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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替换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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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救援队的飞机在海上坠毁后,我被这艘沉船打捞队意外救起来的第十六天,也许是第十七天。我无法确定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能依靠照顾我的随行医生的描述来做记录。
科洛夫说飞机上的救援人员全部死亡,只有我一个人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我很幸运,只是双腿骨折和中度脑震荡,但脊椎没有受到损伤,医生说我在半年之内可以恢复行走能力和找回丢失的那一部分记忆。
我记不清楚自己完整的遭遇了,我感到思维很混乱。
愿老天保佑我能顺利康复。
【Page 157 1991年4月16日】
我该庆幸我终于能够想起经历的一切吗?
我跟随“海神号”再次回到了人鱼岛所在的那片海域,想要寻找失踪的拉法尓他们,和……阿迦勒斯,可是一无所获。
人鱼岛和极端势力的舰队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潜水探察没有获得任何结果。我想,也许是因为亚特兰蒂斯的通道被永远地关闭了……
我在海上大声呼喊着阿迦勒斯和拉法尓他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和海神号离开了这里。
【Page 158 1991年5月18日】
在我向船长科洛夫的再三请求下,海神号来到了挪威海岸,那个我的爷爷曾经遭遇海难的地点。
我期盼着阿迦勒斯像那时一样出现,甚至为此跳进冰海之中装作一个溺水的人,可是仍然没有他的踪影。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明明一心想要逃离阿迦勒斯的,可是现在却大费周章地寻找他……有点可笑,是不是?该死的,就写到这儿吧。
【Page 160 1991年5月20日】
我们进行了沉船打捞,因为没有获得任何我保证的“有价值的东西”,科洛夫非常生气,认为我欺骗了他(事实上的确是),并下令下条路线往北冰洋进发,去打捞三个星期以前坠落的不明飞行物碎片。
但我却十分开心,因为这次打捞上来了一个箱子,老天啊,我真不敢相信那里面装着什么!
里面有我小时候和爷爷的东西,还有一张已经模糊不清的照片。那张照片上竟然有我和阿迦勒斯,他抱着我,笑得有点惊悚。其他人看到的时候以为那是一张灵异照片,可我却差点酸了鼻子。
傍晚的时候,我们离开了挪威。
【Page 201 1992年1月1日】
真不敢相信我们在北极待了整整半年,但海神号的坚持让我们每个人都即将获得一大笔财富,真不敢相信,我们竟然在那些不明飞行物的残骸中发现了大量宝石!这对于我们这些“海上吉普赛人”来说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这意味这我们这半年都不用再冒着被海上巡逻卫队发现的危险,奔赴世界各地打捞那些沉船,我们可以好好地逍遥一番了。
而对于我来说,则是有了一笔不小的存款,可这对于一个通缉犯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冷战结束了,我想回到俄罗斯,可惜永远也不会有机会了。
我不再是圣彼得堡的学生德赫罗,而是海神号上的一位流浪佣兵“德尓特”了。
我的母亲,你们还在遥远的莫斯科思念着我吗?你们可还记得你们彻底消失了的儿子,一个被俄罗斯军方通缉的间谍罪重犯?
这个荒谬的罪名由于莱茵和莎卡拉尓的关系被加诸到我的身上。我真想洗白我的冤屈,可是我知道一个连档案和国籍都不存在于俄罗斯的人,是没有机会向高度警戒的政府开口说话的。
还是忘记我吧!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你们我的音讯。
【page 202 1992年4月16日】
这是我时隔一年后第三次来到人鱼岛的这片海域,海面上依旧空空如也,我失望地回到了海神号上,当然我也没有别的地方作为“家”。
阿迦勒斯似乎自亚特兰蒂斯的通道开启的那天起,就彻底地消失了,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从我的生命里抹去。我越来越相信科洛夫告诉我的那些话,他说我的大脑神经受到了严重损伤,导致产生了一些并不存在的记忆,那些可能只是我混乱的臆想和幻觉。
也许阿迦勒斯并不存在,他只是一个突然闯进我人生里的,说不清是好是坏的梦。
该醒了,德尓特。
这将是最后一篇日志。
我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海面,吐出了最后一口烟,看着它在风中慢慢扩大,最终消散得无影无踪,然后举起手里厚厚的日记本,挥手扔进了海水之中,却仿佛是在心中激起了一圈涟漪,疼痛感清晰地在胸腔里一点点地扩散开来。我却笑了。
几天后,我们停靠在了著名的水城——威尼斯的港口内。
科洛夫将在这里的地下赌场参加一场拍卖会,将我们从沉船里捞上来的珍宝换成美元。这样的交易虽然获利巨大,但其实是非常危险的。意大利的黑手党分为好几个家族,科洛夫只跟卡莫拉家族长期做交易,但假如别的家族有人看上了我们手里的东西,又或者他们只是寻找某种理由来相互争夺地盘,就会引来不一般的麻烦,所以我们得分外小心。要知道威尼斯的游船业长期被卡莫拉家族垄断,这件事早就使其他家族心怀芥蒂。
我们要去的赌场叫“达摩拉”,在一条非常狭窄幽深的水巷里,靠近威尼斯的监狱,要经过古代专门押送犯人的“叹息桥”。看着地图,我不禁打趣说这真是一条不归之路,事实上我的确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其他人不以为意地哄然大笑。
出了海港后,由科洛夫的接头人带领着我们,乘坐在充当这里唯一的交通工具的“贡多拉”(威尼斯尖头船)上,缓慢地朝我们的目的地前行。
水流在狭窄的巷子里随着船行的轨迹被分成两股波浪,将倒映着的两侧酒吧斑驳的灯火裹挟其中,犹如灿烂星河般从脚下淌过,伴随着时不时传来站街女揽客的柔声浪语,让人目眩神迷。
我低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记忆却忽然回溯到那时进入人鱼岛时,所经过的那条幽深的峡谷,我的目光随着水流的方向看着,恍恍惚惚地犹如被无形的磁力吸引般,回过头去。
——一个似曾相识的黑影正站在灯火交织的尽头,遥远地望着我。
我怔忡着眯起眼睛,那个身影却一闪而逝,隐没在人流里,灯火忽明忽灭地闪烁着,好像在嘲笑我的错觉有多么荒谬。是啊,阿迦勒斯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嘿,德尓特!在发什么呆呢?”旁边的尼克拍了拍我的肩膀,将我一下子从失神的状态里拉回现实之中。尼克是个高大的高加索人,跟我一样同样是通缉犯,尽管他的罪名比我轻多了。海神号上基本没有没犯过事的人,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科洛夫给我们提供庇护,我们则替他工作。
尼克递给我一把小型手枪:“拿好这个,等会儿由我们俩在外面望风,你可别到处乱跑。”
“明白,放心吧。”我接过手枪插在后腰上,笑了一下,透过墨镜警惕地望了望四周。
为了防止国际刑警认出我的模样,我将头发染成了金棕色,还将皮肤晒深了不少,常年穿着增高鞋垫,看上去很不好惹,当然也不好辨认。
很快,贡多拉在这条水巷深处一条被铁门封住的隧道入口前停了下来。
旖旎的音浪从里面隐约地透过来,在隧道内激荡出层层叠叠的回音,迷离幻变的灯光勾勒出攒动的人影,投映在布满浮雕的内壁上,让人不禁产生窥见了中世纪时,威尼斯的贵族们在这古老的文艺之城里奢靡颓废之景的错觉。
但我再清楚不过,这里面充斥着□□和大麻,还有肮脏的海上人口贩卖交易,我绝不愿意掺合在里面,所以当科洛夫曾想让我更进一步地协助他的地下事业的时候,我找理由婉拒了。
科洛夫的接头人出示了通行证后,铁门缓缓打开,另一艘赌场专用的船将科洛夫和其他几个我们的弟兄带了进去,我和尼克则待在外面为他们守门,防止城市警卫和常驻在威尼斯的黑手党的出现。
当他们交接时,我注意到其中有个光头男人瞧了我一眼,眼神非常异样,就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
我的神经敏感地一跳,却发现他也同样打量了一番尼克,科洛夫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点了点头,做了一个OK的手势,向那个光头男人解释我们是他的“鹰眼”,对方则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我这才心下稍安,深深吸了一口气。
知道自己被通缉以后,我便对周围的环境非常警惕,而之前所经历过的事,也让我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充满了不信任,怕遇到莱茵和莎卡拉尓那样的人再次将我出卖。即使是面对和我同样是通缉犯的科洛夫他们,我也没办法做到忠心耿耿地卖命。我发誓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会毫不犹豫地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再换一个身份,换一个名字。
尽管在这一年的相处里,我已经将海神号当作自己的家了。
可我还能有家吗?当一个人开始逃亡,他就得永远地逃亡下去,否则等待他的就是监牢。家,只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奢望。也许将来有一天,等通缉令失效……
希望有那么一天。我望了望夜空。
这将是分外漫长的一夜。
在赌场隧道一侧的石阶上蹲坐下来,尼克递过来一罐啤酒,我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掏出口袋里的英文字典,在烟雾之中翻看着,并喃喃地念出来。
尼克大笑着在我的身边坐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自己有点搞笑,在这浪漫的威尼斯水城的夜晚,不想方设法地找空子与旁边酒吧里迷人的女人厮混一番,却坐在这儿背英文单词,实在有些浪费良辰美景。但我没搭理尼克,继续自顾自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母。
这是完美地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我得完全洗去自己的俄罗斯口音,掌握一口熟练的英文,越快越好,因为我不知道国际刑警会在哪一天从天而降。
“嘿,嘿,哥们,别这么没情调呀!”尼克一把夺走我的英文字典,作势要扔进水里。
“喂!”我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腕,恐吓性地把他往水里拖,引来旁边几个女人看热闹的嬉笑声。我们推推搡搡地扭打成一团,最后以我放弃背英文而告终,两个人瘫坐在石阶上,撞了一下啤酒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喝着酒。
“怎么样,德尓特,你最近是不是还在思考着,上哪儿去找你的那条梦中美人鱼?”尼克戏谑地灌了一口酒,斜眼睨着我。他多半是听了照顾我的医生迪卡胡说八道,以为我的脑子有问题,成天做梦。
“是啊是啊,我这不正计划着多赚点钱,买条船全世界找去吗?”我无奈地晃了晃啤酒,懒得跟他争辩,心说那条人鱼可不美,出现在你的面前能把你吓死。
我郁闷地灌了几口酒,捡起几颗小石子,百无聊赖地拿它打水漂玩。石子在水面上弹起细小的水花,我的神经却也随之突突直跳,一种奇特的感觉在心中蔓延开来。我说不清是好是坏,但一种莫名的冲动使我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向四周张望。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哗啦啦……”
雨势来得又突然又迅速,水滴连线似的落下来,在周围的景物上笼罩了一层迷蒙的水雾,灯火都被抹得模糊而朦胧。
“德尓特,你怎么了?发现什么动静了?”尼克摸向怀里的枪,和我同时蹲下身子,藏身在旁边的石柱之后。
我警惕地凭借优越的夜视力在黑暗中梭巡着,企图寻找出令我感到不对劲的来源,很快我便在水巷两侧岸上的一些角落里,发现了一些鬼鬼祟祟的人影。我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着,那些人穿着黑色行头,不知道是便衣警察还是黑手党,但后者可能性更大,威尼斯的警察对赌场内的一些活动远没有意大利黑手党敏感,因为我们扰乱了他们的潜在秩序。
但区别在于,警察若发现我们,会将我们抓起来调查;而黑手党,则会直接把我们干掉,丢进海里喂鲨鱼。
我低声道:“尼克,通知科洛夫,我们的行踪暴露了,得尽快结束拍卖。”
“我知道。”尼克按了按对讲机,“喂,喂,呼叫老大,我想我们得提前撤了,德尓特说有人盯上了我们。完毕。”
我隔着越来越大的雨望着那些黑暗处的影子,举起手枪,提防他们的一举一动,目光迅速在四周游走着。可突然,我的眼睛不禁定住了。
那远远的雨幕之中,我看见一个人影正打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桥上。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脸上戴着一张威尼斯常见的银色面具,身形修长而挺拔,头发在脑后束成一股,是银灰色的。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刹那间我的呼吸像被一只手猛地攥住,紧紧地拎在空中。
我知道那极有可能只是我的幻觉,或者那仅仅是一个染了银色头发的男人,可是我的身体却比大脑反应要快,本能地拔腿就朝叹息桥的方向狂奔而去。
然而,在我经过几个酒吧,抵达桥头的时候,那个人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在我心中落下一声抓不着、摸不到的叹息。
你在哪儿呢?你真的在这儿吗?阿迦勒斯……
我迷茫地站在桥头,睁大眼睛在威尼斯斑驳的灯光中拼命地寻找着那个影子,任由倾盆而下的雨水浇在脸上、身上,汇成一片沁湿我的衣衫。我气喘吁吁地撑在桥边的石柱上,望着被雨水搅乱的水面,里面浮浮沉沉地倒映着我的影子,被上空一簇簇腾开的烟火炸得支离破碎。
灌进肚子里的酒精灼烧着神经,让我不禁怀疑自己只是喝醉了,产生了幻觉。刹那间我简直想为自己滑稽的行为感到好笑。世界仿佛离我远去,剩下雨水淅淅沥沥的声音,我意识到我是怎样彻底地孤独着,犹如宇宙中无根无系的一个孢子。
一串船行的水声不知道从哪儿传来,我循声望去,远远地见到一艘贡多拉拐了个弯,朝右侧的一条水巷里驶去,在它消失之前,一个银发男人的背影清晰地镂刻在了我的视线中,与记忆中久违的身影重叠在一处。
这一次我无比确信那不是我的幻觉,却又因不可置信的震惊而浑身颤抖着,从脚底冲上神经深处的冲动促使我一下子站了起来。
“德尓特!”尼克在我的身后大喊着,“你干什么,快从桥上下来!”
我回头扫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纵身一跃跳进了水里,朝那条船急速追去。
Chapter 37 寻觅
雨势更大了,水雾弥漫的窄巷变得错综复杂,让我犹如置身迷宫,即便我的游泳速度远远超越了常人,还是几度差点在水中追丢那条船。眼见那个疑似阿迦勒斯的背影与我的距离越来越远,我心急如焚地高喊出来:“阿迦勒斯,阿迦勒斯,我知道是你,停下!”
我喊得如此声嘶力竭,可远处的影子消失在雾气里的速度一点也没有因此减缓,等我凭着视觉记忆追到一条阴暗的地下水道入口前时,我看见那条贡多拉漂浮在水面上,可上面却空空如也。它甚至还因惯性而摇晃着,可那个背影却宛如一个来去无踪的鬼魅般不复存在。
而挡住我去路的则是一道由几根钢筋拦住的铁闸门,里面深幽幽的,往左边有个拐弯,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能窥见甬道的石壁上有浮雕的轮廓,这里应该是过去废弃的一个景点,由于某种原因被封闭了。我注意到钢筋间的缝隙很狭窄,我靠近过去,侧过身体试图通过,但我发现那是不可能的。
我的体型中等偏瘦,肌肉含量不多,阿迦勒斯那样健壮的身材就更不可能办到了,何况他还拖着一条又粗又长的大尾巴。即使他通过某种办法人类化了,也挤不过这么狭窄的入口。
他怎么会突然消失在这里?难道他潜进水里了?
我迷惘地在周围游了一圈,这里的水刚好一人深,水道又这么狭窄,他能藏在哪儿?会不会真是我的幻觉?
我不禁再次对自己的眼睛怀疑起来,看了看周围的酒吧,又望了望那地下水道的深处,翻身坐上贡多拉,手扶在那潮湿的船身上,油漆脱落的粗糙外壁使我情不自禁地抚摸起来,就好像是那条粗韧有力的鱼尾滑过我的掌心。
大雨瓢泼似的打在身上,寒意沁入骨髓,我忽然才感觉到冷,冷得连心尖都凝成了冰块。我知道我应该离开这儿,但心中一个隐约的声音在反驳着:不,他就在这儿,他就在看着你!
我闭上眼睛,使劲嗅着空气里的气味,可除了潮湿的雨水味,鼻腔里什么也没捕捉到。没有那股熟悉的异香,我知道也许这是我不愿放弃的那么一点希望在自欺欺人。
如果阿迦勒斯从亚特兰蒂斯回来了,他怎么会不早一点出现呢?怎么会不来找我呢?我不是他的后裔吗?
他消失的这两年间,我的身体就像被冷冻了一般,没有再发生什么之前那种激烈的剧变,可细微的变异依然在一点一滴地继续着。我的视觉,嗅觉,听觉,味觉都与原来大相径庭,譬如我能感应到超声波,也能发出人类听不到的声波,我的肺能够在水下呼吸,我的双脚只要一接触到海水就会自动生出蹼膜和鳞片,在咸涩的海水里睁开眼睛我一点儿也不会感觉到刺眼,我的皮肤在冬日冰冷的水中依然不会感到寒冷,甚至感到舒适自在……
而与此同时我越来越难以脱离潮湿的环境,我每天都需要补充超于常人数十倍的水分,夜里要浸泡在浴缸或泳池里才能够入眠,在干燥的室内待上半天就足以令我浑身难受得无法自制……
我很清楚,我正在慢慢变成一条人鱼,最终会彻底脱离人类社会。
而停止这个过程唯一的钥匙,就是阿迦勒斯。这便是我这两年不停歇地寻找他的主要原因。
当然,我必须得承认,我也同样在乎这个朋友的安危。
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我攥紧拳头锤了锤船身,倚靠着背后翘起的船尾慢慢仰躺下去,望着头顶迷蒙的天空上落下来的雨滴,睫毛仿佛也变得沉重起来,粘连着我的下眼皮。
就在我就快要睁不开眼睛的时候,余光却瞥见雨雾笼罩的水中晃过了一个影子,船身也摇晃起来。
我闪电般地坐起身子,跳进水中,视线迅速在周遭的水中扫视着,可我只看见破碎的灯火在雨激起的细小波浪里飘零着,找不着任何可能是鱼尾游过的痕迹。
一闪而逝的可能性破碎后剩下无比的沮丧,我挥舞着手在水面里四处翻搅着,顾不上路过的行人看一个疯子般惊讶的目光,巡视着四周低吼:“阿迦勒斯,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儿,出来见我,该死的,你不能把我变成这样一个怪物后就一走了之!”
忽然之间,我在从地下道飘来的潮湿的空气中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那是我熟悉的异香。刹那间我像一只猎犬般敏锐地警觉起来,循气味望去。
我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隔着铁闸门,从甬道里那个拐角处的水中升起来,宛如一抹幽灵在黑暗中浮现,银灰色的发丝顺着身体垂散下去。
一张威尼斯面具遮住了上半张面孔,仅仅露出他幽光隐现的双眸。
“阿迦勒斯……是你吗?”我盯着面具后的那双眼睛,下意识地朝铁闸门走去,可那道身影却向后退去,一瞬间就隐没在了黑暗里。
“嘿,你去哪儿?”我错愕又怒不可遏地撞着铁闸门,可回应我的只是甬道内激荡的我自己的回声。他仿佛只是我的幻觉一般,不见了踪影。
Chapter 38 再遇
阿迦勒斯为什么要这样躲着我?难道他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满腹疑问地皱着眉头,觉得十分郁闷又有点可笑,以前是阿迦勒斯时时刻刻地追踪着我,现在反倒换我为找不到他的行踪而感到苦恼了。
强烈的不甘驱使着我在铁闸门上细细摸索,并蹲下去潜进水里察看起来,这里一定有什么能让人通过的机关是我刚才没发现的。很快,我的手指感觉出一根靠近墙壁的钢筋是松动的,我抓住它用力摇晃了几下,竟然直接将它掰了下来。
可恶,刚才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个!我立即猫腰从底下钻了过去。
“阿迦勒斯!”我一边高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朝幽长的地下水道里游去。
拐过一个弯后,眼前赫然是好几条黑洞洞的岔口,不知都是通往什么地方的,也许连接着整个威尼斯城的地下排水口,俨然是个地下迷宫。我该庆幸我拥有夜视能力,否则打死我也不会像只老鼠一样钻到这种地方来。
我真是搞不懂阿迦勒斯的想法,他这个人,不,这块巨大的生鱼片是越来越神秘莫测了。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呢?
我扒拉开身旁漂过的各种各样的酒瓶和烟头,深深地嗅着空气中混杂的气味,以求在这些岔口之中分辨出阿迦勒斯的去向,然后跟随自己的嗅觉朝左边的岔口前行。此刻我忽然感觉我不像老鼠,而是一只循着鱼腥味觅食的野猫。
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本来只有静静的水流声的地下水道里忽然多了一些声响,是从我的头顶传来的,人的对话声夹杂在靡靡音浪之中,似乎是个很热闹的地方。
这是哪儿?
我循着声音往前走了几步,便窥见上方透下来的一线隐约的光亮。我向上摸去,使力一掀,便将头顶的下水道盖子顶开了几分,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竟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赌场里。四周烟雾缭绕,灯光迷幻,隔着飘动的黑纱能看见金光晃晃的赌桌旁人影攒动,金钱与欲望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之中,将这里汇作一锅沸汤,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突然冒出来的我。
阿迦勒斯的气味就在这里,我可以肯定。
小心翼翼地翻出来后,我四下张望着,注意到这个赌场似乎是由一个修道院改造而成,穹顶和柱子上都雕刻着庄严的天使浮雕,墙壁上似乎还挂着壁画。阿迦勒斯来这里干什么,难道是在海里捕鱼不过瘾了,还想上来玩两把不成?
我把手插在裤兜里,勾着脊背,装作一个赌客,漫不经心地四下搜寻着他的身影。就在我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时,我竟然一眼看见了海神号上的同伴,一个与我十分相熟的白俄罗斯女孩洛狄娅,正慌慌张张地躲避着什么,弯腰沿着阶梯跑下来。
我意识到原来我来到的这个赌场,正是科洛夫进去的那个。眼看着洛狄娅不对劲的神色,我心中不由得警醒起来,几步上去抓住她的手腕,趁她没叫出来,便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拖进楼梯口背后拐角的阴影之中。
“怎么了?洛狄娅,怎么这么慌张?出什么事了?”我低声问道。
“他们……那些黑手党……”洛狄娅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把科洛夫老大的一只手砍了下来!”
我的心头猛地一惊:“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跟我们交易的东西不对头有关,他们说科洛夫上次带来的宝石是假的,所以要付出一只手的代价,而且要我们拿别的东西来赔偿他们的损失!”洛狄娅捂着嘴,她显然被吓坏了。
“冷静点,带我去看看怎么回事。”我深吸了一口气,心沉到了谷底。
科洛夫是我的救命恩人,在他的庇护下我们才得以有容身之所,现在他倒了这种血霉,是我绝不愿意看到的,我得想办法帮点什么。
我拍了拍洛狄娅的背,沉声道:“黑手党有他们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他们要了科洛夫一只手,但只要有补救的法子,应该不至于就这么杀了他。”
洛狄娅点点头,她是个非常厉害的女飞贼,心理素质还算不错,很快就稳定了情绪。她领着我从二楼门廊的另一侧绕到了一个盥洗室里。外头通着一个延伸出来的阳台,我们小心翼翼地顺着爬过去,抵达了一个窗子旁。我透过窗帘的缝隙得以窥见里面的光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房间里隔着一张赌桌,几个持枪的黑手党围绕着科洛夫,他正按着他的已经浸在血泊里的胳膊,手腕以下的部分不翼而飞,但他也真是个硬汉,只是咬牙看着对面那个明显是卡莫拉家族头目的老男人,那张失去血色的脸因疼痛微微抽搐着。
我实在佩服科洛夫在这种伤势下整个人的状态还算冷静。我挪了挪身体,换了另一个角度观察,立刻注意到桌子上放着一颗珍珠大小的闪闪发光的东西,但是被利器切开成了两半,里面淌出了些盈蓝色的发光的液体。
我的眼皮猛地一跳,不禁睁大了双眼,刹那间明白了阿迦勒斯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因为那个东西我认得,那竟然是一个人鱼孢子,跟曾经进入我体内的一模一样,也许也是属于阿迦勒斯的!
科洛夫以前捞到了这个,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竟然把它当作宝石交易给了黑手党,老天!
“你告诉我,科洛夫,这里边淌水的怪东西是什么?小孩子玩的糖果吗?跟我们做交易要讲诚信,可你竟然用这些东西来冒充蓝宝石?”这个时候我听见一个声音问道,便看见卡莫拉家族头目捻了捻桌上的蓝色液体,脸上乌云密布,“在上次骗走了巨款之后,你竟然还敢回来?这就是你的贪心付出的代价,科洛夫。现在你要么叫你的手下们带来真正的宝石,要么我砍下你的另一只手。”
“卡莫拉先生,请相信我绝没有欺骗你的意思,这些宝石都是当场经过鉴定的,不是吗?即使不是蓝宝石,我也相信它们有巨大的价值!”科洛夫的牙关颤抖着,“我是在一艘疑似德国建造的船体残骸里的一个紧锁的保险箱里拿到的,如果它们只是一些假宝石,试问怎么会被保护得如此严密?我拿我断掉的这只手起誓,它们一定是非比寻常的东西。”
“噢,不不不,我对你那一套探险家的破理论不感兴趣,我只关心这些玩意儿能不能换到足够多的大麻和□□,科洛夫,你让我们损失巨大!”
卡莫拉暴怒,拍了一下桌子,旁边一个人立即掐住了科洛夫的断腕,激得他阵阵惨叫起来。我的头皮阵阵发麻,不忍心地撇开目光,心知事态非常糟糕。
因为我们这次在北冰洋捞回来的东西不知道是否足够赔偿黑手党们的损失,而这是我们整整半年的收入,我倒是不介意拿出我的那份帮助他,可其他有些打算跟科洛夫散伙、自己单干的人就不一定了。
洛狄娅堵住自己的耳朵,低声喃喃着:“天哪,德尓特,我们惹到了意大利的黑手党,这可怎么办?”
“你回去通知其他在船上的人,拿些其他值钱的东西过来,我留在这儿,随机应变。”我低声吩咐她。
洛狄娅点点头,可就在她刚要动身的当口,我忽然听见了一阵嘈杂的声音,是从一楼传来的,接着敲门声从附近响起:“维克拉多先生,莉西亚迪教母来了。”
“什么,那个贱人……”
被称作维克拉多的老男人一下子从椅子上坐了起来,门下一刻就被猛地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异常美艳的金发少妇,容光摄人。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显得很有魄力,高跟鞋哒哒地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铿锵的响声,几步便走近了桌前,手上一把银色的匕首抵在维克拉多的额头上,轻描淡写地说道:“谁给你的允许,让你在这儿私下做交易?这些东西有价值得很,有个德国的公司早已与我洽谈好,我巴不得这些东西越多越好,你却砍掉了科洛夫的手!”
她说完,手起刀落,便将那把匕首扎在那维克拉多的手背上,顷刻间一阵杀猪般的惨号响彻在室内。
可我还没来得及为这个变故瞠目结舌,全部的注意力就忽然被吸引到另一个从门外缓缓走入室内的人影身上。
——那个人戴着一张威尼斯面具,银发束在脑后,他的身形很高,一如我当初隔着玻璃门预测的他假如呈现人形的身高——几乎接近了两米。他的头都快要抵着了门框,看上去比周围高大的意大利男人高过一头,着实有些骇人,引得周围人的目光都不禁投在他的身上。
我也同样紧盯着他,不可置信地猜想:那是阿迦勒斯吗?还是一个与他的样貌有几分相似的人类?
我拿出望远镜,仔细观察着他,而他似乎有所感应一般,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灯光下,我再次与那双面具后幽深的眼眸视线交错,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错的,那双眼睛……那一定是阿迦勒斯!
一定是他!他竟然……他是怎么把自己混进人类之中的?
不,不,对于他这样的高智商生物而言,兴许这并非难事。
只是……
我情不自禁地将目光集聚在他的下半身上,想要穿透那长得几乎盖过了脚踝的黑色风衣。那底下的,是人鱼的尾巴,还是一双人类的腿脚?阿迦勒斯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改变了自己的DNA结构,使身体形态发生了异变?
我不知道阿迦勒斯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是为这些孢子而来的。
除了眼前被毁掉的这一颗,还有其他的都在卡莫拉家族的手里,所以他得潜伏在他们之中。这终于可以解释他的行为了。
而取到这些孢子并非易事,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莉西亚迪刚才口中提到的德国公司就是莱茵和莎卡拉尓他们的人,不管两年前他们有没有葬身海底,极端势力的余孽们都不会就此放弃他们的计划,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死灰复燃。
“那个高个子的家伙……该不会就是莉西亚迪麾下的,那个有白化病的王牌杀手——罗伊吧?”
杀手?这是阿迦勒斯进入人类社会后的身份?的确,很适合掩藏他自己,杀手总是被允许保持神秘和距离……
“听说,还是她的情夫呢。”洛狄娅附加了一句。
“噢,是吗……情夫?”我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