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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番外(诚春) ...


  •   《追》

      依照惯例,特高课长官即位会有个人宴会,而藤田芳政是临时代理尚未转正,又碰上了南田洋子事件未决,这件事便搁置了。等日本军部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搁置了一周左右。

      汪曼春在卧室里打开了留声机,悦耳的曲调缓缓入耳,将她全身的力气都抽走了。

      她少女时很喜欢跳舞。从热情四溢的恰恰,到冷艳绝伦的探戈,再到华丽婉转的华尔兹,她随不精通,却喜欢。

      每一个女人都有这样一个梦想。她心爱的男人会把她搂在怀里,随着音乐的节奏带着她舞蹈,两个人贴的很近,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在自己的耳畔吹动着碎发。彼此的味道交融起来,仿佛两个人原本就应该是一体。

      她端着牛奶把自己缩在单人沙发里。

      她和明楼从没跳过舞。或者说,明楼并不喜欢跳舞。

      他像是一个讲究的学者一般,从不参与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即便参加也只是沙龙或者宴会,至于舞会,他便会想方设法地推辞。而在她还没毕业的时候他就动身去了法国,因此她连毕业舞会的舞伴都没找,半途溜出来到红房子去吃蛋糕。

      后来在军校里,她也只是跟自己的舞蹈老师一起跳过舞,学会了各种各样的舞姿,弥补了少女时的遗憾。工作后的每场舞会她都穿的漂漂亮亮的坐在一边,由于工作的性质,没有人敢约她。

      这次应该也一样吧。

      她闭上眼睛,把身体舒展,长腿搭在扶手上,小腿跟着节奏一晃一晃。

      门突然开了。她猛地睁眼,就差把沙发垫下的枪拔出来,看到来人才松了口气。

      “都不敲门吗?”她抱怨,“要是我条件反射过度,你已经躺在地上了。”

      “我敲了门,是你没听到。”明诚笑道,进来反手关上门:“阿情说你在卧室,所以我就直接来找你了。”

      他偏了偏头:“恰恰舞曲?”

      “对,明天藤田的个人宴会,我不去不合适。”她把还没怎么喝的牛奶放到茶几上,依旧是那个闲散的姿态窝在沙发里,“可惜我也每次只能去看别人跳舞干过瘾,从来没人约我。”

      阿诚挑眉:“需要我做舞伴吗?”

      “我可不想藤田抓住咱俩的关系当把柄,以他的处事方式,肯定要以此作为威胁,让咱们中的一个为他做事。”她伸了个懒腰说:“你来有什么事?”

      “没事,想你了。”他把大衣脱下来,挂在了她的衣架上,曲子调换,他仔细听了听乐曲道:“这首曲子我听过,很棒的探戈曲。”

      “对啊,”她翘着光裸的脚,侧着头看他:“你对这个还有研究?”

      “在学校里学的。”他说,“可惜我们基本是个光棍学校,没人陪我跳这支舞。”

      她突然露出了小狐狸一般的笑容:“我陪你如何?”

      阿诚一怔,而后笑着解开了西装扣子:“好啊。”

      他过去调留声机,曼春便借此机会从衣柜里翻出了一条长裙。雪白,带着蕾丝,背后用丝带勒着,露出她白皙光滑的后背。于是她把长发打散,如瀑的黑发映得皮肤更白。

      阿诚等她收拾停当,向她伸出了手:“来。”

      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勾着她的指尖有一种诱人的感觉。阿诚是一个从手指开始能把人醉倒的男人。而他笑容,如同挂在玻璃杯上的红酒,会让人为之沉迷。

      他伸展手臂搂着她的腰,轻巧地用力,让她贴在他的怀里,那令她动人的手便在她的背上流转。

      “不用这么近。”她试图推开他,却感觉到了他从胸腔里传出的笑声:“你故意的!”

      他憋着笑,不顾她的抗拒将她带入了舞蹈。

      探戈,曲调明快而激烈,带着一种向死而生的激情,仿若飞蛾扑火。阿诚换的这首曲子她没有听过,而她的舞步居然跟上了他,无拘无束地舞动。

      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她赤脚踏在上面,寒意从小腿逆行向上,让她只好把全身都贴在他的身上,汲取所有的温暖。他的皮鞋从她脚边擦过,裹着寒意让她微微颤抖。

      “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吗?”他在她耳边问。她跟着紧凑的节奏调整步伐,轻轻摇了摇头。

      “《追》。”

      “这首曲子所说的便是可望而不可得。”

      “那个女人追了一辈子,最终也只是一场梦,”阿诚望着她的目光柔情似水:“但是她不知道,她沉醉在梦里,以为他会爱她。”

      她的眼中突然涌起泪水,让他措手不及。

      曼春转头,把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脸上,悄声问:“我现在,没有在做梦吧?”

      她吐气如兰,泪水顺着眼角沾染到他的脸颊上,又滑到他的嘴角。他带着她转了一个圈,吻去了她的泪:“没有。”

      “那你……是你吗?”

      他愣了愣。

      他是他吗?还是,明诚,明秘书,明二少爷,明家管家?

      “是我。”他的手紧紧揽着她的背:“此时此刻,你面前的,是我。”他含住她的耳垂:“你相信我吗?”

      曼春只觉得身体一软,浑身的细胞都被唤醒,从肢体的最末端开始叫嚣着回应。她抓着他右肩的手搂住了他的脖颈,而后一个吻,轻浅地落在上面:“你是我的。”

      他抓住她的细腰,含糊不清地应答:“我是你的。”

      “你只能爱我……”她的下巴抵着他,仰脸去看他的双眸。凑近了才知道,他刚刚应酬完,唇边还带着酒气,漂亮的眼眸里笑意与醉意交融着,似要让她沉溺致死。

      她来了兴致,在他唇畔猫一样地舔舐,直到他忍无可忍,将她的纤腰牢牢控制住,反客为主。

      舞曲漫长而激烈。

      她的长裙被挽起,露出了丰腴的大腿,盘在他的腰间。背上的丝带被解开,她的全部力量都集中在腿上,衣衫凌乱地褪到腰间,胸前的风光坦诚地露在他的面前,等着他的亲吻。

      他的吻攻城掠寨,将她全部的呼吸都剥夺,不给她一丝余地。温热的唇从唇边游走到脖颈,在她的锁骨处狠狠地印下一个印记。

      “明天的舞会记得要穿高领。”他坏笑着提醒。

      她从迷茫中腾出理智,粉拳毫不犹豫地落在他后肩上:“讨厌,我本来还想穿这件的……”话没说完便被他堵了回去。

      “不许。”他拉扯着她身后的丝带说:“这件衣服只能穿给我看。”

      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他借酒装醉,轻薄的蕾丝在他手里被轻易撕开,不多时身上的长裙成了破败的布料。

      “这条裙子是限量版,你要赔我……”她撒娇。

      阿诚把她放倒在床上:“好,我赔给你。”

      他的吻又一次侵占而来。

      “我把自己也赔给你,你要不要?”

      她搂着他的脖子笑,直到他掐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占有。

      快感与悲伤同时席卷而来,她在他的脖子上找了一块地方,轻轻地咬下去,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印记。

      “要。”她用气声,在他耳边说:“我们两个本来就应该彼此祸害。”

      阿诚低笑,追着她的唇吻下去。

      舞曲仍在继续。

      而后在一片旖旎中,戛然而止。

      《梦里花落》

      阿诚十岁被明楼收养,从上海阴暗的小弄堂里搬了出来,抱着仅有的几件破衣服住进了明家的小卧室里。于是他便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地开始了在明家的生活,也过早地开始成长。

      他第一次见汪曼春,便是陪明楼去找她,彼时她也大不了他几岁,俨然上海名门闺秀,刚看到他的时候,大呼小叫着喊着这个弟弟怎么这么瘦小,一边招呼阿情给他端来吃的。

      他们上了楼,他在沙发上坐着吃饼干,吃了没几口鼻子一酸就要哭,阿情赶忙逗他,说小男子汉了哭什么。他擦擦眼泪不说话,那盘饼干却吃了不少。

      他一贯都是这样,沉闷,听话。他习惯了早上很早就醒来,跑到厨房里帮红姨做饭,明楼和明镜总是制止他,他用了很久才改掉把自己当做仆人的想法。

      他们的怜爱与悲悯,他自小就感觉得到,而汪曼春从不这样。她把他当做一个正常的少年,会和他说很多校园里的事情。他们年纪相仿,校园里的话题也差不多,每每说起都笑的停不下来。

      明楼功课繁忙,汪曼春偶尔会替明楼给他辅导功课,做的不好的时候,她会弯起眉眼笑眯眯地看他,说一句:“今天的蛋糕只准吃一块,另一块归我。”

      当然,通常他都能吃到两块。偶尔看她心情,让一块给他。

      十二三岁的时候他已经不喜欢吃甜食了,但是她还喜欢,所以故意做错功课,用一块蛋糕讨她欢心。

      明楼与汪曼春的恋情最终还是没能逃得过明镜的眼睛,明镜年轻气盛,无法容忍明楼与汪家的女儿恋爱,一时气急把明楼拽进小祠堂,将人打的一个多星期都爬不起来。

      阿诚去给明楼上药,眼见他身上道道见血的伤口,眼泪又忍不住要掉,明楼趴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半晌问他:“阿诚,你说值得吗?”

      他赶忙抹了抹眼睛,在床单上擦干,说道:“不知道,大哥。”

      “她有什么错呢?错的是我啊……”明楼说,“如果当年我没有认识她多好,这样对她对我来说,都不会难过。”

      十八岁的明楼喃喃自语,他听着他说话,着手给他上药,药粉撒在伤口上,引得他倒吸冷气,却自始至终没有喊过一句疼。

      明镜决定让明楼和阿诚出国读书,明台闹着要跟去,她也同意了。走之前他去给汪曼春送信,是明楼趴在床上亲笔写下的,那信没有封口,只是薄薄的两张纸对折,让他塞在口袋里,找个借口跑出去。

      他料到曼春会是那样的反应,因为那信里的内容,连他一个局外人都不肯相信。

      说什么志在报国,说什么一生夙愿,不过是想躲开罢了。想彻底地离开她的生活,让她重新回到无忧无虑的日子里,而不是成为明汪两家世仇的牺牲品。

      她本该有更好的生活。

      他那时还小,不懂爱情,却依稀明白,这样的感情不被允许,明楼若不脱身而去,曼春将与他一起背负更多。

      她在大雨中离去,他便在大雨中奔跑一路,仿佛这一生的雨都在这一刻落在了上海,冰冷刺骨。

      离开上海前往法国的那天,明家的花园里迎春花刚开,他收拾好行李,修剪灌木的时候顺手摘了一支,挂在了行李箱上。

      他们乘着轮船离开,明台在身边跑跳,东看西看,他和明楼就站在甲板上。

      他问明楼,还回不回来。

      明楼说,要回来,信仰在这里,国家在这里,他不能走。他要是走了,曼春怎么办。

      对,是该回来的,她还在这里。

      他在法国学画,从素描到水粉,又换了油画,每次对着塞纳河的夕阳,就忍不住去想,有一天若真的能回上海,一定要给她画一幅肖像。

      因为他再没见过如她般美丽的人。

      阿诚再见汪曼春时,已是一九三四年,他在伏龙芝秘密学习了半年,又回到里昂中学就读,正好明镜写信让他们回来过年,便跟着回来,顺便联络国内。

      明楼一早就说过要等时候到了娶曼春为妻,这一年他在巴黎大学将获得经济学博士学位,早已有了与明镜谈条件的机会,却迟迟不敢说出口。

      他到底还是担心明镜的看法。

      汪曼春这年二十三岁,大学毕业,在报社找了一份编辑的工作,家里的那位汪先生势力见长,报社不敢不给面子。她依旧是他印象里那样,长发,纯净而灵动,看上去不像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更像一个普通的新女性。

      她拉他们去照相,说已经很久没有拍照,他们一天一天变得更成熟,应当留下这样的少年时代影像才对。他不敢多言,垂眸看着她在他的胸口把领带解开又系好,换了繁复的温莎结。

      她的手指细长好看,穿梭在他的领带间,黑白分明。他不由抿了抿嘴唇,手轻轻握了拳。

      她打完领带抬头看他,被他紧张的表情逗得笑起来,又捋了捋他的衬衫,把折叠的纹路都拉展,这才放他走,去给明楼整理。

      他披上外套,走到门口回头看,明楼的手覆在她的发上,她抬眸笑,他便轻轻吻下来。

      他砰然关上了门。

      照相时他刻意腾出了位置,让她和明楼多照几张,汪曼春让他照单人相,他也欣然应允了,站在照相机前拘束着身体。曼春和明楼挽着手站在照相机后,她歪头向明楼说着什么,笑容灿烂。

      结束之后她坐在椅子上等,明楼去给她买炒栗子,照相师傅突然出来,说算错了应该还有一张,她便拉着他的胳膊说,阿诚,我还没和你照过相呢。

      他从未与她那样亲近过,她的发丝萦绕着茉莉香味,她的唇娇艳欲滴,她的指抓着他的衣袖,挽着他的小臂。他只觉得自己要窒息,盯着照相机的镜头不知如何是好。她转过头来看他,说阿诚,你笑啊,你笑起来最好看了。

      于是他望着她的眼眸,露出一个笑容。

      很多年后他才知道,他那根本不是笑,弯起的嘴角里带着苦涩,连带着后来吃的栗子也一并都是苦的。

      曼春应邀去明家那天,上海下了大雪,他开车去接她,把伞撑在她的头上,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诉说着喜悦,他却只能垂着眉眼,让她搀着自己的胳膊,不因为穿了高跟鞋而滑倒。

      她说,阿诚,我这样好看吗?

      他说,很美。

      没有人比你更美了。

      塞纳河畔的夕阳,伏龙芝的极光,爱琴海的波涛,都不比她的眼眸。她的眼睛里承载的美好,足以让他看一辈子。

      不出所料的结果。

      明楼终究还是再次离开了,这次明镜没有动手,马鞭拿出来,也只是吓唬汪曼春,让她赶快离开。

      他去过汪公馆几次,阿情说她病了好几天,一直在低烧,他便托了苏医生给她开药,又让阿情送进去。又说她吃不下饭,他便悄悄溜进去,给她煮了几天粥。

      一碗粥进去,一碗粥出来,她始终不肯吃,却又到了走的日子。他趁她睡觉,打开门偷偷看一眼,她躺在床上,与厚重的被子融为一体,消瘦的身躯仿佛要融化在空气里。

      走之前他给阿情列了一周的食谱,让她照着做,要是一直不肯好,就去看医生。阿情赶忙接下应允。

      明堂听说他选修过化学课程还高分通过,把他借去工厂里调制一味香水,他说不懂怎么做,明堂就说,就当是要送给你最喜欢的姑娘,随便调就好。

      他说好,大哥别嫌弃我外行。然后他便把所有的爱恋,都藏进了那瓶明家香。

      他要走前,香水已经准备上市,他向明堂要了一瓶,与信件一起送去汪公馆,随之附上了一束明公馆的迎春。

      每次他离开,都只能看到迎春。嫩黄色的花朵细细碎碎地开着,迎着春风摇摆,充满生机与活力。

      而他少年时的梦,也早已落在了这悄然而开的迎春里。

      而后的几年沉寂而危险,他又长了个子,似乎要比她高出一头。他从巴黎大学毕业,一直跟着明楼做学术,一遍背着他参与任务。

      极短的几年,也是极长的几年。曼春不敢将进入七十六号的事情告诉明楼,便依照他之前信上的地址,给他写了信。

      来来往往,三十七封。她的字迹洋洋洒洒地铺洒在纸上,漂洋过海地撩拨着他的心弦。他压抑着旖旎的心思去回应,给她出谋划策,帮她走出泥潭。

      后来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

      北平沦陷,淞沪会战,国家在极短的时间里陷入了惨烈的战争。明楼与明诚因毒蜂暴露而归国,赴任新政府经济司。

      三十七封信被他锁在箱子里,随着他一路奔波,辗转巴黎、香港与上海,最终落在了明公馆他的抽屉里。而他早些年一直想描画的她的模样,也不知不觉堆了一抽屉。

      他们重逢,相知,相爱,那些秘密便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她抱着那只抽屉哭的像个孩子,他却望着她,如望着多年前的梦。

      梦中离别的迎春落了一地,飘扬在春风袭人的夜色里。

      他的玫瑰,却早已在心里扎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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