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梦忆》霖月莺兰

23、迷雾（三）

　　颤抖的如枯树皮般的双手紧紧地握着反射着柔和光辉的银制脂粉盒，薄薄的双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却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睛睁得大大的，灰色的眼珠集中于眼睛的一点。毫无预兆的，两行清泪突然滑落，行为举止霎是怪异。

　　“把……把东西还给我好吗？”她怎么了，为什么刚才还凶巴巴的，现在却突然哭了起来？她认识这东西？

　　“这东西……你从哪里得到的？”苍老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老麽麽的口中传了出来，缓缓地转过头，老人死死地盯着我。大概是把我当小偷了吧。

　　“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给我的，所以麻烦你把它还给我。”伸手到她的面前，老人警惕地把盒子往怀里收了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后又有点不舍地把它还给了我。

　　“快点把衣服脱了，洗完澡马上睡觉！”不留痕迹地擦干眼泪，转身正准备离开却又中途折返到我面前，用很轻的声音告诫我不要把这盒子给别人看。“记着，把东西藏好了，不然出了什么事自己担着点！”

　　砰的关上浴室的门，我听见她把外面的侍女都支走了，房间的门似乎也被什么人给关上了。用圆探测了一下，现在偌大的一个房间里就只有我一个人，看来她是有心留出空隙让我整理一下思绪。

　　从刚才她的反应来看，问题应该是出在大叔给我的这个盒子上面。大叔说过这是他的宝贝，而且明显的他是有意让我寻着盒子这条线索去找他的妻儿。这么说，这东西其实应该是他的妻子的了？摸不着头脑。如果这真的是一条线索的话，那我可得好好看看这东西。从大叔把它交给我起，我就一直没时间仔细看。

　　伸手慢慢地抚过精致的盒面，冰冰凉凉的，但却又让人格外舒心，好像还能感受到原来主人的温度。大叔曾经是不是也这么做，来怀念他的妻子呢？果然什么东西都是要在失去了才觉得自己原本应该珍惜，才会觉得记忆中的那些是多么的美好。

　　小心地翻开盒盖，藏蓝色的丝绒上堆放了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我，果然做什么都还是要有人陪伴才行啊。抱歉，大叔，我让你睡在这么小的一个盒子里，抱歉我没办法把你完完全全的带出流星街。大叔……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啪嗒……

　　一滴水落到粉末上，慢慢地被吸收，被吞没，隐去了，不见了，心却还是伤痛。

　　我怎么又哭了呢？要笑啊，大叔不是说过我很坚强的吗？为什么我连这点都做不到呢？

　　指腹不断地在盒子的边缘磨沙着，划过那精巧的锁扣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下。上面，模模糊糊的突起似乎像是两个字母，“L•S”，好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铁门？

　　顾不得脸上的泪水，我收起盒子就往窗台上一扑，从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漆黑花纹繁复的大铁门。没错的，就是这里了，看到那两个字母的时候我就完全明白了。那个胭脂盒是大叔的，这个家也是大叔的，大叔介绍过他曾经的生活，只是我不能确定，刚才的那个路卡索老爷究竟是那个下令追杀大叔的人，还是他的亲戚。

　　我不是一个喜欢报仇的人。冤冤相报何时了？杀死莱西也不是我的本意，是一时失手所犯下的错。大叔也不是个喜欢报仇的人，他至死都没有提让我找到他的仇家帮他报仇，他只是让我找到他的家人，然后让她们过上平淡而幸福的生活。如果不是在这么一个混乱的世界的话，或许那么多的不幸就不会发生，大叔会和他的家人平淡地过完一生。

　　所以，即使真的是眼前的这个老爷害得大叔遭遇这么多的不幸，我也不会去杀他。恶人终有恶报，我相信这一点。就算我不杀他，迟早，他也要尝到自己种下的恶果。

　　现在已经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那么下面的要做的事情也就很清楚了。无论如何，去或留还是要等身份证明出来了再说。天边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太阳很快就会升起来，我得快点洗完澡把衣服换好，不然等下那些侍女就又要来烦我了。

　　“言襄小姐，言襄小姐，快点起来吧，老爷已经在下面等着了。”装作睡得很沉，我任凭几个侍女在旁边叫了一阵，随后再慢悠悠地起来听她们的话梳洗完毕。

　　“言襄小姐。”准备下楼梯的时候，昨晚的那个老麽麽把我叫住了。“从今天开始请注意自己的言行。我叫瑞亚•路卡索，你可以叫我瑞亚麽麽，早餐过后就由我负责教育你。”眼神冰冷，完全没有昨晚的那种温柔，气质高傲，衣着庄重，看来她干这一行已经很久了，不知道凑敌客家的梧桐和她比起来，哪个更像管家一点？

　　“是的，瑞亚麽麽。”

　　微微低头，拉起群摆做了一个标准的淑女礼。会这些完全是靠过去看的那些漫画……不得不说，对于真实的上流社会我还真的是非常的不了解，因为麽麽似乎对我的动作并不是很满意，看她微皱的眉头就知道了。

　　“……现在没时间了，你们几个快点带她去见老爷。”严厉的声音让身后的那些侍女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手忙脚乱地把我领了下去。

　　白色的木门前站了两个身穿黑色正装的男人，不知为什么，很多有钱人家总喜欢黑白两种颜色，的确这让人感觉到高贵，严肃，可是却缺少了应该有的色彩。人总是很奇怪的，明明当初努力赚钱的目的是为了得到更多的权限，可是当真的变得非常有钱的时候却刻意克制自己的感情，伪装出一副卓然于世的样子。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说这些人虚伪，所以也有许多人崇拜他们，事物的两个方面，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

　　“老爷，我们把小姐带来了。”一个较为年长的侍女站了出来，向正坐在前方长桌边的男人汇报。

　　“哦，让她过来这边坐下吧。”放下报纸，男人示意让我坐到他旁边。看了旁边的侍女一眼，她们都催促我过去。好吧，如果一定要这样的话。

　　“来，言襄坐。”笑着帮我把椅子拉开，亲切只是表象，让人觉得有些空洞。“怎么样，昨天晚上睡的好吗？”凑过来仔细看看我，黄绿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恩。”拼命地点点头，惹的男人开心地笑了起来。

　　“叫我威尔叔叔好了。饿了吗？呵呵，快点吃吧，吃完了带你去见阿姨。”摸摸我的头，男人顺手把一个水晶坠子挂到了我的脖子上。

　　“叔叔，这个是……”透明的水晶渐渐变成了银白色，淡淡的柔光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封念的坠子。我想在这里的时候你用不着这种力量。”优雅的用手支撑着下颚，脸上还是保留着浅浅的笑意，只不过他的话让我觉得如极地的寒风般刺骨。“不要尝试去拿下它，除非是它的制造者，不然要取下它除非宿主死亡，或者你的念足够将它撑破。当然，不管哪个你都暂时不想看到对不对？”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笑着递给我。

　　接过一看，“言襄•路卡索”，这个就是我想要的身份证明，看来他很清楚我的目的，办事效率这么高。

　　“你应该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吧。”叹了口气，姜还是老的辣，好不容易想要利用一次人结果却反被利用，真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特质系的，怎么和放射系一样粗枝大叶的总是忽略细节呢。

　　“不是什么难事，你的演技不差，应该可以做到。”拿起旁边的银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呷呷嘴，男人靠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你只要让她开心就可以了，不要让她总是吵着离开去找她儿子。等她完全冷静下来了之后，我自然会让人把这坠子解下来，而且还会付你一笔可观的报酬。”

　　十指交叉，不断地摆弄着，这个男人应该还在计算着什么。商人总有一个习惯，在计划什么东西的时候，手指总会不由自主地纠缠拨弄打圈，这其实也是内心紧张的表现。顾此失彼，他应该没有料到这么细小的一个动作都会被我当作线索来分析吧。的确，我比较适合分析别人，对于自己，我是从来不会刻意去关注和约束的。

　　“可以，那么你带我去见见她吧。”反正本来我也想留一段日子，打听一下大叔过去的消息，现在就当是顺道看看哪个女人那么惨被你这样的虚伪狡猾的男人看中。

　　“好，跟我来。”起身，走在前面，男仆自动把挡路的门打开，威尔阻止了仆人的跟随，他只是拉着我往后院走。

　　外面阳光明媚，但因为已是深秋的关系，我并没有看到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的景象。矮矮的树丛零星的可以看到几片枯黄的叶子，光秃秃的粗壮的大树下满是鲜艳的红，让人不至于认不出它是枫树。几棵老树的枝杈造型诡异，但也不失美感，我喜欢这种古老的沧桑感。

　　威尔在一幢白色的小房子前停下了，看来就是这里了。小房子的外漆很新，应该是不久以前刚刷上去的，不过这房子的木头有点老，可能只是因为里面住的人而重新翻新了一下。

　　轻轻推开了门，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明摆着人家不想见你，你又何苦总是去骚扰人家呢？

　　有些忿忿地把房子里的窗户一扇扇全都打开，就连天窗都毫不吝啬，刺眼的强光一下子把房子照得通亮，让人短时间内无法看清眼前的景物。当我稍微能恢复一点视觉的时候，就看到威尔把一个金发女人从小房间里拉了出来，一下把她按在椅子上。

　　“我今天不是来和你吵的！我带了个孩子过来给你看看。”

　　转过头，示意我过去，黄绿色的眼睛似乎有点阴暗，可能是光线的关系，也可能是我的视力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关系，总觉得他的眼睛应该是墨绿色的，可是之前的黄绿色又是怎么回事？

　　慢慢地走了过去，我礼貌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意外的，凑近看，这个女人真的长得好漂亮。金色的长发如金丝般闪着耀眼的光泽，光洁的皮肤好似新鲜的奶油，白而水润，蓝宝石似的双眸因为积聚的泪水而显得更加迷人，鼻子精巧的如神匠精心雕琢一般，殷红的嘴唇光鲜诱人，活脱脱的，整个人就像是古希腊最美的女神。偏偏她又看起来那么温婉善良，是个男的都会为她着迷。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威尔即使被拒绝多次依然不肯放弃的缘故了。有这么一张祸水脸，却那么弱小，无法保护自己，女人做到她这份上也真是够惨的了。

　　“言襄？威尔，你又把别人家的孩子拐来了？”看到我，女人先是有些失神，紧接着便开始责怪威尔，毕竟她想要的不是别人家的孩子，身为人母的她自然也明白别人失去孩子的痛苦。

　　“玛莎，这回你可错怪我了，她是孤儿，没有亲人的。”无奈地耸耸肩，威尔把我拉到了玛莎面前。

　　“真的吗？”从椅子上下来，蹲在我面前，玛莎温柔地理了理我的头发，当她的孩子一定很幸福。

　　“恩，我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他们都不在这个世界上。”

　　我没有骗她，也没必要骗她，从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开始，我就再也没有亲人了，或许在更早之前，我就已经失去那种名叫“亲情”的东西了。后来的确有人让我感受过那种温暖，但是大叔最后还是死了，可能我和家这东西本来就八字不合，是老天不让我享受那种平凡之中的快乐。

　　“可怜的孩子。”听到我这么说，玛莎显然想到了自己的孩子，身为母亲的她在这里，她的孩子无法感受到来自她的母爱。轻轻地抱住了我，玛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断的重复“可怜的孩子”这个句子。如果有可能的话，她是真的想立即就飞到她的孩子身边的吧，真是一个好母亲呢。

　　微微的闭上眼睛，我感受着来自对方的温度。玛莎的身上没有那种化妆品的刺鼻香味，而是有一种淡淡的香水百合的味道。自然的香气让我不禁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已经多久没有这么放心过了？我不记得了。

　　“NE，言襄今年几岁了？”揉了揉我的脸，玛莎轻声问道。

　　“十二岁。”

　　只是个大概，因为刚来那会儿，库洛洛他们说我看起来顶多三岁，所以从那时开始我就按照他们说的年龄计算自己的岁数。不知不觉我居然在流星街呆了九年，还真是个很长的时间。

　　“十二岁吗？比他大了五年呢。”眼睛似乎是还盯着我看，但是明白人都知道她此时的灵魂已经飞到儿子那里去了。这点让威尔原本不错的心情一下子又变差了。

　　“好了，你不觉得在别的孩子面前展现你对自己的孩子的母爱是很残忍的一件事吗？”他的话很有道理，但是会这么说并不是为了我，而是出于他自己的私心。

　　“……对不起，言襄。”感觉到自己的确有不得体之处，玛莎愧疚地皱了皱眉头。“如果不介意的话……如果不介意的话，言襄，你就叫我妈妈吧。”期待地看着我，她是希望得到我的原谅，还是希望抚慰我孤苦而幼小的心？

　　“好。”轻轻的点点头，看见他们仍然用期待的目光盯着我，看来这回是非说不可了。不自然地咬了下嘴唇，良久，我听到自己叫出了那个遗落已久的称谓。

　　“妈妈……”

　　“好好，言襄真乖。”

　　开心地再一次抱住我，喜悦表现在男人和女人的脸上。特别是威尔，他的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目光。也许他认为刚才的那些，都是我高明的演技吧。可是，他不明白的，这种情感并不是演技就能完美地表现出来的，自然的流露才是关键。

　　慢慢眨了眨眼睛，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流了出来，此时的玛莎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和我一起哭了起来。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无声的流泪。她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我们都向往亲情，可是都被迫无法得到或是展现，但至少她比我要幸福，她的孩子依然在等她，而我已经永远的失去。

　　妈妈，你会是个好妈妈，但是可惜的是，你并不是我真正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