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个杀手》霍地

1、香港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警官，我说过很多遍了，我真不知道。”朱煜明站在铜锣湾的一间他也不知道该称之为什么的小房间，一扇类不锈钢的铁门，一张被固定在地板上打了膨胀螺丝钉死的铁桌子，对面墙上一面玻璃。其实不用提醒，朱煜明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从他看见那个人开始，这一切都注定，或者说，必须，肯定会发生。
　　朱煜明坐到那张同样被钉死了的椅子上，对着空气，对着那面玻璃，看着那玻璃上自己的形象，他固执地不想去评判自己的样子。那种邋遢，不适合他。眼里被藏起来的干净利索，不能显露与这群站在玻璃背后的警察的，才属于他。这么多年，这些警察，无论在港匪片还是现实，香港警察永远都不可能变得聪明些。
　　一边盘算着还有多长时间警察们就必须放走他，一边想着一会儿出去是随便喝点汤还是吃个郑重其事的早茶。不如吃个早茶好了，其实早茶也可以单点汤吧，以现在这个形象，服务员会干脆直接殷切的问上一句的吧。还是干脆点，直接转机莱卡邦吗？出了这里直接去机场似乎嫌疑更大，唯港荟看起来像是个不错的中转站，先洗个澡，歇一歇，把身上这套衣……“砰”。换了位警官，朱煜明心想，要开始传统招数了吗，换人讯问，一严一柔。
　　“你好，朱煜明。”塌鼻子警官开门见山。朱煜明偷偷给他起了个外号，想必他也不会介意吧。“警官，我只是路过而已，我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朱煜明一脸苦相，眉头皱在一起，双手向上摊在冰凉的桌面上，嚯，这桌子真冷。朱煜明压抑着自己想要把手拿过来的冲动，现在玻璃后面站着的说不定就有人在分析自己。呵，可真够嘲讽的，分析了这么多年，竟反过来被别人分析。
　　“你不需要解释了，朱煜明，你可以走了。这次是我们的错误，希望您不要对香港警察署有任何误解，如果您需要的话，犯错逮捕您，哦，不，暂时扣留您的警官可以过来跟您道歉。”朱煜明心里嘀咕，这么快放我走，我重复的次数还不够多，竟然如此信任我吗？虽然这样嘀咕着，朱煜明表现的却是另一番样子，听见这句话，眼睛噌一下就放光了，“真的吗？警官！太感谢您了！调查清楚了吗？”朱煜明站起身来，放在凉台面让他不适的胳膊终于可以离开了，这就要去握住塌鼻子粗厚的手。塌鼻子皱了一下他的脸，表现的很不自然，一双手却依旧任由朱煜明使劲握着摇晃。朱煜明转身向外，装作他根本不在乎那面玻璃的样子，一副焦虑的表情对着塌鼻子说，“警官，我的护照？”“你不用担心，门口会有人送你出去，和你的一切行李。”“太谢谢了，警官，我理解你们的工作。”朱煜明不想继续客套，那样也许会弄巧成拙，他松开塌鼻子的手，冲他笑了笑，塌鼻子抬起来两块猪脸肉挤出来一个笑容算是回敬。
　　出了警署，朱煜明感觉头发上沥沥拉拉被落了几滴雨水。香港的秋季仍像夏天一样阴晴不定，空气中飘着他不喜欢的海腥味。站在路边，等的士的空档，他发现了后面有便衣警察不远不近的举着手机，他心里讪笑，这也太明显了点吧。香港的的士和三年前一样难等，他立起了灰色风衣领，初秋的清晨，暂时管不了脏不脏了。
　　朱煜明到底还是选择先去唯港荟，歇歇脚，睡上一觉，醒来再考虑何时出境。毕竟，等衣服洗好，熨烫整齐也需要一段时间。简单淋个通透，躺在床上，一宿没有合眼，他很快就睡着了。
　　上个月连轴转的工作让他没能抵抗温暖舒适的床铺，睡醒的时间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早茶没得吃，可以直接夜宵了。给客房服务打了电话，他并不想出去，对他而言，尖沙咀乱糟糟的。很快，他改变了主意，酒店外面，还有个警官等着他出去遛遛呢！
　　尖沙咀看起来和三年前一样，只是。他想到这，收起了远眺的目光，决定订下2号，明天就去莱卡邦。还有事情，没办完呢。匆匆吃完了一碗汤面，他尽量表现出人间美味般的满足感。做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大陆生意佬，对朱煜明现在的处境来说，最好不过。
　　回到房间，衣服已经照他的吩咐整齐的叠放在桌子上，他缓步走到桌子前，翻看着衣服的备用扣，知道事情正在按照那个人告诉他的那样，一步一步，走向明了。其实在香港遇见那个人，已经是一次意外了，朱煜明根本不希望他完美的计划，会出现任何意外。躺在床上，他心里暗暗的盘算要在何时将那个人，派上“用”场。他还没有因为谁，去过警察署。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迟早会被查出来。不过等笨警察们查出真相也没用，这和朱煜明扯不上一毛钱的关系了。
　　白天睡得太多，黑夜就会显得漫长。他的心里开始退潮，那些在水平面下方掩藏着的猛兽，一只只不安分地撞击着牢笼，可怕的根本不是笼子够不够坚固，而是猛兽会不会变得越来越小，以至于无孔不入。
　　六点，他叫醒身边的女人，示意穿衣服走人，靠在床头，他的脑子里开始了对这个曼妙身材的解剖。其实人命官司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这一切都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他只是在想，如果这副尸体恰到“好”处的出现在家里，也许对于许羲，是个不小的麻烦吧。
　　许義，算得上是朱煜明的朋友之一。朱煜明说过，“朋友不可能有很多个，一两个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了。”十一岁那天夜里，许義在学校路边遇见同样无家可归的朱煜明，就决定要和他做一辈子的朋友。许義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是朱煜明流落街头的时候屁股底下还垫着一百分的卷子吸引了他，也可能是夜里昏黄的灯光显得朱煜明尤其可怜。同样露宿街头，许義就显得威风多了，毕竟，他是离家出走，朱煜明却是无家可归了。
　　想到那天夜里许義带着他，第一次去了黄浦江边，第一次有了一位称他为朋友的朋友。朱煜明心里已经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