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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替换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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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受着本能的驱使,我凭着最后一丝残余的力气伸出手去,攥紧了他的尾鳍。
“把这个怪物扔进底舱里,快!”我突然又能听到声音了,那些海盗们大声吆喝着,我看见阿迦勒斯的身影突然间消失在了甲板之上,下一秒钟我的身体突然被猛地拖动起来,猝不及防地就栽进了一个黑黑的洞口里,重重地摔在了一片齐腰深的水中。身体撞击的剧痛使我觉得头晕目眩,激荡出的水浪则将我的身体一下子推到了墙角。
冰冷的水刺激着伤口,引起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可这种刺激却使我一下子从濒死的混沌状态中脱离出来。我摸索着扶住墙壁,勉强靠住身体,朝上面望去,已经涣散的目光里隐约映着几个人居高临下的影子。
“喂,将他们关在一起,没问题吧!”
“当然。这个小子是那头怪物的驯养员,有他在,这头怪物就不会发疯,反正看这模样,他在水牢里也活不了几个小时,再不济还能给怪物当食物。”
“嘿嘿,走,我们去对付船上其他几头不要命的蠢驴!”
底舱的舱板嘭的一下落了下来,四周立刻陷入一片昏暗里,只有甲板间的缝隙里透下一丝丝斑驳的光线。我的目光好半天才适应过来,隐约看见另一团黑乎乎的活动的影子,锁链撞击甲板的声音哐啷啷地激荡在水中。
我意识到那是阿迦勒斯,这群海盗居然把我们关在了一起。
“De…sharow…”不算陌生的低沉鸣叫幽幽地飘了过来,黑暗中长长的尾影在水面翻腾了一道,涟漪随之朝我袭来。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眨眼,就看见身前的水面下泛起一大团海藻般的暗影,阿迦勒斯的头颅从一圈涟漪的暗光里浮出水面,随之整个上半身便幽灵似的从水中升腾起来。他的胸腹上横亘着不少触目惊心的深深勒痕,可束缚着他的几道铁链已经被挣脱了,只有腰间还拴着一道儿臂粗的铁链,上面挂着一个铁锁,却已经形同虚设,完全限制不了他的行动。
我虚弱地动了动身体,却连胳膊也无力抬起,只能任由他伸出湿淋淋的蹼爪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然后伏下身子,目光梭巡着我受伤的肋部。
我立刻明白他要做什么,在濒死的恐惧与剧痛面前,羞耻似乎变得微不足道,我此时此刻唯一的念头只是,他可以让我活下去,阿迦勒斯有能力救治我。
于是在他的唇齿咬住我的衣服撕扯的同时,我配合地用颤抖的双手扯开了自己的衣襟,将鲜血染红的胸膛曝露出来。那一瞬间我甚至萌生了一种将自己献祭给了恶魔,以求获得重生的错觉。
“嗯……”我不由得闷哼了一声,痛得浑身痉挛,咬住双唇才没惨叫出声。可很快,人鱼唾液里含有的奇妙成分就起了作用,尖锐的刺痛在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麻的痒意,就像伤口结痂时才会有的感觉,不仅不难受,简直可以形容为舒服。
我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眼皮不由自主地变得沉重,意识好像沉浸入一片静谧的海洋里,任由波浪轻轻拍打着身体,慢慢地,我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才从沉眠中苏醒过来。阿迦勒斯竟然还在埋头处理我的伤口。我意识到是自己产生了时间错觉,身体却的确犹如休养了几天一样恢复了气力,连精神也清醒了不少,我不由得暗自惊叹人鱼的神奇治愈力。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口,却只能看见阿迦勒斯棱角分明的眉骨与鼻梁,从这样的角度看下去,他长长的睫毛掩住了那双幽光慑人的眼睛,在眼睑下晕开一片云翳似的阴影,模糊了锋利冷峻的轮廓,那神态竟然是……关切的。
为什么?我这会儿感觉他没有那么危险,那么令人惧怕了呢?
而他却在此时忽然抬起头来,我的目光猝然与他的撞在一块,不由得有些尴尬。
也许是他的外表使我对他产生了误解……人鱼是一种善良的生物,即便他是黑尾的“恶煞”,否则多年前我落水的时候,他也不会将我救起来。
我干咳了一声:“谢谢你。”
“Call…me…agares…”他抬起眼皮,盯着我,低吟出声,同时一只蹼爪抓住我的手腕。
“A…agares…”虽然知道这个称呼大概有承认我是他的奴仆的含义,但此时的我,简直无法拒绝阿迦勒斯的要求——在他又一次救了我的性命之后。“我好多了,请松开我,我想去四下看看有没有可以脱困的工具或出口。”
用这个称呼好像比“喂”似乎有效得多,我的手腕被他的魔爪一下子松开。
我趔趄了一下,在他盘踞成一团的鱼尾中终于找到了落脚的缝隙。
阿迦勒斯伏下身来,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潮湿的气息。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背后上有几个凹陷的窟窿,能看见里面弹头隐约的金属光泽,而伤口外面已经凝结了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子弹虽然打不穿他坚韧的皮肤,却卡了一半在这里面,一定妨碍了阿迦勒斯自身的愈合能力。
也许因为疼痛难忍,阿迦勒斯忽然伸出锋利的手爪,抓挠背后弹洞上的薄膜,蓝色的血液一下子从被抓破的口子里流了出来。我的胸口一阵发紧,立即抓住他的手臂,厉声喝止:“停下,你这样只会使伤口裂开!我……”
我没有把握能够在这种没有手术器械的条件下不给他造成二次伤害。
就在我犹豫的时刻,阿迦勒斯忽然抬起头,用那双深瞳锁着我的目光,眉头紧锁,低沉地发出恳求:“Help me…Desharow…”(帮帮我,德赫罗。)
我咬咬牙,四下扫视,试图找到可以代替手术器械的锐物。
旁边小型的圆形舱窗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
“阿迦勒斯!”我指了指舱窗,“把那个打碎!”
阿迦勒斯支起长尾,一跃而起,“嘭”的一声,碎玻璃四分五裂地落了下来。
我按着阿迦勒斯肌肉发达的脊背,小心翼翼地划开他背上的伤处。人鱼的皮肤异常坚韧,切割并不算容易,我能感觉到他轻微的颤抖——那一定很疼。
“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我胡言乱语着,下手迅速地剜出了那几颗子弹。
阿迦勒斯在这个过程中未吭一声,只是撑在墙壁上沉重地喘息着。
“嘿,”我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你觉得好些了吗?”
他侧过脸来,狭长的眼眸扫向我,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情不自禁地把他当成了一个人类,甚至用一种对待朋友的方式在安慰他。
“你……是……担……心……我?”他眯着眼睛,硕大的鱼尾在我的脚踝间轻轻拍击,“我和……你……朋……友……?”
天哪!这条人鱼是在问我们是否是朋友吗?
“呃……”我愣住,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算,算是吧。”
他若有所思地挑起眉,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那……个……人,你们……也是……朋友?”
随着交流变多,阿迦勒斯说话似乎变得越来越连贯了。他还学会了用“也”这个词。
我在心底暗叹:“那个人?”
“你叫他……莱……茵……”阿迦勒斯的脸微微撤开了几寸,借着微光,我看见他眯着眼睛,深瞳中涌动着一种异样的神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开口,“我在船底下……看见你们……相处得很……愉快。”
他压低了声音,用交杂的英语与俄语吃力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嘴唇犹如锋刃一样咧开,着力强调着最后一个单词,尖利的犬齿甚至露出了唇角,显得有些凶恶。
我瞠目结舌,一时间哑口无言。当我和莱茵努力在用水下探测器寻找人鱼的踪迹的同时,阿迦勒斯也在船下如影随形地窥视着我们吗?
几秒钟时间里,我的思维压根不在他的问题上,而他带着探究的意味盯着我,呼吸的气流喷在我的脸上,脸一下子凑得极近:“你是我的……朋友,还是他的?”
我咽了一口唾沫,感到神经犹如小提琴弦一样唰的一下被他咄咄相逼的问题锯过去,发出一阵阵颤抖的声音。我突然意识到阿迦勒斯或许智商远超于人类,可在人类错综复杂的情感面前,他就像个孩子。因为只有孩子会问这种幼稚的问题。
我感到有点啼笑皆非:“都是,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No!”他的喉头突然溢出一串嘶鸣,一爪重击在舱壁上,将我吓了一大跳,“他不是……你的……朋友!他是个……会用枪的……坏人!就像……”
他抓起地面上散落的从他体内取出来的子弹,递到我的面前。另一只蹼爪握住我的后脑勺,低下头,双眼盯着我,就像教导一个孩童般一字一句地道:“要……小心……远……离他……”
我的心脏怦怦乱跳,目光努力从阿迦勒斯的森森犬齿处挪开,不去回想那个黑人被剖开的腹部和阿迦勒斯浑身浴血的模样。我又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身体不寒而栗地打了个战。
“如果……你……做他……的朋友……我就吃……了你……”恰好阿迦勒斯加重了语气,喉头里发出阵阵嘶鸣,作势张开嘴要朝我的咽喉处咬下去,寒光闪烁的犬齿全然露出了嘴角!
我顿时害怕地大叫起来:“我不是他的朋友,我是你的朋友,阿迦勒斯!请别吃了我……我听你的!”
我不知道自己在恐慌中一连串喊了多少个“我听你的”,好像这是比“救命”还要有效的呼救,而阿迦勒斯却置若罔闻地用犬齿试探着我的颈动脉,好像在决定从哪下口,喉腔里却忽然发出了“呵呵”的低沉的颤音。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那是他的笑声,不禁低头望去,一眼就瞥见他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根来了。阿迦勒斯,这条人鱼居然在耍我!我就像一个蠢蛋!
我火冒三丈地踹了一脚他的尾巴,负气走到了一边。
目光落到那扇碎裂的舱窗处,我才突然注意到,窗外海面的异样。
周围的海鸥乌云压顶似的飞得很低,低得贴着海面,成群地一致地顺着船航行的方向飞行,就像一队队训练有素的飞机一样。
海盗船绝无理由跟着鸟群航行,而鸟类迁徙是依靠磁场来确定方向。出现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唯一的解释是,这艘船上有着比自然磁场更强大的磁场力,不仅影响了鸟类的飞行,更改变了船的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