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秋紫漪

42、峥嵘岁月

　　秋天来了，距离苏简到北京做手术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他的肝脏功能恢复得不错，但在别的方面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他发现现在的自己很难集中精神，头脑中总是一片混沌，像是被裹了厚重的迷雾，有时还会产生幻觉，另外他失眠的老毛病也更严重了，睡眠不足使他看上去有些憔悴。去医院复查的时候苏简也跟医生说了这些问题，医生让他做了几项检查，结果都很正常，就没有引起重视。
　　原本苏简是用过安眠药的，但现在他的肝脏正在恢复中，代谢功能不好，所以医生让他暂时不要使用助眠药物。于是苏简为了晚上能睡得着，就总是出去夜跑，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累了自然就能睡得着了，苏简经过实践，证明这个法子有些效果。
　　这天傍晚，苏简跑步的时候路过美福居，他下意识的往门口看了看，刚好见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从里面出来。那女人的身影看上去很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苏简又把目光转到她脸上，路灯下便看到一副与林浩淼相似的眉眼，于是苏简顿时想起这是谁了。
　　“浩翎姐！”苏简叫道。
　　林浩翎听到叫声愣了一下，然后便往苏简的方向看过来，苏简几步跑到她面前，笑着说道：“浩翎姐，是我啊！”
　　“你是……”林浩翎上下打量着对面的人，然后才犹豫着开口，“你是苏简？”
　　“是啊，我是苏简。”
　　“小简，真的是你啊？！”林浩翎的语气中带着惊喜，“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
　　“对啊。”苏简说。
　　两人说话间林浩翎又将苏简打量一番，感叹道：“小简，你可真是长大了。”
　　是啊，从苏简上五年级到现在他大四，他们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了，此间苏简从一个小不点长成大人，林浩翎也从一个花季少女到为人妻为人母。
　　此时苏简也在悄悄打量林浩翎，见她穿着简单的休闲衫和牛仔裤，齐肩的头发也只是在脑后简单扎了个马尾，脸上似乎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愁绪，一点都没有传说中富家千金白富美的架势。苏简又看林浩翎身边的孩子，见那孩子约摸五六岁，长得很像林浩淼，十分的天真可爱，他见苏简看了过来，便礼貌地打招呼说：“叔叔好。”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啊？”苏简柔声问。
　　“我叫何念。”孩子眨眨眼睛说。
　　苏简蹲下身，向何念说道：“叫叔叔太生分了，还是叫舅舅吧，念念，叫舅舅。”
　　“舅舅。”何念说。
　　苏简十分高兴，当下不顾林浩翎的阻拦，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塞进孩子的口袋，当是见面礼。
　　“小简，你太见外了，”林浩翎说，“哪有给小孩子这么多钱的？”
　　“不多不多，给念念买玩具用吧。”苏简说。
　　“就前两年吧，淼子跟我提起过你，”林浩翎说，“他说你考到了N大来上学，只是我们一直也没有机会见面，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见了。对了小简，你是来找淼子的吗？”
　　“不是，我是跑步路过这里。”
　　“是吗？”林浩翎脸上现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前段时间淼子还跟我说你的腿也治好了，我以为只是能好好走路了，没想到现在还能跑，真是太好了。”
　　苏简也笑了，说道：“浩翎姐，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几个孩子总是管叫我小瘸子，你还说过他们呢。”
　　“还有这事吗？我没印象了。”
　　“有啊，千真万确。对了浩翎姐，你是来看淼哥的吗？他在不在家？”
　　“不在，他这两天出任务去了，我是来给他送东西的，自己带了钥匙。”
　　“哦，这样啊。”苏简点点头。
　　这时他突然想起林浩淼曾经说过的他姐夫不靠谱的事，于是便想说点什么，可又有些犹豫，最终出于关心他还是试探着问道：“浩翎姐，你这几年，还好吧？”
　　林浩翎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僵硬，过了一会儿才勉强答道：“还好。”
　　很明显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苏简也只好就此打住。这时林浩翎的手机响了，她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接了电话，由于苏简跟她离得近，因此隐约能听到手机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了几句什么便挂掉了。
　　林浩翎收起手机，说道：“小简，我得回去了。”
　　“嗯。浩翎姐，你们怎么回去？”苏简心想刚才那个电话应该是她丈夫打来的吧，催她回家的。
　　“我开了车来的。”林浩翎说。
　　她的车也只是一辆奇瑞□□，就停在美福居门口，苏简将他们母子俩送上车，叮嘱林浩翎路上要小心，又跟何念说了再见，这才看着那辆红色小车汇入车流，渐渐的不见了。苏简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有些怔怔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良久之后他才转过身去，继续自己的夜跑。
　　这几个月以来，林浩淼每次出任务回来之后都会到苏简这里看看，苏简看着他熟悉的身影在这间屋子里来来去去，有时会有些恍惚。他不知道林浩淼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同样当他是朋友，高建瓴就不这样，他虽然也来过几次，但每次他从外地比赛回来后，第一个要见的都是谢临。
　　又过了半个多月，秋意愈浓，这次林浩淼从外地回来后却没有来苏简这里，而是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是自己的战友来了，问苏简愿不愿意出来一起吃顿饭。苏简很乐意，他现在被林浩淼弄得知道他出差回来了不见上一面就难受。
　　林浩淼和他的战友在美福居，他们俩人占了个雅间，苏简过来的时候他俩已经喝上了，这时林浩淼见苏简推门进来，便亲热地拉过他给两人做了介绍，然后又叫来服务员，加了几个苏简爱吃的菜。
　　林浩淼的这个战友叫崔岩，他线条刚毅，作风豪爽，完全符合苏简心中军人的形象。据林浩淼介绍说，他俩从新兵连开始就在一起，之后一起被抽到特种侦察营，分在同一个班，然后又一起通过了军区特种大队的选拔，一起出生入死，是真正能够交托后背的兄弟。
　　两年前林浩淼突然复员回家，崔岩还继续留在特种大队，他这次是回来探亲的，正好路过南京，就顺便来看看林浩淼。他们从部队分开之后有两年半没见过了，现在好不容易相聚，自然有聊不完的话题。
　　苏简平时话就不多，今天这种场合更是乐意当听众。其实他一直很想了解以前林浩淼在部队时的生活，可惜平时林浩淼根本就不提，他自然无从得知。现在苏简认真听他们叙旧，仿佛看到了他们那弥漫着炮火与硝烟的峥嵘岁月，那些血与火的淬炼与打磨，那一次次生死关头的考验与洗礼，其艰苦和惊险都给了苏简强烈的震撼，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以前林浩淼对这些绝口不提了，而且苏简猜测他在父母面前更加不会说。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浩淼与崔岩酒至半酣，十分畅快。两人说话间崔岩突然端了杯酒给苏简，说道：“来来来，这位小老弟也喝一杯，怎么一直也没有说话？是不是觉得我们俩挺无聊的？”
　　“没有没有……”
　　“老崔，他肝脏不好，不能喝酒，”苏简话还没有说完，林浩淼就从崔岩手中接过那杯酒来，“我来替他喝吧。”他说着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放在桌子上。
　　“不能喝酒啊？淼子，那你让人家来干嘛？听我们俩闲扯？”
　　“让他来看看我啊，我也看看他。”林浩淼理所当然地说。
　　“好好好，还有你这样的。”崔岩用手指隔空点着林浩淼，笑着说道。
　　林浩淼光笑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对了老崔，前几天听说我们班长转业回家了，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班长他在部队干了这么多年，嫂子一个人撑着家里不容易，这回转业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可真够美的！”崔岩说着又抬手喝了杯酒，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落。
　　他们说的是在特种侦察营时的班长，那时他俩在同一个班，班长人很好，班里每一个人都受过他的照顾。
　　“不仅是班长，这两年咱们队里也有好几个兄弟退役了，”崔岩接着说，“像老黄，年纪大了，走了；二鹏，受伤了，伤好以后手抖拿不稳枪，走了；亮子，也是受伤了，走了；小陶，牺牲了，才24岁……”
　　几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安静下来，良久之后林浩淼才开口，说道：“小陶的事我听说了，按理说他一个通讯兵，是应该比我们的风险小，可是…… 唉，战场上子弹不长眼啊。”
　　“是啊，有时候全看运气。”崔岩说，“记得有一次我们去围剿一帮武装毒贩，没想到那帮毒贩竟然还藏了榴弹炮，偷偷摸摸的就要发射，当时狙击手在盯另一个目标没有发现，幸亏那个时候你正好潜伏到他身边，一把扭断了那人的脖子，要不他这一炮打过来，我们可是损失惨重。”
　　林浩淼点点头，在他们的行动中这样的惊险时刻比比皆是，已经司空见惯了。他从在特种侦察营开始就一直是突击手，潜伏、突袭、清障，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是战斗先锋，专为队友开路，这样的战术分工使他在行动中要比别的队员冒更多风险，可是他身手好，可能运气也不错，因此连受伤都很少。
　　“淼子，其实你可真是可惜了，本来你这样的身手到了队里是大有可为，可你不到半年就走了。”崔岩有点喝多了，于是话也多了起来，“当年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好好的就打了那位太子爷？还下手那么重，一下子就打断人家好几根肋骨，你当时就没想想后果吗？”
　　林浩淼绷着一张脸没说话，那股倔劲儿就跟小时候跟他妈对着干时一模一样。
　　“淼子，我们都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跟人动手，可那回到底是为什么啊？当年你就硬顶着不说，受了那么大的处分，难道现在还不能说吗？”
　　“老崔，现在再说这些，还有意义吗？”林浩淼说着倒了杯酒举起来，“以前的事，就别提了，来，喝酒！”
　　崔岩盯着林浩淼看了一会儿，叹口气说道：“算了，你不说肯定有你的理由。来，喝！”
　　于是两人碰杯，又是一饮而尽。
　　苏简在一旁默默地想心事，他方才才知道原来林浩淼当年从部队回来是因为打人受了处分，可他为什么要打人？他从小的梦想就是当解放军，而当时已经是特种兵的他真的不懂得珍惜吗？苏简不相信，他猜测当时肯定发生了什么让林浩淼难以忍受的事，他这才愤而出手。
　　可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林浩淼又不肯说，苏简自己想得头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