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替换章 ...
-
我故作镇定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将抽屉里一支麻醉针剂塞入了袖口。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我不能完全信任一个野生的,不可预测其行为的非人生物。整理好记录人鱼生理数值所需的所有工具,我把工具抱到了他的身边,半跪了下来。
按照测量生物身体状况的程序,我首先需要记录的是人鱼的血压数值。
我这样在心里告诉自己,拿起了血压仪,手心却在不停地冒汗。极力维持着如同研究一个普通野生生物的科学态度,可仅仅是直视着他精壮的男性上半身,我便已经感觉几欲窒息。我一把抓住人鱼骨节凸出的手腕,将血压仪快速地套在了他的小臂上,按开了开关。
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小小的液晶屏幕上闪烁的数值,我看见它在200~300mmHg之间变化着,最终停留在261这个数字上。
我头也不抬,迅速将这个数值输入在了记录专用的平板电脑里,并强迫自己思考判断。
人鱼的血液收缩压几乎高出人类水平一半,即使是情绪激动的老人也达不到这样的数值,除非是服用了大量的成瘾型兴奋剂。假设人鱼的身体机能与一名极限运动员一样强,那么他一定处在极度亢奋的状态。这是人鱼血压的正常数值吗?还是他的确处在非常亢奋的状态?譬如——生物的捕猎状态?
我摸了摸袖内的麻醉针,刚抬起眼皮,却正与那双探究意味的深瞳撞在一处,手不禁一抽,有种做贼被逮了个正着的慌乱。
他勾起一边唇角,那神态就像是在嘲弄一个胆小鬼。我的心头莫名涌起一股怒意。为了掩饰方才的慌乱,我拿起一边的针管,深深地扎进了他的手臂肌肉,瞪着他冷冷地道:“抱歉,我需要你的血液进行下一项试验。”
我恶狠狠地说道,满以为他对我突然抽取他的血液感到介意而恼怒,这样他也许也能体验到被人冒犯的感觉,我至少能讨回一点点男性的尊严。我宁可这只狡猾的野兽向我发火,也不愿被他这样嘲弄。
出乎我意料的是,人鱼对我的反击没有表现出任何怒意,他只是收敛了笑意,甚至主动将手臂放松了,任由我紧紧地攥着他的腕部,异常安静地看着我将一大管蓝色的液体从他的血管里抽出来。
在我拔出针头的瞬间,他忽然反手擒住了我的手腕,将我几乎一下子拽倒在他的身上,好在我眼疾手快地用手肘撑住了地板,头堪堪悬在距他的脸一个指头的距离,心脏几乎跳出了喉咙。
阿迦勒斯半眯起眼睛,像在玩味地打量我的情绪,汲取着我的惊慌作为他快意的养分。
我竭力抗衡着手臂上钳子般的怪力,几近窒息地盯着他。而他则好整以暇地伸出一根修长的、带着尖锐指甲的手指,轻轻地拭掉了针尖上摇摇欲坠的一滴蓝色的血液,竟然将它抹到了我的额头上,咒语般地沉吟:“I…give…my…everything…to…you,cause,I…chose…you.”(我给你我的所有东西,因为我选择了你。)
人鱼的声波仿佛具有精神毒药的污染力,直直地穿透了我的耳膜抵达脑海深处。
选择?他选择了我?什么意思?
我站起身来,用力蹭了一把额头。
这个举动,简直像什么东洲或者印第安巫医在给某个被神灵选中做宿主的人做标记一般!我心中的不安越发深重。被人鱼选中,到底意味着什么?
会像传说中被海妖塞壬选中的那些水手的命运一样吗?
不,我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呐喊着。
我定了定心神,将工具中的一个头盔式测量仪拿了起来。将它挪到阿迦勒斯的头顶上,我有点紧张,尽管他只是静静地盯着我,却更加剧了我的紧张程度。
“呃,这是个测量脑电波的仪器。”为了掩盖我另外的意图,我下意识地解释道,可立刻又感到自己蠢极了。我为什么跟一条人鱼解释这个!
“嗬……”与我的紧张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阿迦勒斯居然轻笑了起来。
我咬了一下嘴唇,这个家伙在取笑我吗?可恶。我迅速将头盔套在他的头上,阿迦勒斯的双眼被遮住,只露出锐利、俊美的下半张脸孔。他的嘴唇微勾着,就像沉浸在与小孩玩耍的快乐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意图。我的心中不禁冒出了一种负罪感,就仿佛——就仿佛自己要背叛他似的——啊,一个忘恩负义的人类……
该死的!我的牙关一紧,将手里的针管一下子深深地扎进他的颈侧,推到了底!
“咚!”
头盔滚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钝响。
我盯着倒在地上的阿迦勒斯,他颀长的鱼尾只抖动了一下,便柔软下来。麻醉药见效很快,我长出了一口气,可心底的负罪感依然挥之不去。
“对不起……”
说我自私也好,忘恩负义也好,我实在无法忍受自己一直处于这种未知的困境里,受一个高智商的非人生物的控制。
我一步一步地,强迫自己迈动沉重的步伐走过去,奋力将他拖到了莉莉丝之前所待的圆柱水仓内,关上了舱门,并将电子锁重新设置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用最后的精力向莎卡拉尔他们发出了紧急呼救信息,大脑便犹如一锅沸汤慢慢冷却,浓重的睡意向我袭来。
“德赫罗,德赫罗先生?”
浑沌中我依稀听见一个轻柔的女声在急切地呼叫着我,我分辨出那是莎卡拉尓的声音,她就在我的身边。啊,我终于熬到了救援到来,我得救了,我不用再与那只野兽共处一室!我感到无比的如释重负,紧绷的肌肉和神经全都放松下来,又禁不住在昏睡状态中徘徊了一会儿。慢慢地,我感到眼缝里出现了一丝光亮,眼皮也不那么沉重了,获救的希望使我终于缓缓地抬起了眼皮。
当视线完全清晰起来后,头顶的玻璃天花板便映入了我的眼帘,接着是莎卡拉尓放大的脸,一双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注视着我。
“嘿,德赫罗先生,你还好吗?”
“我……”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深海实验室里,连忙用麻软的手臂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立刻,我的目光便不可抑制地聚集在了莎卡拉尔身后不远处的,那个圆形水柱里。阿迦勒斯隔着一层玻璃墙壁,瞳仁幽幽闪烁着,似乎在凝视着我。
他生气了吗……会因为我欺骗他,又将他弄到那个水舱中去而恼恨于我吗?
我收回目光,不知为什么,竟不敢与他对视。
“我很好,没什么事。”
“是吗?您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这两天我们担心极了,真怕您在底下会出什么事,幸好老天保佑,您一切平安。”莎卡拉尔拍了拍我的肩膀,侧头望向了阿迦勒斯的方向,脸上露出了赞叹的神色,“不过,我不得不惊叹您的沟通能力。这条人鱼跟两天前相比简直温顺得不可置信,您是怎样让他乖乖地待在这儿的?要知道两天以前,他暴躁得也许能将这层钢化玻璃撞到裂开!”
“不,不,您过奖了,这不是我的功劳!”我心中的负罪感更重了,不自在地搓着手心。阿迦勒斯本来已经获得了自由,是我……使他再一次受困于这里。
而我的目光却情不自禁地滑向了阿迦勒斯,他低垂了眼睑,冷静、倨傲地俯视着莎卡拉尓,仿佛对她不屑一顾,只是在目光扫过我时,意义不明地眯起了眼睛。
那种眼神,是一种恶魔一般阴沉的,极其危险的眼神。
我想我真的惹恼了他。而昨晚的一切,使我对这种高智商生物拥有的能力已有领教,不敢想象,他会对一个忘恩负义的人类采取什么报复手段。
我咽了口唾沫,在短暂的几秒钟时间里,我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
抓起床边的衣服披上,我转头就走。
“德赫罗先生,您这是要去哪儿?”莎卡拉尓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竟然感到她的语气是一种质问。
我的心里阵阵发虚,脊背一阵阵地冒着冷汗,连推开玻璃门的动作都显得迟钝起来,我飞快地在脑海中编织着借口:“……莎卡拉尓博士,因为一些家里的问题,我得即刻回莫斯科一趟,飞机票我已经在网上预订了,今晚就得启程。”
我胡乱编着借口,因为我只想立刻离开这儿,一分钟也不想逗留。
然而我刚刚踏出台阶第一步,便听到莎卡拉尓在身后提高了音量,她的声音尖锐得扎入我的耳膜:“德赫罗学士,我们需要你。在接下来的行程里,我希望你能跟着我们的科考船一起出发,并在船上继续研究人鱼的项目。当然,你有选择回莫斯科的权利,如果你不惧怕自己背上一个叛国罪的罪名,以间谍的身份蹲一辈子大牢的话。”
我有好几分钟都无法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我实在无法相信莎卡拉尓说的话,整个人傻掉一样愣在那儿。
——莎卡拉尔在说什么?她作为一个如此有身份和名望的学者及军官以及一个政府派遣的研究人员,怎么会对我发出这种威胁?
“叛国罪?”我回过头,瞠目结舌地看着她,“莎卡拉尔博士,你在开什么玩笑?”
她面无表情地与我对视着:“我认为我说得很清楚,德赫罗先生。”
不,也许……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是,不是什么政府派遣的研究人员,军官,学者!
我忽然想起了莱茵在昏倒前的话,他的警告意味那么明显,而我当时竟然没有听出来。这一切是……
是早有蓄谋的!早有蓄谋的!
我早该察觉那么多的异样端倪,是我想得太过单纯,是我太过愚蠢!我在极度的震惊中缓缓地回过神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天啊!我到底被卷入了一个什么样的阴谋中!
我的嘴唇颤抖着,齿缝里挤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字眼:“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怀着什么目的?要启程去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