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四世（4）来日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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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流水，孩子们渐渐长大，我也不再年轻。后宫的嫔妃多了不少新鲜脸孔，如忻嫔、恂嫔和豫嫔，然而位尊而子嗣多的仍是纯贵妃与嘉贵妃，其中又以嘉贵妃之子更得皇帝器重。
我是不急的。纯贵妃早为皇帝所不喜，嘉贵妃长于后宫阴私之事，对前朝事一窍不通，实不足以为惧。豫嫔入宫之后撒娇撒痴，我不过如看戏一般，颇有意趣。
所有的平静，都在寒香见入宫之后被打破。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世间会有如此之人，真能教人神魂颠倒。曾经的紫禁城华美森严，按部就班。可香见的到来，让一切都改变了，后宫的图景变成了一副色彩缤纷却光怪陆离的画，向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皇帝对香见如此盛宠终究不妥，我也曾委婉劝过皇帝集宠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不过他早已冲昏了头脑，顾不上许多了。便如弥子瑕之桃，欢喜时万事都是好的，不喜时怎样都能找到错处，我在皇帝心中早不如以往，再劝多了，就是自找不痛快了。何况，还有纯贵妃母子做例。因香见之事被皇帝怪罪，如今纯贵妃母子俩身心俱损，病重难起。
骤雨将歇，我从纯贵妃房中出来，站在钟粹宫的屋檐下望着雨幕从阴沉的天空降下。皇帝封她为皇贵妃的旨意已下，她已灰心至极，不肯服药，恐怕就在这几日了。
苏绿筠这一辈子，梦想过超出能力的荣耀却最终落空，谨小慎微只求孩子的平安，最后却连平安也不可得。她不是聪慧的奇女子，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只是个普通人。或许不入宫，她会成为一个平凡人家子孙绕膝的贤妻良母，本不该有如今这样的收梢。
宫中与她一样的又何止一人。宫里女子的一生，便是被葬送掉的一生，谁都没有区别，明知道会有更好的去处，也只能一辈子在这红墙中困到死。
同年初秋，皇帝欲封香见为容嫔。香见挣扎之下用小刀划伤了皇帝。皇帝不欲自己受伤的事被旁人所知，只好召见我帮他遮掩。
窗外枫叶艳红如血，我伸手抚上皇帝受伤的手臂，有些出神。皇帝的要求就算不说我也能猜到，不过是劝慰香见，收拾残局。被一个女人如此拒绝他自然是难堪的，可他的感情和态度我早已漫不经心，更无意去做抚慰他难堪的解语花。于是我并不主动开口，只是等着他吩咐，再以谦恭的姿态拜退：“臣妾身为皇后，合该为皇上尽力分忧。”
劝香见本不是难事。为了她的族人，她终究没有旁的法子。娶妻娶势，为此进宫的从来不止她一人。前朝后宫互相牵系，一贯如此。
一番劝慰，我知香见终于同意做皇帝的妃子，于是说道：“宫中的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等你有了自己的骨血，或许会觉得安慰些。”
“不，我不愿意有他的孩子。”香见斩钉截铁地说。
我的唇边浮起一丝渺茫的笑意：“妹妹若心意已定，可择日去求太后。想必太后会让妹妹如愿。”
回翊坤宫时经过御花园，到底是秋日了，已经有枯叶片片飘落。秋风萧瑟，我忽觉深深茫然。人生重要之事并不只有生儿育女，我原是最不喜将子女当作自己一生寄托的，可如今又如何呢？便如我明知香见的性子却偏要提一句关于孩子的话，我早已不再会去单纯地为了某个可单纯的宣之于口的理由说话或者做事了。而这无穷无尽带着面具的日子，没有这一双子女，或许我早已坚持不下去。
不出我所料，太后对后宫之事洞若观火，皇帝手伤之事瞒不过她。我几乎冷笑出来，皇帝不是太后亲生，两宫的感情本就脆弱，太后不愿与皇帝硬碰硬，让香见绝育的懿旨必然会落在我头上。皇帝如此宠爱香见，得知香见绝育之后的愤怒可想而知。他不能冲太后发作，那便只有冲着我了。若不是我略有准备，定然要被这母子俩当磨心磨来使唤。
皇帝常去香见宫中，香见绝育的事自然也不是能瞒住的。太后的意思他已明白，故而明面上不再那么盛宠香见，实际却更加精心了。事情不能做到十全十美，只好两败俱伤。此事非我之过，皇帝对我却不免有些疑心，连带着对整个后宫都有些疏远了。
皇帝重视嫡子，倒经常见永璂。可惜他从来都算不上是位很好的父亲，从未真正关心过孩子的想法。永璂的资质在皇子中算不上拔尖的，皇帝的期盼让他倍感压力，害怕不能达到皇帝的要求而被讨厌。他虽然年纪还小，这方面却已经十分敏感。大阿哥的事他并不知道，可三阿哥的情况他是眼见的。
我抚着他的额头，道：“好孩子，额娘只希望你能做到两件事。一是宽心，心不安则无法自处于世，要是什么时候都担心害怕，还哪能享受到世间的快乐呢？二是尽力，世人百年之后皆化尘灰，一个人是否聪慧绝伦并不能决定他能否被世人记住，关键在于他有没有尽力去做事，又做到何种地步。”
我的孩子，我只希望他能按照他自己愿意的方式活着，别无他求。
秋去春来，又过一年，日子也不过是那般。我揽镜自照，镜子里的女人已经不再年轻，缓缓衰老。即便我拥有这副容貌已有数世，却仍时常感到一阵陌生，不由感慨皮囊二字真妙。
乾隆二十六年夏末，皇帝照例要巡幸木兰围场，此次蒙古诸部皆在，后宫中出身蒙古的妃嫔自然也要随皇帝前往木兰。我身为皇后，当然也得伴驾。
这日晚间皇帝与蒙古王公贵族宴饮，酒过三巡，携幼子的嫔妃多半提前退席了，我亦在其中。永璂难得出宫，对什么都十分好奇，我亦不愿拘着他，却不料飞来横祸，由此而生。
恂嫔与情郎阿诺达私会，不巧正被我们这一行人撞见。事情本不至无可挽回的地步，然而等我发现豫妃也见到这一幕，并且大呼“有刺客”时，一切都已经迟了，永璂已被对方挟持在手。
之后，皇帝赶来，事态向更坏的方向发展。皇帝有意削弱霍硕特部，命令恂嫔的族人去平寒部之乱，以致她的亲族凋零、家破人亡。除了她真正心爱之人，如今她已经没什么好顾忌了。于是，所有繁华背后的肮脏，宠爱背后的虚情假意，血淋淋的真相就这样呈现在众人面前。
永琪见机挟持了恂嫔，正与阿诺达交换。而皇帝在交换人质时向阿诺达射出的一箭，再次改变了局面。
我知皇帝是多重视脸面的人，恂嫔与阿诺达已触了他的逆鳞，令他欲杀之后快，却没想到他连永璂完全脱险也不愿意等。
异变突生之下，永璂一时未能站稳，没能走出多远。阿诺达中了皇帝的箭后手臂尚能动，立时举着匕首向永璂扑来。
我什么也没有想，也来不及想。我所做的只能是扑向我的孩子，快一点，再快一点。常年在深宫的生活让我缺乏锻炼，来不及拉开永璂，只能尽力将他护在怀中。
迎来的不是死亡也不是疼痛。我忙忙检查了一下永璂无恙，缓过神时抬起头来时看到的是御前侍卫的服色，是凌云彻救了我们母子。清冷的月光披拂草原，令人不知今夕何夕，我看着他关切的眼神，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又像从来没有这么混沌过，几乎掉下泪来。这些年来我有意与他划清界限，想不到他却仍肯一顾，甚至几乎赔上自己的性命。
“多谢。”不能多说，不能多关心，不能多问。最终我能说的，也只是如此。
不过片刻之间，失去了人质的阿诺达便被杀死。我拖着脚步，想要忽略恂嫔临死前努力爬向爱人的声音，不去看脚下被鲜血浸没的草地。她犹在嘲笑皇帝，可笑的是，我知道她每句说的都是真话，却只能沉默。皇帝来挽我的手，我垂下眼睛，竭力掩去自己的抗拒。我孩子的父亲，无法真正的保护我的孩子，我本来也没有对他抱多少的希望，如今也没有多少失望，只是更加心寒而已。
没有人知道孩子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没有人能懂得我的隐忧。海兰、凌云彻……这些一直陪伴在如懿身边的人本该可以温暖我，但我总是不能不想，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如懿，与我无关。前世，再前世，我和他们曾真心相处过。可此世的他们，只记得如懿，我不过如懿的一个影子。我自己也一直在努力地扮演这个影子，几十年如一日地演下去，不能让任何人注意到我其实是个被偷换的灵魂。我能做自己的时刻，其实屈指可数。
我的孩子，当他的父亲认为他在危机时刻没有随机应变，可谓无用。而他的母亲却想告诉他，不需听信父亲，自己去决定自己的价值。我的孩子，我是如此担心，怕他走上大阿哥或三阿哥的老路，他又会怎样选择呢？
我与皇帝之间早生龃龉，如今日复一日，越来越深。
我照旧管理着后宫，那个嫔妃更受宠，我并不在意，我早已深谙平衡后宫势力之道，一年又一年，后宫再无什么大的风浪。一夜又一夜过去，我常常会无法入眠，想起那夜在草原永璂被阿诺达所挟持。原本我的优势不过是知悉原著，而原著我尚未读完。我可以弹压我原本知晓和后来体察到的不轨之心，而如恂嫔与阿诺达之事，我却不能预料，也无能为力。来日风雨，那些我费了再多心机也无法避免的事情，不知何时便会再次降临。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四世（4）来日风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