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RPG)莉茜日常》河馬子

46、清醒

　　(046)
　　鸟鸣声远远近近传来，淡白色的晨光从窗帘漏下，像是一汪清且浅的泉水，随着光影变动而变化着。
　　莉茜睁开眼睛，然后在迷糊中被艾萨克擦了擦脸，喂了半碗汤，梳了下头，要不是男女有别不太方便，他估计都能帮她擦个澡什么的。
　　“可以了……”
　　她抬手拒绝他盖被子的动作，摇晃着彷佛凝固了一般的脑袋，将身体转向床沿，脚踩上冰冷的地面。
　　“我已经好多了。这里是哪里？”
　　这是一间相当整洁的房间，木质的地板和家具，格子纹的窗帘随风飘动，光影从中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总体而言，虽然装潢并不华丽，却是给人舒服自在感觉的房间。
　　“是希尔太太家，她很好心地借地方给我们休息。还记得吗？就是委讬我们驱除地精的那位希尔太太。”艾萨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看样子烧完全退了。你感觉怎么样？”
　　莉茜有些迷糊，“我发烧了？”
　　“嗯，可能是反抗多普的精神魔法造成的。”
　　艾萨克俊秀的面孔上，有阴影一闪而过。
　　但正忙着左顾右盼的莉茜，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结果……她怎么样了？”
　　“姑且是被逮捕了。”艾萨克说，口吻平淡：“不过变成那种状态的话，被不被逮捕已经没有区别。听说她即使只是看见水面中的自己，也会尖叫着晕厥。”
　　阅读过艾曼达人生的莉茜，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
　　“在她看来，直面自己的丑陋就已经是地狱了吧。”她有些感叹，“真可惜，如果没用别人的性命去堆砌自己的幸福，她的遭遇本来是值得同情的。”
　　艾萨克叹了口气。
　　“走入了误区啊，外表明明只是一层壳而已。”
　　说的倒容易。
　　“……那种话，因为是你才能说啦。”莉茜按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脑袋，随口回应着：“美丽的人会得到许多尊重和好处，丑陋的人会因此遇到更多困难，这是没办法否认的现实。”
　　即使心灵再美丽，如果没有能吸引他人来一探究竟的外貌，又有什么用呢？
　　因为外表的丑陋内心也渐渐变得扭曲……那种心情她好像可以理解。
　　艾萨克还是温温地笑着，摇了摇头。
　　“……无论莉茜的外表是什么样子，我的心情都不会改变。”他说。
　　金灿灿的晨光从窗帘的缝隙落下来，撒在他的侧脸上，浓密的睫毛上彷佛还有微光闪耀。
　　如果这是乙女游戏，这一幕毫无疑问会被被收录进CG图册。
　　拥有这样出众的外貌，也难怪他完全没法理解艾曼达了。莉茜想。
　　“……谢谢你。”她挥挥手，又按了按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哈代夫人也被逮捕了吗？”
　　“教会的牧师亲手烧毁了契约，然后将她移交给城主辖下的执法队处理了。”艾萨克说：“她的情形……基本上和多普一样。”
　　所谓魔女契约的反噬，似乎就是这么一回事。像是为了惩戒魔女没有好好保护自己的契约，恶魔为无情地将自己曾给予过的所有东西都取回，然后作为违约金，再拿走她们所仅有的。
　　莉茜的脑袋此时已经完全恢复明晰，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睡衣。
　　“希尔太太帮你换的。”艾萨克解释。
　　“嗯，我知道。”
　　会在她睡着时脱她的衣服，那就不是艾萨克了，哪怕只是非常纯洁无邪地担心青梅竹马感冒。
　　“……艾萨克，我有点饿了，你可以拿点吃的给我吗？如果有街上那家烤火鸡卷就更好了――就是我们刚来海里克的那天吃的那一家。”
　　听见她有食欲，艾萨克大大松了口气。
　　在他的记忆中，还从未见过莉茜这样脸色苍白地在床上躺着。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你好好躺着，别着凉了。知道吗？”
　　“嗯。”
　　听着艾萨克出门的声音，莉茜松了口气。
　　“乌鸦，你在吧？”
　　完全没有延迟，乌鸦立刻将头探过窗帘，平静地应了一声：“在。”
　　莉茜看向它，眼神带着迷离和微微的恐惧。
　　“撕了契约的时候，我……”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然后那些迷惘逐渐从她脸上消失。
　　但与其说她已经不再迷惘，倒更像是戴上了一张空白的面具。
　　“……不，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怪梦而已。”
　　她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摇头。
　　乌鸦沉默，黑豆一样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她。
　　“你没有什么要问吗？”
　　“不，我没有任何想知道的。”她说，平心静气将脑海中那些恐惧、怀疑、迷惑、不安全都抹去。
　　没错，那只是个梦而已。
　　她不需要那些感情，它们不会帮助她达成目的。
　　乌鸦又沉默了。
　　它似乎有些不确定自己究竟该不该说话。
　　即使是魔王亲手创造出来的人工智能，乌鸦毕竟不是人类，所以它没办法理解人类的感情，也很难在这方面下正确的判断。
　　这种虚妄的信心究竟是好是坏？
　　按理说这样逞强有害心理健康，但乌鸦不确定若戳破这个自我欺骗，莉茜会不会直接崩溃？
　　在它的举棋不定间，莉茜已经缓缓倒回了床上，柔顺的长发从床沿落下，金绿色的眼睛没有焦距，看上去几乎就像是一具美丽的尸体。
　　不管怎么看，这个样子根本不适合再补上一句“你想见的人，已经永远都见不到了。”
　　“哪怕你现在进入魔王城，哪怕你贴到魔王的脸上去――你想见的人，就是已经永远都见不到了。”
　　――如果这么说的话，自己在某方面异常脆弱的主人，说不定真的会把自己变成尸体。
　　毕竟，某种程度上，莉茜是个病情反复已久的精神病患。
　　再加上，魔王输入给它的数据当中，删除了魔宠不能对主人说谎的规定。
　　“善意的谎言是被允许的。”
　　数据当中有这样的纪录。
　　虽然它一直觉得“善意”两个字实在缺乏明确性，没有严谨的定义，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拿定主意，乌鸦缓缓移动了一下，钻进窗帘里，以求彻底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阴影下，不被街上的人窥探到。
　　“所以，唤我有事吗？”它问。
　　莉茜偏过头，想了一下，半天想起来似地开口：“撕掉魔女契约时，我听见了系统的提示音。”
　　这明显是为了敷衍而提出的问题，她看上去根本就不在乎答案，至少现在还没有去在乎的力气。
　　“好吧，在勇者回来之前，我们应该还有时间把这件事说完。”它说：“打开你的状态栏。”
　　莉茜乖顺地点点头，伸手滑开了状态栏。
　　只是，几乎都没能将乌鸦的话听进去。
　　那双金色的眼眸还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不是熟悉的纯真和温柔，而是一双充满桀骜、阴郁的冷酷眼睛。
　　一双她不认识的眼睛。
　　如果坐在王座上的是个她不认识的男人，那么她想见的那个人去了哪里――这个思考本身就让她感到害怕。
　　她闭了闭眼睛，长长地吐气。
　　一阵振翅搧出的微风吹在她脸上，莉茜睁开眼睛，看见乌鸦落在了她的身边，它的一只爪子抓在她白皙的手臂上，拉出一条醒目的红痕。
　　有些痛，可又有些钝钝的麻木。
　　“虽然暂时见不到，但他还好好活着。”它说：“如果你现在放弃的话，才是真的浪费了他给你的一切。”
　　“因为，活着才有希望。停在原地不动的话，会沉下去的。”
　　莉茜猛然转向它的方向，“别用他的声音说话！”
　　“非常抱歉。”它居然坦率地道了歉。
　　它这样干脆，反而显得莉茜有些反应过度了。
　　“……没关系，是走神的我不好。”她勉强地笑笑。
　　夏日的阳光洒落在雪白的床单上，她盯着光影变动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提起精神看向乌鸦。
　　“没事的，我没事。”她说，不知道究竟是想说服乌鸦，抑或是她自己。“再次见到他之前，我绝对不会倒下去。”
　　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