝梗上根本还没有成熟的莲蓬，主人睡醒后气得跳脚，一群人却笑着一哄而散……当时真是少不更事呀，童年的时光真美好呀，可是再美好，宋筠也不想在这样的地方缅怀过去的时光呀。

　　也许是察觉到宋筠心情沮丧，两个人蹲守在外面干瞪眼又确实很无聊，沈唯竟然主动开口聊天，“在想什么？”

　　宋筠微笑，她随手折了一枝路旁的野花在手中把玩，“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想来必是有趣的。”沈唯像是站得累了，不顾形象地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他转头向宋筠示意，宋筠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坐到他旁边，两人之间只有一指多宽的距离，举止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沈唯低头看自己的脚面，“宋筠，你最近沉默了许多。”

　　沈唯语气平淡地叙述这样的事实，宋筠有些猝不及防地被触到痛处，她低下头，把眼里的泪意慢慢地逼了回去。沈唯并没有说错，宋筠何止是变得沉默而已，过去三十年建筑起来的自信几乎被摧毁了一半，整个人都变得怯怯起来，对人对事都带着几分审慎的目光。宋筠从小到大一直挺顺遂，她按部就班地上学，工作，然后结婚，她以为她的人生就这样了，平淡的日子也有平淡的好处。谁知道这样的日子一夕之间就结束了。宋筠可以接受离婚的事实，但她不能接受婚姻以这样的方式解体。生活给了她一次最严厉的考验，形势逼得她像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一刻都不能停下来，她得工作，她得赚钱，她得生活。这阵子宋筠缓过来了，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回来了，旁人都夸她很坚强，只有她自己知道，往日单纯乐观的心态只怕是很难再找回了。

　　沈唯慢慢道：“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宋筠愣了一下，沈唯似乎对她的近况很了解，宋筠有些意外，但绝对不会往别的地方想。能从上司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宋筠心里还是有一丁点的感动，半晌才轻轻地说：“嗯。我现在挺好的。”

　　沈唯点点头，他尽量不去看宋筠，尽量忽视她眼角的泪光。

　　宋筠也松了一口气，她想她大概还需要一点时间，有些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但后坐力仍在。这期间得宋筠自己慢慢疗伤，旁人过多的关注与怜悯一样会让她如坐针毡。

　　“咱们随便聊聊，私下里完全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沈唯仰头看高高的围墙，尽量若无其事地转换话题，说起完全不相干的事情，“说到陶瓷，你第一时间会联想到什么地方？”

　　“景德镇。”这话宋筠脱口而出，而后又略觉得有点不妥，毕竟五洲厂也是搞陶瓷的，虽说以厂为家多是宣传口号，但说到陶瓷尽想到别的地方，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宋筠看了沈唯一眼，正心虚地犹豫着要不要给“五洲厂”说点漂亮话，沈唯已经在那边点头，“确实，景德镇的瓷器是很有名的。不过，其实Q市的陶瓷也不差。从南宋开始，Q市就是重要的港口之一，这里曾经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当年飘洋过海的航船上除了茶叶，还有各种精美的瓷器。”

　　这是属于Q市的一段辉煌历史，市政/府也是以此为卖点大力宣传过，所以本地市民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生活中的杯盏碗碟更是随处可见。知道归知道，对这个行业却到底没有太深/入的了解，宋筠也是直到进入工厂才大约了解了陶瓷的工艺流程。她侧着头开始认真聆听沈唯的讲解，这一刻沈唯难得的眉目舒展，他本来就年轻，面部表情柔和下来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英挺，声音比平时略低沉，像是山间淙淙的流水，让人忍不住驻足倾听。

　　“所以，这个地方，陶瓷产业其实已经延续了上千年，曾经有无数的工匠在这个行业做了一辈子，而这些技艺也是这么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可惜传统工艺并没能跟上科技的革新，以往陶瓷行业的优势已渐渐不在，沈唯忽然叹气，他大约是对目前工厂的现状很不满意，“我知道你对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有很多的疑问。其实，这事说来话长。这家工厂的创始人是我爷爷，不过真正将这间工厂发展壮大的，却是我父亲和母亲。我很小的时候还来过这里，那时厂房还没有办公楼这么大，还是租的，工人也不多，有时父母亲还要自己去搭把手。可是那时行业特别红火，订单多得根本就做不完。他们也没空管我，放任我在这里跑来跑去，我就跑去捏泥巴，把自己搞得跟小泥人似的。”

　　宋筠想象着沈唯小不点时灰头土脸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了下，“你的记性真好，小时候的事情都记得这么清楚。”

　　沈唯骤然回头，他直勾勾地盯着宋筠，眼睛瞪得很大，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有点凶，宋筠心中一跳，赶紧别过脸，沈唯吸气，“我当然记得，有些事情怎么可能说忘就忘了。”

　　宋筠双手抱着膝盖，背已经戒备般地弓了起来，背影单薄荏弱得让人怜惜。

　　“虽然后来他们做了很多别的更赚钱的生意，我们也很快就搬离了这个地方，不过，这间工厂还是持续地运营下去。对他们来说，这里是创业的起点，在这个地方他们收获到了第一桶金，始终都有一分感情在。因为人不在这里，所以只能找经验丰富的厂长管理工厂，一开始找的那人很称职，工厂也一直发展得很好。后来家里发生了变故，叔叔接管了一切，原先的厂长就被撤了，换成了现在这位许厂长。我可以理解一个人能力有限，倘若他尽了力，这样的结果我也接受。但是，这位许厂长从来不是这样。他任人唯亲，中饱私囊，大部分精力全用在逢迎拍马，讨好我叔叔身上，搞得这里乌烟瘴气。”

　　他们仿佛在无声中达成默契，一切已被心照不宣地揭过，宋筠听到这里不由微微点头，她其实是一个很感性细腻的人，她能想象得出沈唯父亲对这片工厂的感情，也终于明白沈唯为何要抛却T市的繁华，跑到这样的小地方吃苦受累。

　　“你知道为什么这家工厂要叫‘五洲厂’吗？

　　宋筠心中一动，难道是因为地球上有五大洲四大洋？会取这样的名字，他们当年也是一片壮志豪情啊。

　　沈唯像是已经猜透了她的想法，点头道：“是的，他们希望我们的产品能够销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这是他们的愿望，曾几何时，我们的陶瓷曾经让世界惊艳。虽然我对这个行业还是门外汉，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看着这家工厂垮下去。无论别人说什么，无论要在这里投入多少精力，我都在所不惜。”夜色下沈唯的眼睛正发着光，他似乎也被当年的荣光所感染，声音变得铿锵有力。

　　好安静。大家如果有什么建议的话，请一定要告诉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