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上 ...
-
她在底层的洗手间对着镜子蒙了孟买买的斑斓头巾。
耳鬓处漏出一缕白发,她鳖了一眼立即用手捋了捋塞到头巾里去。
又带了深茶色的墨镜,从包里拿出一柄碎花蓝的遮阳伞,手里执着,这才走出医院。
阳光由四面八方刺过来,停车场不过在几十步开外,她却一路打着伞。
不仅是怕见着那班记者跟拍,也是因为这些年她总是怕光。
以前年轻的时候,在大太阳底下晒着拍戏,从不觉着。
现在不仅毛孔渐渐显出来,两颊也松弛下来,即便不笑眼角也泛着细细的纹,
她素来不喜在脸上涂涂抹抹,光打在脸上越发显得老。
娱乐圈好比是放大镜之下的尘世。
旦夕祸福,生老病死,都是夸张得,添油加醋得在那里报道,放大了些部分给芸芸众生看。
“新人笑”要写得敲锣打鼓,轰轰烈烈,“旧人哭”更要写得凄凄惨惨切切,巷尾皆知。
且新闻,既然称之为新闻,自然是有了"新"事,得让人都"闻"到,于是一有星星之火,便可成燎原之势。
现在这把星星之火烧到她头上,又偏是她芳华凋零的时节。
于是顿时“风华绝代凌氏女星婚变”,“美人迟暮,抑郁症入院”,
“独守台北豪宅,丈夫与新欢夜游浅水湾”"膝下无子继承百亿家业”
“婚前绯闻艳史"“凌氏女星与其旧爱分手内幕”诸如此类的新闻铺天盖地。
开始几日,家里的电话铃声层层叠叠地响,搞得人神经脆弱。
记者把外面围地水泄不通,成批地候在外面。
她近乎于出不了门,白天家里也只得把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又新添了数十名警卫,保镖守在那里。
今日并不见狗仔逐她的车,顺利地颇有几分意外。
她从车库地偏门进去,走到廊下换了鞋,挂了钥匙,到顶楼的书房,
动作一气呵成,极轻,连佣人都没有惊动。
刚结婚的时候,是典型的豪门式集团居住方式,公公婆婆,叔嫂姑侄都住在一起。
白手起家的正经生意人也好,靠炒地产发迹的暴发户也罢,甚至老祖宗是澳门开赌场,走私军火出身的,
到了第二代便都成了王室贵族了,子女必都要千里迢迢送到英国去上礼仪课。
英式礼仪讲究轻盈。
不论喝汤,吃满,吃饭的时候都忌声音,挥手的时候不能夸张,要如逆时针拧电灯泡般,诸如此类不甚烦琐。
她从前是出身在嘉义的乡下姑娘,在整片整片金色麦田里长大,吵闹地,喧哗地,肆意地活着。
甚至于被星探发掘了,拍了戏,成了名,仍是这样活着。
因而婚后的最初的那段,受了许多冷嘲热讽。
精神上的摧残,较之于□□,是更甚的折磨。
但人终究要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强百倍,千倍的。特别是女人
"女人若水"的另一层含义,许是指女人对于环境的准确适应能力。
果然还是后来者居上,她把这种适应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到了现在简直是生活如猫了。
她二十九岁的时候嫁给他。
他当年是真爱她的,她相信,现在也仍旧相信。
她的“玫瑰婚礼”是当年的十大新闻之一,
在三藩MARKHOPKIH饭店置了500万朵香槟色玫瑰。
礼服共是七套,其中有一套是由CHANEL名师亲手缝制,世上仅此一件。
状况之空前绝后,唯一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形容。
那日的婚礼,究竟花了多少,其实她并不清楚,
倒是后来看媒体报道是1700万港元。
古往今来,宫廷玉宇之中的如花美眷,得到的无非也是如斯眷顾。
只是她一时忘了“如花美眷”的后句,是“似水流年”
大部分男人对娶女人,尤其娶美的女人,有本质上的误解。
总当女人应是簇新的花瓶,越新越漂亮越好,娶回来摆在家里应该是和商店里灯光下一样漂亮的。
但婚姻是琐碎恒长的铁链,甚少美好浪漫可言。
西方人的婚礼,神父都要问的,生老病死,愿意么?何来风花雪月,花前月下?
婚姻若求恒久,无非是两人狼狈得携手。
如同丑的女人亦有可爱的地方,美的女人也有狼狈的时候。
尤其正真天生丽质的女人大多对保养并不精通,久而久之,成了狼狈的仙女,
再过些时日便是仙女下凡,成了俗女再变不回仙女了。
若男人娶女人的时候,把她们当古董,摆得越久越值钱的话,或许心理上的落差会小很多。
那些礼服现在只是搁在储藏室里,同她的那些风华绝代的电影海报,黑白相片堆在一起。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走进去看过,特意吩咐了佣人不必去打扫。
究竟是不敢看,还是不想看,她自己也分不清楚。
人世间无非是这些悲欢离合,那些报道未必是真,但也并不全假。
同他结婚十二年,外人绝计不会猜到他们已是分居十年。
他们相敬如宾,她通常通过秘书办公室,或者助理找他。
她是戏子,只是当初未料到她的才能可以发挥到自己的婚姻中去。
那些报纸上刊载的大部分恩爱相片,都是他们的劳动成果。
从那时起她习惯睡在最上层的书房,这会儿她走进来,
只开了壁灯,从包里取出她私人医生开的抑郁症的药物,分类摆好。
许多年前,她母亲因抑郁症自杀。
现在,她终于能够原谅她了,原谅她的自私,原谅她弃了她离开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