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RPG)莉茜日常》河馬子

9、怨气

　　(009)
　　和魔王分手，回到村庄。这一天晚上，莉茜作梦了。
　　其实她几乎是不作梦的，就像是脑中只有一片空无，睡眠就是一片的空白或深沉的黑暗。
　　然而这一晚，她却看见了色彩斑斓的梦境，残破片段的画面：一座被埋藏在地底深处的石窟，从钟乳石上缓缓低落的水滴，还有刷刷书写着的羽毛笔。
　　醒过来的时候，有种想大哭一场的感觉。
　　“莉茜？”艾萨克回头，看着忽然沉默不语的莉茜。
　　“嗯？抱歉，稍微发了下呆。”莉茜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和艾萨克并肩坐在树荫下。
　　其实，不用魔王说，莉茜也不会停下来的。
　　甚至不完全是为了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改版，而是非常单纯的，她必须有个目标去努力。
　　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要是没点事让她做，她迟早会发疯。
　　在那个绝望的五年当中，有好几次，莉茜都觉得自己会失去自我，连自己是谁都忘记。
　　所以哪怕只是根本看不到效果的数字增长，哪怕到了下一周目艾萨克不会记得半点，这种做法也是有意义的。
　　艾萨克没有深究，只是说道：“不唱完吗？《旅人之歌》。”
　　“哦，好。”她张口，又是那带点忧伤的歌词与曲调。
　　――回不了故乡的旅人和和等不到归人的少女。
　　其实莉茜根本不记得是怎么学会这首歌的，彷佛有意识的那一刻起，歌词和曲调就存在在脑海深处。
　　因为几乎天天都要唱一遍，现在她已经不会破音了，反倒有越唱越好的趋势，现在当她的歌声飘荡在森林中，居然还像模像样，有种林中精灵的氛围。
　　【想回家的旅人还在歌唱……弄丢自己名字的旅人还在歌唱……不要忘记了啊……不要忘记了啊……】
　　“莉茜？”艾萨克忽然开口。
　　“……怎么了？”
　　他脸上的怔然之色一闪而过，然后摇了摇头：“不，没什么，只是感觉莉茜好像会忽然消失不见。”
　　……总是被留在原地的明明是她才对吧。莉茜暗暗腹诽。
　　而且说真的，消失这么浪漫又虚幻感的情节完全不适合套用在莉茜身上，看看她现在的形象――棕发绿眼，清秀可爱，松松的辫子和布裙子，根本就是村姑套装好吗？
　　更别提为了不让魔王带给她的珍贵食物被刷新掉，她不得不天天提着野餐篮走来走去，莉茜自己都感觉自己的人设完成度有质的提升，堪称村姑之典范。
　　“就算我想，也没办法离开村子啊。”她嘟囔。
　　“……莉茜想离开村子？”
　　“艾萨克不也是，迟早会从这里离开不是吗？为了讨伐魔王。”
　　“我就算离开了，也会回来的。”艾萨克说道：“这个村子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地方……何况莉茜也在这里。”
　　骗子。莉茜想道。
　　成为下一任国王的人是要怎么回村里来啊，曾经的那个村姑莉茜都不知道等待了几个轮回了，何曾哪一次他真的回到她身边？
　　即使知道这并非是有意的甜言蜜语，莉茜还是不禁升起了一股怨气。
　　“艾萨克明明不是这种小村庄能留得住的人。”
　　艾萨克对她的态度感到诧异，但还是很有耐心地道：“你在说什么呢，我也是这个村庄里出生的啊。”
　　“反正到了最后，艾萨克总是……！”
　　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发神经了，莉茜紧紧地闭上了嘴。
　　是的，上一周她就是这样被不断电击的。
　　当然，就这么说下去，试试看能不能久违地再次惹怒艾萨克，达到书上要求的目标，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拿捏好尺度，不一定会被电。
　　可莉茜却说不下去了，她害怕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会再也压抑不住。
　　曾经的她，歇斯底里、怨天尤人，向明明不会给她回应的艾萨克大吵大闹，发泄自己的愤怒、迷惘和绝望。
　　每天不断问自己：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被困在这样无穷无尽的地狱里？明明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NPC，为什么不是艾萨克？不是菲莉亚公主？
　　直到连这些负面情绪都燃烧殆尽，她才意识到，与其说是在埋怨艾萨克，她根本是拐着弯在折磨自己。

　　“为什么是我？”莉茜问，望着正睁着金眸，彷佛被什么吸引般盯着泉水看的魔王。
　　绿草如茵，清澈透明的露水从草叶上滑落，莉茜不在乎有些湿的草地，放松地坐着。
　　她手里拿着碗炖菜，却难得的有些意兴阑珊，没有动汤匙。
　　“就算你因为『很闲』，所以想唤醒个谁，那又为什么是我呢？或者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所有人都叫醒，那不是更有趣吗？”
　　莉茜其实根本没有期望会得到答案，同样的问题她已经问了无数遍了，魔王一直神神秘秘，没有一次给过答案。
　　她也就只是想问问而已。
　　然而，出人意料的，这一次他回答了。
　　“因为做不到。”魔王说。
　　“……做不到？”
　　“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资质。”他停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金色的眼眸身处闪过一抹情绪，垂下了眼帘：“即使有，也没办法支撑太久。只要忘记了自己是谁，一切就结束了。”
　　莉茜觉得自己没听懂，可又隐隐感到自己其实是懂的。
　　她轻轻问道：“忘记了自我……会怎么样？”
　　“你不是看过很多吗？”魔王也轻声回答：“自己放弃了的话，和一开始就没有也没什么不同。”
　　莉茜想起了村子里，表情僵硬地瑱着台词的NPC们，因为震惊一时没能开口说话。
　　“或许你觉得，像那样比较好，至少不会感到痛苦。”魔王说，他依然没有表情，口吻也波澜不兴：“这么想的话，憎恨我也可以。因为，再重来多少遍我也会把你叫醒的。”
　　莉茜看着魔王那张一向让她暗地里恼火的面孔，一瞬间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其实道理上来说，她恨魔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这家伙神神叨叨的诡异行为，害她承受了不知道多少痛苦；可另一方面，本能的她根本不想去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理解她的人。
　　她决定不再问为什么了。
　　如果她也有能唤醒别人的能力，如果她是魔王……会不会做一样的事情呢？多一个人也好，能和她说说话、聊聊天，哪怕就只是存在在那里。
　　当初，光是知道自己并不是世上唯一个被困在轮回里的人，就几乎驱散了纠缠她五年的孤独感。
　　“我们拥有无限的时间。”魔王总结道：“可是，对你而言，最可怕的，同样也是时间。”
　　“也就是说，迟早有一天我还是会疯掉啊。”莉茜苦笑。
　　面对无尽的时间，老实说她一点信心都没有。
　　魔王却摇了摇头，专注地说：“再支撑一段时间，很快就可以结束了。”他的声音里，彷佛有着从未有过的温柔，指尖轻轻敲在莉茜抱在胸口的黑皮书上，“很快。”
　　莉茜低下头，看下烫金的数字改变了。
　　【7/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