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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替换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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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好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缠住了我的身体,往下拖去,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蛊惑道:“A…ga…ras…”
Agaras…这串音符是什么语言,又有什么含义?
我似乎,就在昨晚曾经听到过。我努力地回想着,然而记忆却始终有一小截断层无法拼凑起来。这种感觉非常奇特,就好像有人将录像带刻意剪过,又再次粘接在一起一般。
水流击打在额头上,似乎将我混乱的大脑冲得更加混乱,一定是昨晚彻夜未眠的关系。
我将花洒关掉,甩了甩湿漉漉的头,转过身撑在湿滑的墙壁上虚虚地喘气,企图用寒冷使自己清醒一些。残余的水流从我的脖颈上淌下来,沿着发丝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草一样遮挡住视线,让我不禁想起人鱼浓密的长发,更情不自禁地想起被那双深色兽瞳注视的感觉,立刻感到心跳加速。
刚才闪现出来的疑问,又一次徘徊在我的心头。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幻觉……为什么?那个不明意义的agares…会让我产生这种莫名的感受,像是……很久以前,我就听到过似的?
我曾经在哪里遇见过这条人鱼吗?
天哪!德赫罗,你搞研究把自己逼疯了吗?
我用拳头抵住嘴唇,张嘴狠狠地咬了自己的手背一口,又嫌不够似的,在墙壁上用力砸了一拳。
鲜血沿着指缝慢慢淌下来,疼痛使我立刻清醒了不少。我的脑海中甚至回忆起来了刚才的幻觉:人鱼的头发纠缠着我的身体,他拽着我在海中自由地游曳,向无尽的海底深渊游去。一团海市蜃楼一般的蓝色光晕,在深邃的不知名处的海水中隐隐浮现。
怎么会出现这种幻觉?
是人鱼的声音……在对我的精神造成什么影响吗?
就像希腊神话中的塞壬,会用歌声迷惑过往的水手,将他们溺毙在海中一样?
难道这就是真一先生说过的“人鱼的诅咒”?我已经身中恶诅了吗?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一定是太疲劳了。我拍了拍额头,在心中自我安慰道。拿起了一旁的浴巾,刚刚裹住身体,就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咔嗒”一声,明明锁上的门,不知怎么,突然被人打开了。
我的心中一惊,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德赫罗,你怎么在这儿?”
莱茵的声音中带着不可掩饰的怒气。
不能让莱茵发现我手上的血。我想着,依旧撑在墙壁上,试图装出冲澡后懒洋洋的模样,半侧过头去:“嘿,怎么了?伙计?一大早这么着急做什么?”
雾气迷蒙中,我看见莱茵的脸色阴沉着,几乎是铁青的颜色,目光却如刀割,我的脊背一阵发紧,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窜了上来。
我如芒在背,十分不自在地挠了挠脖子,绕开他就匆忙往门外走:“喂,我说,哥们,这里挺热的,有事咱们出去说怎么样?”
说着我一个箭步地去拉莱茵身旁的浴室门,可惜他终究比我更快一步,比我高大得多的身躯一转身就挡住了我的去路,顺手将门“咔嗒”一声锁上了。
我的视线顺着他青筋暴露的手腕溜上去,正撞上他褐色眸子里锐利而灼人的目光,那句他曾说过的恐吓唰的一下乍现在脑海中,我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莱茵,我……”
我咽了口唾沫,试图解释什么,还来得及说出完整的句子,脖子就被莱茵肌肉发达的手臂一把勒住,我立刻感觉到一股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我昨晚说过什么?德赫罗?嗯?”
我没想到莱茵会突然变得如此恐怖,因为除非发生什么要紧事,他平日里都显得斯文而诙谐,一副典型的教授和学者的模样,压根不是从昨晚到现在的状态。我甚至怀疑他有双重人格分裂症。
而此时我不得不承认,我因为猝不及防而感到害怕了。我真的有些相信他的恐吓不是说着玩儿的。
我的脊背冷汗直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莱茵,你冷静点!”
莱茵哼笑了一下,尽管那笑意听上去叫我更加毛骨悚然:“你忘了?那么,要不要我用行动帮你回忆一下?我警告过你,别擅自接近人鱼这种危险的生物,可落在水仓里的荧光棒是谁落下的?”
我的呼吸骤然发紧,为自己的疏忽恼恨得有种想要撞墙自杀的冲动。狡辩成了徒劳,可我依然难以嘴软:“那也许,也许是今天在甲板上落下的,我发誓我没有去!”
“我不会相信你的誓言,德赫罗,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小骗子。”莱茵突然叫着我的本名,声音沉得透过我的脊背震得我的胸腔发麻。他对我下着这样的定论,就像在做一份事实确凿的生物鉴定。
随着他的手臂缓缓收紧,我确定莱茵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想弄死我,而这条船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救我!
“莱茵,我可是你的学生!是你带我出海的!你真的要杀了我吗?为了一条人鱼?”
——尽管,这是一条异常珍贵的,将轰动全世界的人鱼。我吼叫了一声,用力挣扎起来,可是与他的肌肉力量相差太悬殊,每一寸可活动的空间都被限制得微乎其微。
“德赫罗……我警告过你,别挑战我的忍耐力。我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莱茵用一种半威胁半商量的口吻说道。他像警员逮捕罪犯那样把我的双手按在身后,“我希望我的学生足够听话,成为我最好的助手,而不是阳奉阴违。如果你一直这样,将会给这个研究项目造成很大的麻烦。别逼我,把你的名字从项目中……抹去。”
抹去。
我硬生生地打了个寒战,为这句话而呆了几秒。
我想他的言下之意,大约抹去的不止我的名字,还有……
莱茵的态度又一次加重了我心中古怪的感受。他对待人鱼研究项目的态度……简直不像一个学者在对待一个研究项目的态度,哪怕这个项目再重要,也不至于如此。他的态度就像是……就像是……
我一时想不出准确的形容,可硬要形容的话,简直就像是电影里的那些克洛勃(俄罗斯联邦安全局)间谍对待什么机密的军情一般夸张!
这真的只是一个研究项目而已吗?
“怎么了,德赫罗?终于知道害怕了?”莱茵在我的耳边低低地道,“这里可不是学校……而是太平洋的中心,想要处理一具尸体,实在非常容易。”
“你……你不会的。”我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呼吸声,“你不会,也不敢那么干的,莱茵。如果你是在开玩笑,那么我得告诉你,这个狗屁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莱茵忽然大笑出了声。他擒住我的双臂,将我拉得翻过身来,大手扳住我的后颈和头颅,迫使我不得不仰起头来,与他的脸相对。我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咬紧牙关,使自己的面部轮廓显得硬朗一些,让他清楚地认识到我并非一个弱者。
“为什么不让我触碰那条人鱼?莱茵?其实不是为了我的安危……是什么别的原因吧?别忘了,是我……是我们一起寻找到他的踪迹的!这是我们的研究项目!哪怕你是我的导师,也无权抹去我的名字,抹杀我为了寻找和研究人鱼做的一切努力,要知道,这是违反学术道德的!”
莱茵威胁的笑容在我的逼视之下慢慢敛去了,神色隐忍而压抑,就仿佛印证了我的猜测。他的眉头抽搐了一下,凑在我的耳边道:“德赫罗,你太单纯了,总有一天,你所认为的一切,所谓的学术道德、研究精神,都会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轰然倒塌。”
我无比困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说的“残酷的现实”是什么,只是有种预感,这趟以研究人鱼为目的的旅程,似乎越来越古怪了。
而眼前的莱茵,似乎也变得渐渐面目陌生了起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莱茵?我听不懂——”
“你不需要听懂。”莱茵粗暴地打断我的问话,将我推搡着走出浴室,就在这时,脚下猛地摇晃了起来,一股似曾相识的异香从空气中飘了过来,浴室里突然啪的一声变得一片漆黑。
我什么也看不清楚,却感到莱茵离开了我的身体,简直是被一股力量拽开的一样突然,紧接着他在一片漆黑中发出一声闷哼,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暴风雨!暴风雨!”
外面传来水手们遥远的大喊。
我顾不得到底发生了什么,猛地撞开了浴室的门,甚至来不及捡起浴巾,赤裸着身子就跑了出去,冲回了自己的舱室,紧紧地关上了门。
窗外风雨大作,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吹枯拉朽般,吹得整艘船都在剧烈地颠簸,玻璃上布满了横飞、斑驳的雨线,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扶着床栏在床上坐下来,拾掇干净的衣物穿上,然而就在我套上衣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一道黑影从窗外的雨雾里飞快地掠了过去,速度快得非人。我心想大概是船上的什么东西被风刮跑了,可将衣服套上后,在这短短的几秒钟之间,我竟然在窗户上发现了一个诡异的变化。
窗户的水汽上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一个人的手印,可是指缝间的印子却连在一起。
那是,人鱼的蹼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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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5 名字
我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那个印子又荡然无存了,让我不禁怀疑自己看到的是幻觉,走近了些仔细查看窗子,抹了抹冰凉的玻璃。那里的确什么也不存在,只有交织的水痕。
我大概真的是疲劳过度了。
我揉了揉额头,看着窗户外的风雨越演越烈,再清楚不过,这种天气最好的状况是待在室内,出去既帮不了水手们,而且会徒增落海的风险。而此时我的头脑昏昏沉沉的,犹在梦中,也没任何精力思考其他,一头倒在了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忽然被一阵湿冷的寒风吹得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时,我发现舱室内一片暗沉,天色阴郁得像莫斯科濒临极夜的那几个傍晚,是暗沉沉的红色,如同浸透了血。桌前的那扇窗子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凛冽的海风呼呼地往室内灌。
我打了个喷嚏,急忙起身将窗子关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头顶墙上的夜光钟。
才过去仅仅半个小时而已,怎么天色就变成这样了?
我奇怪地想到,顺手拧开了桌面上的台灯,反光折射在夜光钟的玻璃表面上,我的目光不经意掠回去了一眼,却如同被粘住了一样,定在了那儿。
玻璃钟面映照着我背后的位置,门后的阴影里,藏着一道黑黑的影子,两点幽幽的亮光若隐若现。
我的肾上腺素霎时间上升到了极限,感到毛骨悚然。
人鱼,竟然在我的屋子里。
我的呼吸仿佛停止了,身体则像是被胶着在了原地,只听见背后人鱼那种从喉腔发出的低鸣声越来越近,台灯闪了几下,发出嘶的一声,四周立刻重新沉回黑暗里,一股潮湿的气味已经在背后近在咫尺。
“De…sah…row…”
那些音节竟然像是在呼唤我的本名一样,一只湿淋淋的蹼爪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猛地打了个寒战,身体比头脑的反应更快,我扶着桌板一跃而起,以平时从未有过的敏捷速度,一把推开窗翻到了外头的甲板上。
“伙计们!救命!来人啊!”
我跌跌撞撞地在足以蒙蔽视线的雨雾里疾奔起来,却没有看见一个水手的踪影,连莱茵也不见了,船长室里昏暗的灯光忽明忽灭,诡异无比,我仿佛正处在一艘幽灵船上,偌大的三层船舱里只有我一个人。
当然,还有那条鬼魅似的人鱼。
“De…sah…Row…”
人鱼低沉如魔咒一样的声音穿透风雨而来,如影随形一样地追逐着我的听觉。我确定他真的在喊着我的名字。他是如何知道的?我的天哪!
尽管人鱼之前似乎并没有伤害我的意图,可在此种境地下,我无法不感到恐惧,面对被注射了麻醉药的人鱼和在陆地上自由行动的人鱼根本是两码事!我必须立即取得麻醉枪,避免受到人鱼可能的袭击,更不能让他回到海里。
我努力在摇摇晃晃的甲板上稳住步伐,朝船长室的方向直冲过去,爬上了通往二层船舱的阶梯,然而慌乱中脚下一滑,整个人失控地往下栽去!可下一刻,料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我只感到身后乍然一道风声袭来,脊背被什么阻挡了一下,腰随之被卷住,身体竟然悬了空,但仅仅是一秒钟,我便压在了一条长而粗壮的、滑腻的、布满鳞片的东西上。
我立即撑起身子来想逃开,然而刚翻过身,便被笼罩在我上方的黑影挡住了去路,腰间一紧,便被一只湿漉漉的、冰凉的手掌勒住了身体,我挣扎着坐起身来,朝阶梯上退避,然而腿脚被他的尾巴牢牢地卷住了。
人鱼半俯着身子寸寸紧逼上来,身体很快高过了我。他潮湿的长发在暴雨中如同海藻拖曳在我的手臂上,及至脖颈、头颅,最后把我的视线遮蔽在一片阴影里。倾泻而下的雨水几乎要使我无法呼吸,我眨着眼企图使视线清晰一点,却依旧感到眼前混乱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