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莺》折折

20、巾帼

　　管家拄着根长长的木条，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用褴褛的袖子擦着眼泪：“小姐，你走后没多久夫人就病倒了，一病就病了两年，后来连御医都请来了，还是药石无效。没多久……就那么去了……夫人一去，尤家就败了……老爷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那些人一起上书……唉，墙倒众人推啊……只是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安了这么个罪名……当真是死，都不让人安心的死……说出去谁信？通敌叛国，通谁的敌，叛哪个国？”
　　莺蹲下身，轻轻的用绢巾擦着那铁钩银划的“忠”，不经意的落雨，荡涤掉沟壑里的尘土，宛如新题。

　　父亲曾抱着小小的她，指着头顶那个金灿灿的匾额，笑的好不得意：“丫头，那是我们尤家的功勋冠冕，是祖先几辈积累下的功德。虽然你是个女子，将来也要驰骋沙场，做个了不起的巾帼英雄！”
　　他亲吻她柔嫩的脸颊：“我的女儿，我不会看错。因为你流着的，是尤家的血，是天下间最忠烈的血！”
　　她软软的莲藕手臂拼命的伸，却怎么也够不到那金光闪闪的圣地。

　　如今，她终于触手可及，却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位置，找不回原来仰视的心情。
　　天下间最忠烈的血吗？她只知道她血里的烈性。
　　裳一直说她很勇敢，其实不过是因为她习惯了横冲直撞，不想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她只是想活的轻松一点。
　　父亲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莺跪在粗糙的石子路上，突兀的尖端几乎嵌进肉里，膝盖疼的轻轻发颤。手死死的按着，那方形印鉴的地方，像是在按仇人的心脏。
　　“鲁叔，告诉我那些人的名字。”
　　那些害死我尤家一门，玷污我经世清白的幽幽之口……一张一合，多么轻松。
　　管家鲁叔颤巍巍的搀扶起她，用破烂的成块状脱落的衣衫吃力的扫着她身上的尘土：“小姐，老爷临终时，要我告诉你不要想着报仇。”
　　莺抓住他的手，水洗过的眸子闪闪清光：“爹爹……你见到了他？”
　　鲁叔不知为何突然低下头：“是啊，王上开恩，容我为他收尸。”
　　“那……他还说了什么？”
　　鲁叔的肩膀轻轻颤抖：“来不及……他来不及再说一个字……在庙堂前被斩首……那鲜血染红了半边天，然后便下起了雨，那雨水都是血色的。百姓们都说，那是天大的冤屈无处诉，无处诉啊……”
　　鲁叔那枯干瘦弱的肩膀，莺依稀记得它壮实的模样。小小的她坐在那里，好奇的很，只觉得天地万物都在转圈，咯咯的笑。
　　鲁叔一边打转，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笑：“老爷，小姐长大不知会迷死多少人，这笑声便让人觉得欢喜的紧啊。”

　　莺的眼睛漠然凝视着前方，眸子里一片荒芜：“学武十年有余，不过是个半调子，爹爹……他是为我好，我这种身手，又如何能为他报仇？是我不孝，是我不孝……”
　　她重重的抽着自己的脸颊，毫不吝惜，直抽得唇角都沁出血来。
　　鲁叔勉力控制住她痉挛的手：“小姐，你听我说，其实，老爷的仇已经得报，那些害到尤家的人，都已经死了。”
　　莺呆了呆：“你说什么？”
　　鲁叔松开手，支撑着坐在台阶上，眼睛仍紧紧的盯着地上的牌匾，神色复杂：“新皇即位，先皇同那一朝代的臣子一个个先后去世，这些事你听说过吗？”
　　莺思索着，自那一路上零星的见闻里反复搜寻：“坊间传言，那是那年长安城里盛行的瘟疫……据说，还人心惶惶了好一阵子。”
　　鲁叔微笑：“那不过是文过饰非之举，难道没有人怀疑，为何死去的人都是当朝的红人？既然是宫外流行的瘟疫，又如何会传到宫中，还不偏不倚的传到先王身上？”
　　“其实，他们都是中毒而死。据说，是天下最歹毒残忍的毒。”
　　莺紧紧盯着他：“据说，据谁说？”
　　鲁叔顿了顿，依然释怀的微笑：“小姐，你只需记得，你的仇人已经死了，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