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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   然而夕荷和晨露万万没想到,这位郑姬刚来到府上下达的第一个命令竟然是——幽篁馆要扩招!
      这消息太霹雳太令人震惊,这要放出去,邺城得有多少名门闺秀削尖了脑袋要往这儿挤。不为别的,单是郑姬这名气,还有见到英俊无匹的郡王的机会,一切的一切,对于那些未出阁的小姑来说,都是那么富有吸引力。
      夕荷顿了好久才小心地回道:“郑姬,这样不好吧,若要人手与郡王说一声便成了,不必如此的。”
      晨露呆呆地听了夕荷的话,然后一个劲儿地点头。“就是就是,郡王对你很是关心,你一句话他什么都给你办!”
      这个晨露胸无城府,夕荷听了这话白了她一眼,都这么多天了她竟然还没瞧出来郑姬对兰陵王的排斥。
      宋熹微听了晨露的话也不恼,只是淡淡道:“我不想麻烦他,你们去做吧,对了,要支会陈伯一声。”
      夕荷点头应了,又问道:“不知道郑姬想要招什么样的人,是掌茶的还是扫地的,是妇人还是丫头?”
      “做什么都不重要。”宋熹微淡淡摇头,缓慢地吐出一句话,“我只有一个要求,只要姓郑的小姑。”
      姓郑的小姑?这是什么要求?夕荷与晨露对望了一眼,晨露清如露珠的双瞳里写满了大大的问号,饶是夕荷阅历颇丰一颗心思玲珑九转,也猜不透这用意,她与晨露一个对视,却只是苦笑。
      不多时,陈伯便从两个丫头这里听了宋熹微这古怪的需求,也是摸不着门道,但也没有拒绝:“郑姬要办什么你们都要想尽办法地去为她办好,这是郡王特地交代了的,不得有误。”
      陈伯原是兰陵王府的老人了,虽然对主子恭恭敬敬,但对待下人却极为严苛,他这么一说,两个丫头垂下眼睑诺诺连声。
      待夕荷和晨露走远了以后,陈伯一个人去了兰陵王府。

      袅袅熏香里,高长恭正捧着书卷静静读着,旁边是一个掌茶侍女,因为郡王读书时总需要喝茶提神,所以每当郡王默然看书时,她便轻手轻脚地随侍,也方便添茶。
      只是郡王读书时,那怡然的风姿太过引人注目,即使带着讨厌的鬼面具,但清清落落的侧面剪影立体如刀削,情致风流浅笑温润,她一时也不由得看得痴了去。所以大部分时候,掌茶侍女都是在望着兰陵王发呆。
      陈伯是老人,与郡王一向亲厚,出入兰陵王府甚至不用打招呼,他当先一步走进书房。看见郡王在读书,他也颇为尴尬不愿打扰,便又恭顺地立到一旁。  高长恭早见他来了,放下书卷,轻轻一笑,“陈伯怎么来了,幽篁馆有事么?”
      陈伯低着头连声道:“是是,郑姬今日吩咐要给幽篁馆多招几个侍女。”
      “那很好呀。”高长恭的眉间都蕴了清浅的笑意,“我本就担心夕荷和晨露那两个丫头照顾得不够周到,她要这么做自然再好不过了,你且答应着吧,人由她自己选。”
      “是。”陈伯应了声,又抬头道,“只是郑姬的要求颇为奇怪,她说只要姓郑的女儿。”
      高长恭有些奇怪,喃喃地复述了一遍,“姓郑的女儿?”
      转眼又轻笑道:“她这不会是要认亲吧?”
      此前派往周国的探子来报说郑璃的身世成迷,似是来自北方胡地,又似是来自齐国。想来她必也是听进去了,只不过要找亲戚正如同大海捞针,若真找到姓郑的女儿那也是五百年前的亲戚了。
      此刻,他自然不知自己心爱的女子的打算,只能这么想。当然他还有个想法:阿璃想来自幼入宫,心中挂念亲人又苦寻不得,我如今既是她名义上的夫君,自然是要帮帮她,不管是胡地还是齐国,我都要帮她找到。
      陈伯此来只是为了传报一声,意思已经带到,他便准备告辞了,“郡王还是继续看书,老陈就先离开了。”
      他刚一转身,便被那清雅温润的声音叫住:“陈伯!”
      陈伯回身,便见高长恭已经起了身,他淡淡一笑,仔细地吩咐道:“陈伯先不忙回去,需将于景行和尉相愿两人叫来,便说……便说我有要事相商,恩,还得去段府一趟,你且与太说禀明,就言兰陵王高长恭请段懿过府一叙。”
      陈伯叹息一声转身离去,老人家一身憔悴。
      段懿那小子好逸恶劳,虽有才能却总不收心,成天在外头惹事,他就不明白郡王如此沉稳冷清之人,怎么却喜欢和那小子相处。唉,真是造孽啊造孽,他真怕郡王给那小子带坏了。
      高长恭望着陈伯一面离去一面叹息的背影,不由轻笑,大约谁也不懂,他为什么喜欢与段懿往来。掌茶侍女看不见郡王的脸,但大约也知道,郡王这笑里惨杂了她们这些下人最不愿见到的苦涩情味。

      且说那日宋熹微将命令下达了以后,上门应招的女子多如牛毛,个个言称自己姓郑。宋熹微瞪大了眼睛,这邺城有这么多姓郑的女子么?她千算万算,把一切都料准了,就是没想到兰陵王这在女人堆里要逆天的人气!
      早知道,她就不说要找姓郑的小姑了。
      她用手肘拄着檀木桌,长吁短叹的,夕荷与晨露左右站立,夕荷抱着本子,晨露在研墨,宋熹微的笔搁在架子上却是动也没动过。那大门外一大票女子叫嚣着正要冲进来,她的家丁都快拦不住了。
      宋熹微没奈何地挥挥手,道:“叫她们排好队,一个一个地进来!”
      这话一放出,家丁们就彻底拦不住了,人潮疯狂地往里面涌!形形色色的女子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脸色的粉也不知道搽了几层,娇艳得跟一朵朵牡丹花儿似的,倒失了宋熹微想要看到的纯净美。
      若说到这招人,宋熹微完全是想要以自己的形貌来招的,她不矫情,她已经知道兰陵王对自己上了心了,那么她便推测兰陵王应该是喜欢她这一款的,所以她需要找一个行止从容的女子来。
      可是环顾一圈,那群女子个个搔首弄姿,却仍要故作迎风摆柳的姿态来,媚眼横波全都故作无意地往她这儿抛。
      有泼辣的甚至叫起来:“郑姬你怎么还不开始啊,我们都等了老半天了!”
      宋熹微默了,有这么剽悍的小姑,难怪没有嫁出去!
      她咳了一声,道:“大家排好队,我要一层一层地来选拔,若这样乱糟糟的,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此话一出,那群疯狂地女子迅速站成了一排,其中不乏推挤的,但宋熹微适时地又咳了一声,她们彻底安静了。
      夕荷长叹:这群女子哪有资格进来幽篁馆?但既然郑姬没有异议,她也只好抱着本子拿着笔,却给那群人登记姓名了。
      第一个坐在宋熹微面前的小姑骨骼清秀,然而脸上搽的粉太多掩去了她原来的端庄秀美,宋熹微摇头。
      第二个长相实在一般,估计兰陵王这么天人之姿,能看上自己这样的已经实属不易,若对着她那样的,唉,不可说……
      第三个长相身材都还过得去,然而交谈几句却又发现她的言辞过于粗俗,兰陵王虽是行军打仗之人,但到底是身处帝王之家,估计也看不上这样的女子。
      ……
      余下的皆不足道了,总之最后一个也没选上,宋熹微收到了一众姑娘离开时甩下的白眼,无力地趴在了桌上。
      夕荷也手酸地放下本子,长叹道:“郑姬不是说只要姓郑的小姑便可以么?怎么临了又有这么多讲究了?”
      她可没忘记,方才宋熹微拒绝人的时候什么“行止不雅”、“举动自专由”、“面太傅粉”各种天花乱坠的理由,她就心里想着总有一个是叫郑姬满意的,她就再等等看,结果这个郑姬把差不多整个邺城的姑娘都得罪完了,也没挑选出一个来,真叫人心塞!
      宋熹微趴在桌上跟着她叹气,“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要找姓郑的小姑,却不料邺城里倾慕郡王的太多,到处都是冒称姓郑的,结果品色各异而且良莠不齐,真是无从挑起。我还把她们一个个全都得罪完了,我真傻,真的。”
      单纯地晨露听了这话乐不可支,刚笑了两声,又被夕荷一个白眼,她不服气地止了笑意,嘟着嘴不语。
      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然而第二日整个邺城里就都知道了宋熹微的这番“傻子论”。
      宋熹微从夕荷口中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翻了翻白眼,无奈道:“以后得防着点这口无遮拦的丫头了。”
      自然,这个大嘴巴泄露糗事的,是晨露。

      不过宋熹微的心情没坏两天,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外地的信件,发信人似乎很急,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了。
      原来,是有一个远方的姓郑的小姑,听到宋熹微发的消息欲前来应征。
      不过,宋熹微却冷笑了声。她这点影响力还真能传到外边了?慕名而来?看来是在邺城安插有人了,果然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晌午的阳光晴好,风也正好,竹叶微澜扬起片片生机。
      宋熹微最喜欢的便是那些色彩斑斓的花草,只可惜邺城的气候寒冷而干燥,比起长安来也好不了多少。她半倚着湘帘,手托香腮,心里忽然有了个新奇的念头:如若能逃脱这困境,她便去陈国吧。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宋熹微的前世的故居是在河南洛阳,穿越到这里以后,也只不过从周国到齐国走了一遭,她真的想去见一见那传说中那十年一觉扬州梦、楚腰纤细掌中轻的杏花烟雨江南。
      不过现实比起幻想来总叫人恼怒。
      院子里站着的那个男子风姿楚楚,一笑粲然,虽则脸上带着讨厌的鬼面具,可这种神仙之慨任谁见了都会仍不住称奇、惊叹。仿佛造物主的神力,就从他的天人之姿里可窥见一二。
      只是宋熹微不领情地撇撇嘴,紧接着便笑得温婉起来,她起身去迎接那悠然步行过来的男子。
      仅只走了几步,刚出了门便见了个正着。
      高长恭淡淡一笑,白衣广袖招摇着,翩飞如雪,“听说阿璃你正在招姓郑的小姑?”
      宋熹微不想进行这个话题,微微侧身,不回答只是反问,“郡王生气了?”
      “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那语气轻得恍若梦幻,他的声线完美,各种域度的声音都能驾驭得很好,尤其他有意对一个人温柔的时候,声音便又轻又软,快淌成一汪不息之泉了。“我只是有些奇怪,所以问一句,若你不说,我也不会逼你。”
      其实倘若没有经历宇文邕的那段,宋熹微想要对着兰陵王不动情,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那只是倘若,宋熹微从那段伤情里走出来,又紧紧关闭了她赖以保护自己的壳,从此,不再对任何人开启。
      前车之鉴,可为后事之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虽跌得不惨,但也知道了什么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看着高长恭,语气漠然,“郡王前来仅仅是为此事?”
      高长恭摇摇头,道:“我只是多日不见你了,想来看看……那只不过是我为了你见你找了个卑劣的借口,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很可笑,不过我似乎找不回这种为己心而活的感觉了。”我大约,是中了你的毒。
      宋熹微有过片刻的动容,但转眼也只是语气冷清地说道:“郡王如何与我无关,我不过是件礼物罢了,郡王以利益换取,宇文邕又将我转手让人,这些我都没权利反驳。如今的种种,都是郡王选择的,既然已经选了,郡王还是自己承受吧。”
      沉默。微风荡过竹林叶梢,发出“哗哗”的声响,茂林修竹一片,清幽雅致之胜。
      他的衣摆都如蝶衣般伸展开来,飘然不似人间所有。广袖上用银线勾勒的纹样仿佛也都透露着风流情致。他的凤眸里有某些暗沉的情绪,那是她看不懂的莫名的情绪,却如同墨渍在洁白的宣纸上慢慢地晕染开来。竹林间绿影浮动,也只为了衬托他白衣翩然的脱尘绝世。
      高长恭慢慢敛了那些心绪,似乎终于能找回自己的声音,“晚间有一个晚宴,九叔约了我……”
      本意不过是为了提醒她初来邺城可能会有不少人要打她的注意,可是他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便被宋熹微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郡王,不必了,既然这几日你晚间从不在此,今日也不需要摆出什么关心的姿态来。再者,你是主人,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自然轮不到我来说长道短,所以你完全没有必要向我报备什么。”
      他身子一颤。
      她自然不会知道,他为了好好迎接她,拿出了自己几乎所有的积蓄购置了这座宅子;不会知道他为了让她住得舒心,特意将跟了自己十几年的陈伯都予了她;不会知道他每夜都会守在她的屋子外面很晚才离去。她就这么平静地过着她的日子,什么也不会知道。
      高长恭苦笑道:“是啊,你是郑璃,我是高长恭,你自然不在意这些。”
      我毁了你与宇文邕之间的信任,你大概恨透了我吧。
      最后一句他没有说出来,虽然不是事实,但是他说出来,宋熹微却一定会承认。
      只是那眼神里深埋的悲伤如此刻骨,宋熹微竟然有些动容。
      诚然她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但对于兰陵王,她却似乎总是不够冷静。这种不冷静的她,不是她想要看到的她,更不会成为她在这世道所生活的姿态。
      “郡王想必喝醉了。”她淡淡地开口。
      他分明没有喝酒,可她这么说已是留有情面,于是他只能苦笑地应着,“大约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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