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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替换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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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应我的是一阵从胸腔传至耳膜的低鸣,可是我还未来得及辨清阿迦勒斯说了什么,不远处便响起了一声我从未听过的高亢嘶鸣。
阿迦勒斯警惕地抬起头来,咧开嘴发出了一声同样的鸣叫,只是他的声音更加沉重,听上去就像是放大了数倍重音提琴的拉弦声。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瞬间,我甚至错以为那是暴风雨前的雷鸣,同时感到一阵眩晕,这让我不禁猜想人鱼声波的频率足以造成非同一般的破坏力,甚至能够损害被攻击者的脑神经。
那高亢的鸣叫声离得更近了,我立即捂住耳朵扭头望去,发现那条红发人鱼竟然没有就此逃走,反而挑衅一般地用鱼尾高高支撑着自己。他直立在水中,双爪张在身体两侧,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仿佛随时会发动进攻的架势,似乎是因发现了阿迦勒斯的伤势而势在必得,神态甚至有些狂傲,眼睛妖光灼灼地盯着我的方向。
阿迦勒斯则立起身躯放开了我,没有半点避战的意思,鱼尾从海面下甩过一道长长的轨迹后露出了水面,横亘在我的身前,形成了一道隔开我和那条红发人鱼的坚固屏障。
我立刻注意到,这条人鱼的鱼尾与阿迦勒斯鱼尾出奇的长度相较要短了不少,这也许跟人鱼的年龄有关,阿迦勒斯可能是一名非常年长的人鱼。假如人鱼的种群制度跟狮子有某种程度的相似,我完全相信阿迦勒斯可能是人鱼种群中首领一类的存在。假如他被打败,很可能便会沦为被放逐的对象,下场会非常凄惨。
我觉得我一定是犯了强迫症而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思考这些,事实上我的心跳剧烈无比,因为我压根没法阻止这场一触即发的、野兽种群内的争斗!
“等等,阿迦勒斯!你的伤!”
尽管知道阻止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依然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这时我才发现被阿迦勒斯长发掩盖的脊背上染满了蓝色的血液,甚至浸透了半截发尾,可想而知那是一个怎样的伤口。我不由得一愣,背上本来因为惊险状况而几乎被神经遗忘的疼痛,霎时间又作起祟来。一种极度尖锐的刺痛在脊椎上蔓延,使我疼得弯下腰去,手指抠进了肩上的皮肉。
可恶,怎么会这样疼?
我咬着牙,知道自己必须忍耐,我不能此时向阿迦勒斯求助,否则他有可能会因为我而败北。于是在阿迦勒斯回头的瞬间我下意识地将自己埋进了水里,仅仅露出一个头颅,伤口重新被海水浸透的感觉就像在伤口上抹盐。我在海面下的身体因为这种刺激而剧烈地发着抖,可我依然紧抿着双唇直视着阿迦勒斯幽亮的双眼,深吸了口气,努力沉着地说道:“嘿,你伤得不轻……能不能和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和平谈判?”
我知道我的话非常荒谬。谈判这种人类的章法在野兽种群中压根就不存在,可我依然企盼此时能有其他更好的方式来解决,因为我不希望、至少是不希望阿迦勒斯因为我而失去他首领的地位。天知道人类介入并影响野兽的种群关系是一件多么违背自然界规律的事情!
阿迦勒斯盯着我,睫羽下的眼底像藏着变幻莫测的波流,他的蹼爪轻轻地按在我的后脑勺上,像捧着自己初生的幼子。我惴惴不安地将目光投向我们之间流晃的波光上,猜测他的想法就如同妄图用手抓住这些海水一样徒劳。他像是在仔细考虑我的建议,又像是在用眼神暗示我的想法于他而言有多么幼稚。
我无法与他对视下去,我担心下一刻我的表情就因为疼痛而扭曲起来,不小心露出破绽,我皱着眉头:“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话?”
话音未落,红发人鱼挑衅的高鸣再次响起,而我抬起头发现他逼近了几米,尾鳍在海面上掀起一道道高高的浪脊。他的脸朝着阿迦勒斯,细长上翘的眼睛却斜睨着我。他抬起一只手臂,展开蹼爪,手指一根根收拢,那猩红的嘴唇微微咧开,伸出舌头,意味分明地舔着唇畔,仿佛是一个要将我的鲜血吸尽的吸血恶魔。
而阿迦勒斯只是倨傲地昂起下巴,一只蹼爪按在我的头顶,似是如同一名王者般无声地警告着虎视眈眈的侵略者——我是他的战利品,决不容许别人染指。
他侧脸的线条锋芒毕露,眼神阴沉沉的,森白的獠牙甚至从嘴角露出,充斥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机。
“我……会……回来……Desharow…”
潮湿的蹼爪掠过我的额头,留下一道残留着冰冷温度的水痕。
我的心脏不由得揪紧,竟然为阿迦勒斯而感到担忧起来。尽管他并不是人类,可也许这几天共同经历生死,我已经不自觉地将他当成了我的患难之交,我的朋友,我的兄弟了。
目光向阿迦勒斯游远的方向追去,我看见他矫健的身姿一下子潜入了海面下,长长的黑色尾巴如涨弦的大弓在月轮上划过一道弧形的影,唰的一下劈开了一道巨浪,最终完全隐匿在了黑暗的大海之中。而那条红发人鱼朝我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也不甘落后地如一道飞镖般朝海水里扎了进去。
顷刻间,海上无风起浪,宛如海啸来袭般,翻卷起了层层巨波,连月轮也被掩盖住了一半。
Chapter 20 阴谋
我紧张地搜寻着海面下的影子,可身体被海浪抛得上下起伏,无边无际的海面上仿佛只有我一个活物。疼痛与寒冷同时折磨着我的神经,令我一刻也难以忍耐地待在海水里,我觉得假如时间再长一点,我可能就会因为失血而休克过去,并且在此之前我血液里的气味可能会引来鲨鱼或者其他掠食者。
谁知道在阿迦勒斯解决掉那条人鱼前还会不会出现其他人鱼和那种吞鳗一样的怪物!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可船呢?船现在已经开走多远了?
我向四面远眺,正一筹莫展之际,竟然望见了夜雾后隐隐约约透过来几束灯光。我立刻出了一身冷汗,起初以为那是一只大型鱼类的眼睛,可很快辨认出那是照明灯的灯亮,否则不会有那么强的穿透力,并且那些光在四处扫射着,显然是在搜寻什么。
那是一艘救生船!
我大喜过望,立即动身朝那个方向游去,越游越确定自己的想法,而且我还听到了几个人的叫喊声远远地传来,使我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甚至连疼痛也不那么剧烈了。那是莱茵他们!他们趁乱控制了局势,太好了!
“嘿!我在这儿!伙计们!”
我扑腾着手脚迅速朝那个方向游去,老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速度竟然像一艘游艇那么快,在我游到莱茵他们面前时几乎将他们吓了一跳!
“德赫罗!”莱茵在看到我的瞬间惊呼了一声,伸出胳膊将我从水里猛地拖了出来,其他几个人都过来将我紧紧抱住,纷纷道:“太好了,你还活着!”
“够了,兄弟们,我活着呢,你再用力点,我的骨头可就要被你们掰碎了。”
我虚弱地抱怨着,他们才将我松开。我的身体终于得以放松地坐下来。莱茵坐在船头调转船的方向,马达声轰鸣起来,快速朝另一个方向驶去。我头一次觉得坐在船上的感觉那么舒适,尽管长达几个月的航行本来已经让我感到足够厌倦。旁边的几个水手为我披上了一件雨披,并体贴地递上了暖身的香烟。
我颤抖得犹如一个瘾君子般猛吸着,感动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嘿,看见你没事真好,我们的小华莱士。”一个水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紧张兮兮地回头望向我的身后,“刚才我看见那边的海浪很大,不会是那条怪鱼吧!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的心头一紧,猛地想起阿迦勒斯潜下海去时的那句话,整个人不禁呆了几秒,心口闷闷的,好像被一团海绵堵着,喘不上气来。肩上又被拍了一下,我才连忙摇摇头:“没,没什么。不是那条怪鱼,只是……起风了而已。”
“那条人鱼……”
“在哪儿?”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海面上雾蒙蒙的,除了海浪和月轮,什么也没有。
“我是说,那条人鱼是不是逃走了?”水手追问道。
我有些尴尬地回过头,吸了口烟,心中仿佛瞬间长满了荆棘一样杂乱:“我不知道,回去再说吧。”
我努力保持自己的目光望向船前方的海面上,忍耐着想要回头看看的冲动。然而莱茵却在此时回过头来,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神复杂地望着我。
我假作没发现,吐出一口烟雾,眼神顺势随着烟雾溜走的方向投向遥远的海平面。
当天夜里,我们回到了之前那艘船上,只是控制这艘船的不再是那些在与怪鱼搏斗中死伤惨重的海盗们,我们重新夺回了主动权。他们一定没有料到劫持了我们却反倒把自己变成了替罪羊,不得不说命运难测。用我们邻国的一句古语来说,就是“风水轮流转”。
我们将这群运气不好的海盗以牙还牙地扔进了底舱,然后各自占据了船上的舱位分头休息。我的伤势有些严重,好在莱茵在船上搜到了一只医药箱。我本来执意要自己上药,无奈伤口在背上,只好让同样伤得不轻的莱茵代劳。
“忍着点,你的衣服和伤口黏在了一块。”莱茵在我身后低声道。
我点点头,好像一只死狗般乖乖地趴在床上,用牙咬住了枕头,故作轻松地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可我还没做好准备,背上就袭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我的手指立刻深深地抠进了床单,满头大汗地道:“老天,你不能下手轻点吗!”
莱茵没有回应我,一鼓作气地将衣服从我的伤口上分离开来,用淡水清理过后,用浸透药液的绷带把我的半个上身包了起来。
“谢谢。”我叼着烟,向莱茵道谢。
疼痛使我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我咳嗽了一声,看向窗外:“尽管你骗了我,但还是谢谢你尝试保护我。只是,莱茵,我……并不是你失去的弟弟,你得明白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