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供需紧张下的医患矛盾(一) ...
-
“沈律师,喂喂喂——”
天气转冷,胡玥蜷缩在出租屋的小床上,捂着热水袋,好不容易拨通国际长途联系上沈澹,只听到那边一阵欢声笑语,气氛欢愉到不行。
再拨过去,又是不在服务区的机械女声。
胡玥起床从冰箱拿出半袋吐司片,已经有点干了,再看看冰箱里还有一个表皮都皱了的苹果,和一个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鸡蛋。行吧,苹果切成丁,加糖在锅里炒到软化,鸡蛋打好,吐司对半切,苹果丁铺在三角形状的半片吐司上,再用另一半盖上,叉子压好,裹上蛋液,平底煎锅煎得两面焦黄,香喷喷甜滋滋。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嘛,胡玥再次拨通沈澹的电话。
“沈律师,我一个好朋友,以前帮过我很多忙……”
“不借钱。”
“不是借钱,他想让我帮他处理一个案子,能不能教教我该怎么做?”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发动机的噪音。
“什么?”
胡玥只好扯着嗓子喊:“有一个案子……”
“标的多少?”
“两百多万。”
胡玥只听到那边杂音越来越响,但确定是听到了沈澹说了个“OK”,她才放心地挂了电话,然后赶紧给陈鹏发了条微信。
【沈律师答应帮你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太谢谢你们了!】
【咱俩还说什么谢啊。】
陈鹏是市医院的一名儿科医生,两个月前急诊值班的一个晚上,一对父母送来一个因海鲜过敏的小孩要抢救,陈鹏及时诊断后联系医生安排手术,但最后小孩救治无效死亡。父母起诉医院和值班医生陈鹏,要求赔偿250万,其中明确要求陈鹏承担100万的赔偿。
胡玥将案件情况梳理后一段一段地发给沈澹,包括她自己的分析。
【沈律师我觉得对方证据并不充分,他们主张我们的当事人陈鹏存在过错,但从医院的记录上看,医院采取的手术措施都没有问题,小孩父母又拒绝尸检已经火化了,鉴定也做不了。】
【哎呀,他们没有有力证据证明我们有责任,我们也证明不了自己完全没有责任,这种情况一般是不是都要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多少赔一点啊?】
【陈鹏从农村出来的,他哪有什么钱啊,就算有,还有一家老小要养呢。哎,你说他好端端的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就是很老实的一个人,特别热心肠,就是路上看到个老奶奶就会去扶,校友同事重病都会捐款,路边看到只受伤的小狗也要抱去宠物医院治疗的人,特别靠谱,原告说他延误救治存在过错,我一点都不信。】
【可是……他们毕竟是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哎,你说,他们是不是意气用事一定要找人来承担责任?我们去跟他们谈一谈行不行?】
胡玥絮絮叨叨发了一串的语音,过了一整个白天都没收到沈澹的回复,直到傍晚,沈澹的电话进来,劈头盖脸地就骂道:“我已经明确跟你说过我退休了,你接什么案子与我无关!”
“啊?你不是说ok ok吗?”
“我那是跟我的跳伞教练说的!”
电话被挂上,胡玥一生气,出门吃了个麻辣烫,然后再去公园跑了十公里,回到家洗澡换好衣服,睡了一觉,正准备找别的师兄师姐帮忙做这个案子,门铃响了,沈澹提着个行李箱站在她门口。
“沈律师?”
“对,没错,就是我,不要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只需要知道我今晚需要住在这里。”沈澹说着径直走进屋子,稍作环视道:“今晚我需要睡这间屋子里的唯一一张床……”
胡玥指了指自己的苦瓜脸,表示抗议。
“至于你,整间房子目测还有20个平米的空间,只需2个平米就足够你躺下。”
“Excuse me ,这是我的房子啊。”
“So?”沈澹一脸的理所当然:“我是你的债主啊。”
胡玥腹诽:流氓都没这么不讲道理的。
“这位朋友,你的湖景别墅呢?”
胡玥随口一问,发现沈澹竟然紧闭了嘴巴没有回答他。
“我肚子饿了。”
“真巧,我肚子也饿了。”
“有什么东西可以吃?”
“当然有,出门300米往左,再走300米,过一个红绿灯,你会看到一座小型商场,虽然规模不大,应该也能勉勉强强满足你挑剔的胃。”胡玥眼珠一转,疑惑道:“咦,为什么不驾驶您那拉风的迈巴赫到三十公里开外的私房菜享用一顿精致晚餐,洗去旅途的疲惫呢?”
沈澹又紧闭了嘴巴,胡玥很困惑,为什么这位嘴里吃炮仗长大的人在此刻竟然露出了难言之隐的表情。
“你这里,冰箱里,有什么吃的,凑合一顿?”
嗯?
没听错吧?湖景别墅不要回,迈巴赫不要开,高级餐厅不要去,非要窝在这里?咋的,被仇家追杀啊?
沈澹被她打量得不耐烦,凶道:“你还想不想做那个案子了?”
胡玥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两包价值16块钱的网红泡面,打开电磁炉,烧开水,很快地煮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殷勤地端到沈澹面前。
大佬,您吃面。
“您需不需要我再给您详细陈述一下案情?”
胡玥不明白沈澹为什么突然答应接这个案子。
沈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着这碗面竟然有了食欲。
“一个字都不要说,吃完睡觉。”
“可是明天就是第一次庭前会议了。”
“对方都还没出招,你怎么打?噢,这什么面,居然能入口!咦,竟然不难吃……”
这一晚,沈澹意犹未尽地吃了一碗平民吃的泡面,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洁白的床单,铺在了胡玥的床上,将她的暖气和加湿器彻夜地开,竟睡了一个饱饱的觉。
而可怜的胡玥,在沙发上,用被子裹住自己,抖着抖着,竟然也睡着了。
第二天,法院调解室,小孩的父母和代理人、医院的代理人,法官已经都在了。
“沈律师,你们是跑步过来的吗?”
胡玥看向法官,可怜巴巴地传递着心里的委屈:苍天啊,谁让这家伙不坐公共交通工具,自己的车又不开,早上六点就把她拉起来,两个人硬是走了两个小时才到的啊!
原告代理人孟建国律师是个一脸正气的中年女人,医院的代理人——又是赵晓峰!
“我们是凌晨1点30分把小孩送到医院,当时急诊室值班医生不在岗位上,我们等了将近一分钟他才出现,小孩送进手术室后,没有抢救过来。我的孩子只有五岁,我到现在每天做梦都会梦到他,他原本应该能救过来的。”
从穿着打扮和谈吐,这对三十几岁的夫妻收入应该不错,失去孩子,确实很悲伤。
“孩子送过来的时候因为过敏导致喉头水肿呼吸困难,喉部组织肿胀几乎堵塞了整个气道,我们无法进行气管插管,血氧饱和度在下降,只能进行气管切开手术,从我接触到孩子至麻醉科和外科医生会诊后推进ICU抢救,这段时间我已尽到应尽的职责,过后我也曾经反复回想,实在想不出哪里有错。”陈鹏看长相就是个憨直的样子,对成为被告有点莫名其妙,法官问他什么,都是老老实实回答。
胡玥看看沈澹,以为他有什么要问,沈澹却只是安静坐着,没说什么。
倒是赵晓峰代表医院一方,向陈鹏发问。
“陈医生,噢,不好意思,你现在处于被医院停职调查的阶段,我还是叫你陈先生吧。”
坐在旁边的胡玥眉头一皱,看向陈鹏,他不明就里,也就老老实实地“噢”了一声。
“原告刚才所说的,小孩送过来时医生不在岗位上,请问你当时去哪了?”
“我去上了个厕所。”
赵晓峰追问:“只是上了厕所吗?”
陈鹏没有立即回答,他朝胡玥这看了一眼,让胡玥心里一咯噔。
“陈先生,我们现在在法官面前,不能做虚假的陈述。”见陈鹏没有立即回答,赵晓峰播放一个视频:“我方现在向法庭提交一份证据,出自医院的监控视频,从视频可以看出,凌晨1点26分,陈先生离开工作岗位,出了诊室到洗手间,然后1点28分出了洗手间,在这里……”赵晓峰按了一个暂停键:“陈先生,你在1点28分的时候推开杂物间的门进去,这期间有1分钟的时间,这段时间你去做了什么?”
胡玥紧张地看了一眼陈鹏,又紧张地看了沈澹。
沈澹不露声色,依然定定地坐着。
陈鹏看向胡玥,想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胡玥偷偷问他,去做了什么。
“我去打了个电话。”
胡玥把话传给了沈澹,问沈澹该怎么办,法官这时候严厉问道:“被告陈鹏,请回答问题。”
因为话筒的声音突然变响,陈鹏被吓到了,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紧张地都有点颤抖地回答:“报告法官,我……我去打了个电话。”
胡玥从对面赵晓峰唇边看到一丝笑意,法官让陈鹏坐下。
“沈律师,要不要申请休庭?”胡玥扯住沈澹的衣袖,嗅到一丝阴谋的气息。
赵晓峰乘胜追击:“打电话?噢,一定是工作上的业务要交待吧?这个电话还打了一分钟,一定是说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不……不是,不是工作电话。”
“噢?那是打给谁的?”
“我是打给我妻子。”
“医院是不是要求你们,在值班的时候,不能打私人电话?”
“……是。”
赵晓峰得到了这个答案,就不问了,把舞台交给沈澹来发挥。
“你以前值班的时候经常打私人电话吗?”沈澹靠在椅子上,缓缓问道。
“没有!从来没有!手机都不看的。”
“那为什么要打给你的妻子?”
“我……那两天是我妻子的预产期,我出门前她还没什么事,碰上流感病人特别多,我从6点坐到1点多,才有空去上厕所,看到手机有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我妻子的,我打了一个回去,没接,再打一个,又没接,第三个的时候是一个护士接的,她说我妻子已经被推进手术室了,顺产没有成功,正在准备剖腹。”
陈鹏回答完,法庭陷入短暂的沉默。
“你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发生了什么?”
“护士就挂了我电话,我听到诊室那边一阵喧闹,就赶紧跑过去,他们送来一个小孩说过敏,我就去救他了。”
“你是几点钟下班?”
“第二天早上10点多吧。”
“本来正常是几点?”
“正常是8点。”
“你的妻子和孩子还好吗?”
“手术不是很顺利,孩子一生下来就送去保温箱了。”
沈澹还想继续问,原告的妻子控制不住已经开始落泪,她的丈夫一边安抚一边对着沈澹痛斥道:“凭什么你的孩子能活下来,我们的孩子就要去死!都是你害了他!”
第一次庭前会议,因为原告情绪太激动无法平复而结束。
“小胡,我们是不是要输了?”
“不会的不会的,你放心,一定不会输的。”
沈澹走到胡玥身旁伸出手一把将她往后退开:“这种话你可不能说。”
“啊?沈律师,我们会输吗?”
“我当然不会输。”不等胡玥继续问,沈澹便答道:“这句话的关键在于你不能说,换做是我,才能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