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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   宋熹微在寺中叨扰了数日,终于耐不住向住持请了辞。
      临行前,老主持只是和蔼微笑,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施主此去山川万里,终会再度与那有缘之人相会。”
      宋熹微听了却只是双掌合十,微微颔首,然后辞别。
      拐出山林后寻到附近的镇上时已是有些天黑,孤悬的月光暧昧地在暗色与明光之间脚踏两只船,春风仍然有些冷意,宋熹微瑟着身子,敲开了镇上的一家普通客栈的门。
      出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但似乎防备着什么,她只开了一线,望了眼前来投宿的宋熹微,忽然想到了什么,便笑道:“小郎是来打尖儿还是住店?”
      走时宋熹微在主持的叮咛中将人皮面具贴在脸上了,此际她也是做的男装打扮,这老板娘见了她自然要唤一声“小郎”,而她这一开口,也是因了那面具之故,是个低沉的男子声音:“老板娘瞧这天色,我自然是要住店的。”
      老板娘登时将门大开,笑脸盈然地曲腰招手,“小郎君请进。”
      便随着那老板娘进去,这时店中楼梯上有一中年男子轻撩着袍子小跑下来,见状便问:“这是来住店的客人?”
      老板娘含笑点头。
      宋熹微把眼一望,只见这店中除了他们三人以外,竟似一个人也没有,便生了些警惕的心思。
      老板娘眼尖,一眼便瞧出她的心思,便叹了声气道:“不知小郎你这从哪儿来竟然尚不晓得,前些日子,听闻突厥人又打到齐国了……唉,如今这战火连连的,我们的生意也不知道还做不做得成,这突厥人,这是群该挨千刀的!”
      那最后一声喝骂里掺了不少恨意,倒显得十分真实,宋熹微听了惊道:“老板娘是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板娘突然说不下去了,只是摇头长叹,那店家便来回道:“不就是两天前么,这突厥狼子野心,此番挥师南下,那边境百姓又要流离失所……”他说到这里,见宋熹微凝神细听,听得极为认真,便又接道:“皇上震怒,已命段韶段太师和斛律光将军带兵前去迎战,昨日,大军便已经出师了。”
      这件事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宋熹微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她看着这不似说谎的两人,又有些困惑,不禁问道:“吾闻兰陵王亦是打仗的能手,怎么此番……”她顿了顿,才有勇气继续说道:“皇上没有派他前去?”
      店家长叹,“唉,这兰陵王不知怎的,朝野上下民里坊间竞在传言说他身体抱恙连枪都握不住了……”
      “什么?”宋熹微一阵惊叹打断了他的话,怎么……会这样?
      老板娘见她兀自不信,上前来解释:“听说是为那个姓郑的女子……唉我们小老百姓哪知道这些,原本有段太师和斛律将军这场战事也是打得赢的,可这广宁王竟然揪着话题不放,趁着兰陵王元气大伤之际,挑事说此番突厥出兵乃是为了洗刷年前曾在兰陵王手底下受到的耻辱,硬要兰陵王出面摆平此事。”
      越说越真了,宋熹微已经不得不信,此地里邺城不甚远,所以邺城里但凡传出什么消息,他们应该也是能晓得的,只是听到这里,宋熹微不由愤慨,这高孝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大军压境,他竟然还有心思想整自己的亲弟。而且就这两人所说,高长恭他……连枪都握不住了,宋熹微心尖一颤,掠起丝丝的疼。
      她追问道:“那皇上呢,皇上有没有答应?”
      店家摇摇头,“这倒不知,只是听闻方从邺城过来的人说,如今朝臣们似乎都站在了高孝珩那边,正在逼迫皇上拿决断。”
      老板娘又观了观宋熹微的脸色,见她一脸惊惶,三分忧虑七分心疼,心下虽然奇怪,但却接了店家之言道:“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啊哪里会知道这些,左右不过是听人说的,只要这战事能赢,百姓不愁吃穿,那些当官儿的想怎么着都是行的。”
      原来,齐国需要的也不是高长恭,只是一个守卫者而已。宋熹微心中闷痛,她默默地点了头,被店家领上楼去了。

      一夜辗转反侧,宋熹微脑中飘过的全是高长恭,那温暖宽厚的怀抱,那鲜活沉稳的心跳,那修长有力的手掌,那浅笑低吟间的轻喃,那龙吟玉箫般的语声……恍然一惊,宋熹微这才意识到原来她竟是这般放不下。
      “高长恭,若我能想到会有今天,因你而彳亍不行,惶惶不安,我绝不会那样伤害你,若我能预知有一日,我因你而心潮起伏,方寸大乱,我绝不会就那样弃你而去。”轻声默念着,宋熹微终于在寂寥清净的后半夜沉沉睡去。
      此处,宋熹微终于明白,所谓缘分,所谓宿命。
      进一步,是身的万劫不复;退一步,是心的天堑之渊。若要与他在相守,终是逃不脱身死,若远远离开他,却会让她伤心难舍。
      一时进退无量,宋熹微犹豫不决。
      她本身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加之店家和老板娘又颇是热情,她便在此处多耽搁了几日,这些天消息倒是传来的越来越多了。
      走在大街上也能听见人的窃窃私语,讨论的全都是战事。
      宋熹微进了一家茶馆喝茶,印象里,这里应该就是人们惯来闲聊之地,果不其然,茶没喝两口,便听身侧有人谈开了,聊得正是突厥与齐国的这场战事。她不由放下杯盏,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起来。
      只听一个莽汉道:“他老子的,这高孝珩真不叫个东西,突厥人都打到门口了,他还有这个闲心玩儿什么兄弟倪墙,如今高长恭发兵在即,他目的一达成,便自个儿跑得没影儿了,这扶不上墙的软柿子,老子恨不得宰了他!”
      宋熹微心神一凛,正要说话,便听身侧一文弱书生问道:“阁下是说兰陵王就要出兵了?”
      “谁说不是!”那莽汉直喝了一盅茶才略有叹息地说道,“这高长恭,哪儿都好,就是被个女子伤成那样,真是不够丈夫。”
      那书生听了笑得有些尴尬,“郡王这是专情呢,小生却着实佩服得紧,佩服得紧啊。”
      宋熹微默默地转身将面前已经有些发凉的茶水都给喝尽了,这才觉得心里火辣辣的刺痛之感稍稍减了几分。为何人人都说高长恭是被她所伤?难道仅仅因为自己离去,他的身体便不行了?
      不不,宋熹微突然想起之前曾有一个冬天他未曾见过自己,难道是因为这个?难道他放了自己,是因为他身体不好撑不住了不愿耽误她?不……不能吧,他是战神啊,又没受什么伤,怎么这身子说不好便不好了呢?

      莽汉听了那文弱的文人之言,颇是不以为杵地一哂,“整日里风花雪月还自以为风流,这世道,哪里是拿来给你吟诗作赋的?”
      不得不说这莽汉的声音粗洪而有力,那人听了这番言语竟然讪讪地不再开口了。
      这时又一侧角落里,面带的斗笠的一个游侠儿正意兴阑珊地喝着茶,他的剑还静静地躺在桌上,他听闻莽汉之言,声音清冷地回道:“兄台既然豪气冲天,为何不去军中拼杀一把?”
      莽汉转身看了他一眼,忽然仰天长叹,道:“我也想啊,可如今正是三分天下,周国之主宇文邕现如今被宇文护控在手中,周国兵力虽强,但那老狐狸却只知奸谋手段,百姓亦不好过,陈国如今还沉浸在酒肉声色中,那些娘娘腔我看了就讨厌,至于齐国,唉,齐国的皇室宗亲皆不可道,不可道啊……”那话中的怅然,直是一个英雄报国无门的穷途末路之伤。
      游侠儿听得这番言论,竟也颇为动容,他低声叹了口气,道:“兄台之言甚是。”
      他又喝了一大碗茶水,方才在桌上掷下酒钱,提着剑起身,“如今齐国大肆征兵,兄台保重,在下要先行离开了。”离开,不知道他说的这个“离开”,是离开茶馆,还是离开齐国。
      莽汉见他倏忽一下子便从二楼一跃而下,心中惊奇,称叹道:“好身手!”
      宋熹微目睹了这一幕,心中悲叹:这世道果然乱的很,那陈国怕也是去不得的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栈之后没多久,老板娘敲开了她的房间,端着吃食进了她的屋,笑颜道:“小郎今日怎的如此不快?”
      宋熹微抬眸瞅了她一眼,看见她手里端着的米粥,竟然丝毫没有胃口,接过米粥后便将它放在了桌上,忽又想起一事,便问道:“我今日听人说,齐国在征兵?”
      听闻此言,老板娘的脸色变了变,但转瞬又恢复如初,却又带了一丝苦闷的愁色,“恩,是的,如今各地都在征兵……唉,年年战火连连征兵,百姓的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长此以往,谁家家里还有小伙子?”
      说罢,趁着宋熹微发愣之际,她又笑着将米粥端起递到了宋熹微手中,“小郎快些吃吧,还热乎着呢。”
      宋熹微端着米粥尝了一口,抬起头来却见老板娘正盯着她喝粥,她不由奇道:“你这般看我做什么?”
      “咳咳,”老板娘尴尬地转身,道,“小郎与我家孩儿生得有些相像。”
      “哦?”宋熹微挑了挑眉,“敢问老板娘家的小郎君姓甚名谁年方几何?”
      这句话本是顺着那老板娘的话随意一问,那老板娘却仔细地回答了:“我家孩儿姓宋,单名一个陵字,年纪么,与小郎差不多大。”
      竟然姓宋,果然巧得很!宋熹微正要在细细询问,忽地脑袋一阵眩晕,手中的陶碗也砸在了地上,然后,她沉沉地昏死过去了。
      此时,早已候在外边的店家便匆匆入得门来,见宋熹微已经昏过去,便问了自家婆娘:“成了?”
      老板娘点点头,道:“唉,若不是为了我的陵儿,我又何须找个替死鬼来?”
      店家却微缩了身子道:“欸,如今这齐国征兵在即,咱家陵儿又年满十六,这马上就要被抓去当兵了,若真如此以后想见着他说不定都没机会了,好不容易找到个年纪形貌与陵儿都相似的人,你可不能心软啊。”
      老板娘无奈点头,“只能如此了,你叫陵儿收拾东西吧,我们这就要走了。”
      店家揽了妻子的已经有些发福的腰肢,却是满脸幸福的笑意,“好了,我已与差大哥说好了,他们等下便来,陵儿那边东西也收得差不多了,咱们立刻就走。”
      老板娘最后看了眼昏睡不醒的宋熹微,终于重重点头。
      那店家却甚是精明地说道:“我看这小郎应是颇有钱财,左右他是要进军营做替死鬼了,不如我们拿了去……”
      老板娘“嗯”了一声,终于笑了,从宋熹微的枕头底下搜了几件衣饰出来,店家又向着梳妆台去仔细搜罗了一番。
      最后只听得“吱呀”一声,两人喜滋滋地扶将出门去了。
      宋熹微醒来时腰酸背痛的,睁眼一看自己倒在地上,摔得一脸泥水,她随意抹了抹脸,正要起身,却“啪”地一声,迎面而来一记掌掴,这下打得不轻,宋熹微直是眼冒金星,一下栽倒在身侧的板车上。
      正不明为何,忽听得一声呵斥声:“老子让人拉了你这么久,狗杂种的竟然现在才醒,还真当你是大爷啊!”
      宋熹微浑身绵软,一不知自己是何地,二不知这人为何打她,她心中不忿,然而被这么打了一耳光后,头愈发昏沉沉了,她扶着板车的车辕坐起,眯着眼看了看四周。
      这么随意一扫,她顿时惊得人都清醒过来了。四周的白色军帐连绵起伏,而围在自己身边的都是作军士打扮的士兵,打自己耳光的那人军装更是繁复精致,想来还是个官儿。
      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思维随意一展,她便已经猜到了,原来自己留宿了几日的客栈竟然是家黑店,把自己扔进军营了!
      这样想着,宋熹微登时冷汗涔涔,仰起脸看着那军士,企求道:“军爷错了,我不是……”
      “啪——”那军士俯下身来又是一记掌掴。
      此时,饶是宋熹微脸上贴了一层皮,已经红的肿胀起来了。
      她惊慌地抬眼,正听那军士瞪着她怒道:“不是什么,你还当自己是个贵公子么?呵呵,进了这军营便是老子说了算,你给老子起来,否则,哼!”他说罢,解下了自己悬在腰间的皮鞭。
      宋熹微惊乱得竟似欲哭出来,见他扬起了鞭子竟似真的要抽打自己,她只有勉力起身,然而腿还没站直,那一鞭已是毫不留情地抽了下来,宋熹微登时皮开肉绽,疼得“哇”地一声叫出声来。
      旁人见得不忍,但他们已经见惯了军营里的残酷,只能忍气吞声,以免鞭子转个弯落到自己身上。
      宋熹微的胳膊给鞭子抽得裂了条口子,衣襟也破了,里面的嫩肉连同鲜血袒露在外,触目惊心。
      那军士忽然又扬起了鞭子,一脸狰狞。
      宋熹微惊吓得大叫了一声,那鞭子正欲落下,忽听得一声怒斥:“住手!”
      众人一回头,正见一个小兵打扮的少年男子冲过来。
      近前后他一把夺过军士手里的鞭子,狠狠地掷在地上,冷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宋熹微见救星来了,意识一松,眼前又开始犯模糊,她伸手一抓,正抓住那少年人的胳膊,然后终于不争气地晕过去了。少年男子将她揽进自己怀里,转身怒瞪那欺人的军士。
      军士好歹身经百战,可手里的鞭子竟然被那人一招便夺去了,而从那人的打扮看来军阶还不如自己,登时忍不下这口气,厉声道:“你是何人,毛头小子也敢管老子的事!”
      少年男子冷笑道:“你若是不服,可找斛律将军理论理论,或者明日校场比武,你我再一决雌雄。”
      “好,”军士冷眼看了看他怀里的宋熹微,“明日再收拾你!”
      闹到斛律将军那儿么,他毕竟还是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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