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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雨浓 ...


  •   拍着床头柜,摸来手表一瞧,五点没到。只睡了五个钟头,五个钟头无梦无扰,他给的怀抱。身边的人气息平稳,嘴唇微张,熟睡的模样。望着那个小门牙,明楼在上头轻点了下,随后他探了探额颈,放了心,溜下床,开始应对这天的工作。

      一个澡洗得通身舒畅,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见人已起床,正垂腿寻觅拖鞋,“把你吵醒啦?”走上前,摁住他膝盖讲。

      “起来怎么也不喊我?”阿诚抽过毛巾,帮他擦起了头发。

      明楼顺势伏下,头脸埋入那颈窝:“想你多睡一会嘛!”他喃喃作答。

      身体往后一缩:“别闹!痒!”

      嘴唇寸寸下游,停在喉结:“我闹什么啦?”一条毛巾扔过来。

      顶着毛巾,就往怀里钻,阿诚叫让开,明楼不让。阿诚说要去洗漱,明楼揭走毛巾,令接着睡觉。不睡了,要求跟去开会。笑言:“你级别不够。”

      “那就在别墅门口候着!”

      “候着喝西北风?”

      阿诚推了下明楼,强调遇事有个照应,两腿被抬起,整个塞回被窝,命令下达:“照顾好自己!”

      把人摁定床头:“昨晚跟你分析过,绝没有事儿,怎么听不进话!”话里颇具微词。

      直勾勾望定床顶,阿诚一声不吭,后来,眼睛一闭,睡觉!

      明楼在他发顶挠一下,便起身穿戴。出门前来到床边,问午餐想吃什么,问了两遍,没有回应,“我走了啊!”没走,一只手探进了被窝,挠起了痒。

      床上的人卷着被子一翻身,埋脸枕头,就是不响。枕头被抽掉,身影压上来,带丝热气:“再给我憋!”再也憋不住,纵声大笑。

      “说你一句就给我脸色瞧?现在是说不得了?”语调间打起了官腔。

      “谁敢给你脸色瞧?不正笑脸相迎吗?明长官——”说着又一纵声。

      “嗯!”一本正经征询道:“请问我们这位明长官午餐想吃些什么?”

      煞有介事作起了答:“这种小事还用问我,自己想!”

      “是是!”

      挥手:“去吧——”

      手腕被抓住,一个吻落上手背。随后,是脑袋贴到了胸膛:“大——哥!”

      把人带进怀里:“睡一觉,一觉醒来就见到大哥啦!”

      大哥走后,在床上寻到了昨晚那两枚活页扣,一起叠进无名指,回味、欣赏,末了,收好,没法戴,实在太大。

      明楼,夹本簿子,出了门。

      楼梯间一个转角,撞上余主任夫妇。

      余主任说,明长官早。

      明长官回,余主任好。

      余太太说,呵呵。

      余主任,微微一笑,今天食堂早餐不错,说是给昨晚停电的补偿。

      明长官,淡淡一答,正好,饿啦。

      余主任笑眉一蹙,哎呀,昨晚那场停电——可停出大事啦!

      明长官扑闪双眼,啊。

      余主任推推眼镜,渣/滓/洞昨夜逃走一批□□,居然!

      居然有这事儿?!明长官正正镜梁,分外惊诧。

      余太太一咧嘴,真哒?!

      “真的太不好啦——”明长官感慨。

      余主任叹气:“是呀,这可是和匪//方谈判的筹码——”

      “啊这样子哦,这可怎么办咧?”明长官着急。

      “太让人着急了!说监牢负责人都抓起来了,准备枪/毙呢!”

      “玩忽——职守!该毙!”

      “就是,成日里守个破煤窑都守不好!您说说看!”

      “唉——,我们军统局的人员素养是逐年下降了,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

      “主要还是匪//方太过狡诈!”

      “不不,出了问题还是要从自身找原因!我们呐,平时总也把敌人看得太过高能,还没过招,心下呢就输了一成,这样的临阵心理,前线怎么打得好仗?后方如何开展斗争?不要把匪//方抬得过高,涨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对对对,您这话说得特别的对!”余主任堆笑,余太太白眼。

      “我上次就有说,我们合作所这个‘心理作战组’啊应该铺到各个特训营,让每一区,每一届都能学习到这样的先进课程,没人听我!说什么,说什么都用美国教官成本太高,高什么?”低声,“滇缅跑一趟,啊,是吧?不全解决了!一个个都是死脑筋!你看看现在?这样子是不行的嘛!”

      “就是说嘛!”余主任一拳砸到掌心,“我们站长也是这么个思路,马帮驮回点云/土,什么成本问题解决不了?上回陪站长在巢丝厂特训营督训,站长就讲,这个实演、理论、心战必须三轨并行,在已有‘总理遗教’和‘精神讲话’的基础上,如何组织/宣传/材料,铺展/流动/宣传队,进行敌区/宣传/品空/投这些课程必须跟上!”

      “要说,还是你们吴站长事事懂得为党/国考虑,顶顶有心,顶顶务实。上回来天津,小白楼那次招待……”闭起眼睛,拍拍胸口。

      “我们站长说啦,等您下回来,他就把厨师请到家里,免得走来走去,”低语,“各方面都方便嘿。”

      “吴站长到底考虑周到!不过,每回来天津都这么麻烦你们,我实在是……”摇头。

      “呀,您可别这么说!我们站长平时就爱去小白楼起士林吃个/俄/国菜,哪晓得明长官也喜欢,”脖子一歪,“巧耶!”

      明长官竖起一指,这就叫投缘!余主任嗯出一声,对!余太太说,哈哈哈。

      明长官十分遗憾,遗憾此次吴站长有要务在身,赶不来,见不着面,“回去请代我向吴站长问好。”余主任回复,一定,一定。

      明长官好奇,门口停了那么多车,没听说今天有活动啊。余主任解释,说戴局长接到渣/滓洞的消息,当场气晕,差点送“四一”医院,好在马上醒转,眼下正在曾家岩别墅里打着点滴,“这不,都赶着去探望呢——”

      “天哪——,那我得赶紧打电话问问!今天我们还有个会咧!”

      “喔喔,那我不打扰了,正好我也要收拾收拾,准备回了。”

      “这么快就回,重庆大好风光,不带着夫人游玩一番?难得出来趟!”

      “他说任务完成了还玩什么!”余太太插嘴道。

      静场一秒,余主任眯眼一笑:“对啊,站长交代的任务完成了,得赶紧回去复命啊,游山玩水总是有机会哒!”余太太低头不语。

      “余主任的工作态度真是让我自惭形秽!”

      “明长官您这么说我可就无地自容啦。”

      “余主任真是辛苦啦。”

      “不,领导辛苦,领导辛苦。”

      “那——我们有机会再叙!”

      “好好,明长官您慢走。”

      “余主任请留步。”

      “啊,再会。”余主任鞠躬。

      “再会!”明长官下楼。

      余太太撇嘴:“嗤——”

      回房后,余主任回答余太太,说刚才那位是上海站站长,余太太哼出一声,边收拾东西边嘀咕:“看你那马屁德行就知道是个大/官/儿!”余主任请她以后不要随意插话,余太太不置可否,话题一转:“我看这官儿也不是个好东西!”

      余主任说,嗯?接着听余太太嘟囔:“走/私/烟/土,祸害百姓,和你们站长一个样,怪不得国/民/党搞不好!”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不要随便讲,意见放心里,别胡乱发表。”

      “我看不惯我就要讲!”

      “你有没有受过基本培训?组/织怎么把你派给了我?!”

      “我就见不得这些当/官的/搜刮/民/脂/民/膏,完了还要恭维彼此为/国/为/民,互相吹捧,互为垃圾,满嘴的好听话,一肚子的黑心肠,恶不恶心?!”

      “这什么地方,啊?能少说两句?”

      “你凶啥?有本事你出去凶,对着我凶算什么?喂,你去哪里啊你——”

      会议室里,三份合同贴着台面飞到贝乐利跟前,明楼叩叩桌沿:“圈出来的地方,你们自己看,好好的看!”说完,抓向手边铁盒,抽出一支香烟。

      叼着烟头,正待点火,却见贝乐利捏起合同一角,意意思思扫一眼,飞回,说没看出来问题在哪。未及通译开口,明楼放下火机,夹起烟,一摊手:“他说他没看出来问题在哪?!”扭头左右,耸耸肩。

      毛/主/任说,哈。

      戴局长,头顶垂个点滴瓶,歪靠椅背,指指桌上茶杯。明楼递上前,他喝一口,舌尖抵出根茶叶梗,对着地面:“啊呸——”

      梅乐斯一声不响,绷绷人中,五官移位:“啊——嚏!”

      明楼正眼不瞧飞回的合同,翻开他的小簿子,慢条斯理开了腔:“民三十二年,双方第一次签订合作协议,之后几年,陆续增补过两次内容,共计三份合约,三份合约一项宗旨:为共同对日作战开展合作,战事结束,合作所自行解散,各项约定事宜无论是否执行或正在执行,当即终止。”

      “对呀!”通译话音刚落,明楼正要继续,贝乐利插话道:“各项约定事宜无论是否执行或正在执行,当即终止。问题在哪里?”

      “问题就在…… 那个谁,你不用译了,”明楼低头一指通译,挥手,“旁边休息,去!”

      视线越过镜缘,扫一眼贝乐利:“问题就在,就在另一方有权要求因合同终止所造成一切损失的赔偿。那么现在……”

      “那么现在,”贝乐利截走明楼的话,“战事结束,你开头提到的那批尚未运抵的军/用物资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都没有运抵中/国/境/内的必要,更不存在损失一说。”

      “从哪个方面来讲,都存在损失一说!”明楼扬起下巴,坚定道,“该批物资的启运时间是在日本投降前,也就是说,无论在约定的计划里还是在实际的操作中,启运点都是战/时,非战/后。那么,按合同,战/时启运物资属战/时援助性质,一旦启运,须全数供应。然而,由于我方已知和未知的某些原因,这批物资长期滞留于第三方转运地而迟迟未抵我国/境/内,那么这是不是该归为我方的一项损失呢?”不待对方回答,随即一顿抢白:“该项援助目前尚未达成,何时达成,是否达成,至今没有明确,几番交涉,也不给说法。那我方,需不需长期派人负责这项工作的联络和具体事宜的跟进?需不需要投入人力、物力甚至财力在港口或者机场为这批物资的运抵做好充足的落地准备?如此大宗的特殊物品,一旦落地,就得进仓,等待转运内陆仓库,那么,长期留出匹配体积、容积、重量的仓库所造成的空置是不是对本已有限资源的一种侵占?一项浪费?物资一天不运抵,就会多一天的费用,多一方的损失,方方面面的损失!”明楼拔高调门:“此乃其一!”断下了贝乐利的话头。

      “其二!”一桌人听他继续说道:“当然啦,现在抗战已然取胜,在领/袖的领导下,在全国人民的努力下,在双方的通力合作下,我们打败了共同的敌人——日本/法/西/斯!”扬出一拳,“但是,”张开五指,“但是,如果这批物资当初能早一天入境,武/器早一天送至前线,药品早一天抵达后方,战事是不是可以早一天取胜呢?不是没有可能!甚至可以说,在美方提供的先进武/器和特效药品的保障下,是完全有可能实现的,完全有可能早一日消灭日本/法/西/斯,造福全人类!所以,无论是合同角度还是实际出发,转运地的这批物资都让我方蒙受了极大的损失,这是毋庸置疑的!”

      “说到损失,”贝乐利有话要讲,“我方同样也有,那么是不是也该得到相应的赔偿呢?”

      “哦,请讲!”

      “物资在漫长的运输过程中会遭遇各类难以预料的状况,无论陆运、空运、海运,一旦装箱离港,可能平安运抵,可能途中毁损,双方都不可控。出现后一种状况,我方的损失远比另一方要来的大。但,不管现实情况如何,所有这些全无不当之延迟,这点我们已经反复申明多次。另外,为共同建设和发展好合作所,我方海/军特意培训了几千名工作人员赴/华作业,人数,”指指明楼面前那堆纸,“双方约定好,订入补充合同。可结果,你方却只接收了其中三分之一,要知道,培养这样一名人才需要投入的成本和精力是多少,我们要不要来算一下?”对于明楼之前的胡搅蛮缠,贝乐利要还以颜色。

      明楼,以一个惊讶的表情做了回应,他张着嘴,看看戴局长,瞧瞧毛/主任。

      毛/主/任,弯着眉,咧一嘴白牙,声量不大,幅度不小,笑的壮观且低调。之后,笑声越收越小,笑幅越放越大,在近乎气结中,他猛的急刹,“呃”一收声,谢了幕。

      戴局长,因扭动了一下身子,点滴瓶轻磕吊杆,咣当!倒像一声惊堂。

      于是,便拍出了明楼下面的话:“运输货物没有不投保的,陆运险,空运险,水渍险,特别附加险等等等等,不要告诉我战/时属不可抗力,还有/政/府/许可条款呐!损失在哪里?军/舰,也是能发挥运输作用的,不是吗?”点点桌面,“至于培养人才的成本,要算,也是你们和陆/军/方面算,不是跟我们中/方算。”抱臂于胸,贴紧桌沿,“大家都是知道的,这三分之二的海/军/人才为什么会滞留印度,最终无法抵华?对!飞跃不了驼峰!可是没关系呀,可以通过陆/军支援嘛,然而陆/军不支援!也没关系,可以辛苦一点,走雷多公路嘛!但没人肯吃苦!”点点胸口,一派语重心长,“不是我方不肯接收,而是我方无法接收,因为你们海/陆/两/军/的矛盾,以致我方没有机会接收啊我的中校先生!”喝一口茶,“啊,”急急放下,“讲起来,这也该算作我方损失的!我们是急切盼望这批人才的抵达,对吧戴局长?为此,临时赶建了多少房屋校舍?”双掌一击,“呀!如今空置在那,看,又是一项损失!”转向左边,“毛/主/任,这项工程最后扎口在您那,具体投入了多少,我不清楚,您来说,这个损失到底大不大?”

      毛主任一点头:“大——,极大!”

      “我请贵方注意,双方现在是以两/国/代表的身份进行商讨,虽非正式会谈,但我仍然要强调,谈话过程中切勿涉及/他/国/内/务。”贝乐利严辞道。

      明楼眉梢一翘,两掌拍向桌沿,抬头说:“那么我也要强调一点,前年,美国/战/略/业务局/局长杜诺万曾一度要派柯林上校前来指导合作所事务,戴局长,身为合作所所长,以种种理由坚持婉拒,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照顾你们海/军/方面的利益,确保海/军可以单独和我方进行合作!你也知道是代表/两/国,合作所是中美/双方的合作所,SACO,Sino-American Special Technical Cooperative Organization ,不是American NA/VY,U.S. NA/VY,不是SANCO,对不对?是国与国间,不是机构与机构间!所以,对中方来说,是海/军、是空/军、是陆/军、是战/略局,情/报局,无论合作的对象具体是谁,都是一样的,我们完全可以挑选其中任意一方开展工作,只要对方有共同的意愿,没有区别的。你们海/军并不是我方唯一的选择,这点,是我着重要强调的。

      “再有,无论平日工作,抑或今朝谈话,中/方从来没有,也绝不会有涉及贵/国/内/务的言论或者行径。贵国各单位之间的摩擦、龃龉和我方全然没有关系。我方只希望,遇到问题,彼此内部都可以缓和矛盾,协调分歧,从大局出发,解决眼下纷争,给双方一个都满意的结果。最后,我也请贵方注意,谈话过程中,专项问题专项讨论,切勿任意发散,混淆视听。再附带一句,”明楼是无论如何不给对方插嘴的机会,“美联参本部声明,在华/美/军一切机构皆受中/印/缅/战/区司/令/部节制,中美所所有美方人员均受总/司/令魏德迈指/挥。这意味着什么,我想不需要我在这里多作说明吧。所以,对于一些不相干的问题,如果尊敬的中校先生依然要坚持谈论,那么我明楼也是很乐意陪同探讨的。”飞一眼对面,“我们中国人呐,惯来讲究个以和为贵,平时做起事来确实也比较注重人情,但,不要把人情当做义务。”

      见贝乐利和梅乐斯贴耳交流,一派轻松自信,仿佛对刚才那番话带了一份免疫,于是明楼和戴局长也耳语了起来,然而,并没有实质性的内容,为耳语而耳语,一种姿态,一种心战。明楼说的是:看,他们在窃窃私语。戴局长回复他:那,我们也来。最后同时一哈哈,洒脱、自然、愉快,比对方愉快。戴局长咧嘴的弧度比较有限,因之他还要保持虚弱的状态。

      毛主任斜眼明楼小簿子,明楼向旁一欠身,对着戴局长十分关切地询问:“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手肘顺势压上簿子,轻轻巧巧遮了个严实。

      “不要紧。”回应十分虚弱。

      毛主任眼神一收,收得十分自如。

      贝乐利不接明楼的招,此刻,他如梦初醒般“啊”出一声,接着稚声稚气讲:“说到临时赶建的房屋啊,明楼长官倒是提醒了我,提醒我想到前年发生的一件事情呢!”语毕,笑出一派天真。

      “一件什么事情呢?”明楼学着那表情语调问。

      贝乐利一噘嘴:“那批赶建的房屋呀,常常发生墙体开裂,堡坎下陷甚至整体倒塌的情况,我方不少人还因此受了伤呢。在我们的要求下,你们才成立了工程部,对吧!为此我方还专项投入过一笔建筑基/金,运来过几批高品质的建筑材料,是不是?可事实上,”晃晃脖子,“事实上,我们发现啊,这些建筑材料实际并没有用于工程的建造中,而工程也并非由工程部在主导,而是外包给了上海陆根记营造厂——”他保持着尾音的口型,向明楼眨巴起了双眼。

      明楼,拖出一声悠长的“嗯”,含笑颔首,向着贝乐利摊出一掌,有请继续。

      贝乐利一咂嘴:“听说这位陆老板可是戴局长的嘉友哦!戴局长,基/金和建材是不是做了他项用途,用于战/后军统接收上海江湾日本海/军俱/乐部,并一批特务机关的修整和扩建中了?如若没有,那么两方面目前的流向,方便的话,还请解释一下呗。”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但在解释之前,我请你们也说明一下,英国/驻/印/缅/特/务/组织代表来华和你们私/下接洽,为何不通知合作方?越/南/隆/治/皇/帝的公主和她那位法国/特/务先生在中美所密谈,为何不让我们知道?这些似乎均不符合合同的约定耶!以及,有美方人员以旅游的名义在全国范围内探听风俗、绘制地图、采集各地沿海气象资料,并私/设/电台进行传送,又是怎么回事呢?倒也不懂了——”这次换明楼保持着尾音的口型,向着贝乐利扑闪起了双眼。

      “喔,那么,浙大教/授费/巩失踪案,可是有进/步人/士闹到了华盛顿嘞,顺便说一下吧!”

      “好——呀!歌乐山脚下大学生/强/奸/案,合作所非/礼我方女员工,也请给中国人民一个交代啰!”拍拍自己的手臂,“SACO臂章不你们在中/国/的土地上违/法/乱/纪的护身符、通行证!”

      “明楼长官大概不知道,这完全是出于你们中国女人太…….”话到这里,当即收住。

      此言一出,戴局长眼皮一抬,毛主任正襟危坐,明楼直指贝乐利:“讲、下、去——”

      梅乐斯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示意双方冷静,明楼要得就是不冷静,不冷静才能逼对方犯错。“准将先生,您让他讲,我倒是很好奇中校先生对我们中国女性的看法!”

      贝乐利哈哈一笑,笑说,中国女人太漂亮。

      明楼喜眉笑眼,前倾身子:“漂亮?漂亮就管不好身上的物件了?”语毕敛笑,往后一靠。

      “明楼长官——”

      “中校先生!”终于点燃了之前那根烟,此刻,指头翻转着打火机,一段话随着一缕青烟逸出了口:“从你们来华的第一天,你们的衣、食、住、行哪一样我方没有安排妥当?你们也知道战时物资严重紧缺,为了让大家生活好,工作好,我们每天采购最新鲜的食物来往歌乐山,还特地配备了一批英文流利的服务人员。为了让所有宿舍,招待所一律装上抽水马桶,我们重新在山上铺设下水管道,多大的工程?!”夹着香烟指指窗外,“那边那个招待所,什么规格?上海国际饭店去过的吧,除了没有电梯,房内哪一样设施比高档酒店差,啊?钟家山,”转向戴局长,“钟家山那座小洋楼,去年完的工,周围特地植上了几百株梅花,命名‘梅园’,准将先生,”望定梅乐斯,“虽然您一天都没住过,可戴局长这份用心,您可懂?”

      梅乐斯一点头。

      戴局长说:“恒韬——”

      贝乐利接话:“开罗/会议时,我们的罗/斯/福/总统还特地和你们的领/袖说要见见这位中国的希/姆/莱,为什么?”一只手摊向梅乐斯,“准将先生的赞言!”

      戴局长心底一动,不露声色,处之泰然。

      明楼根本不听,自顾自拨着算盘珠。他一手插兜,一手夹烟,敲着桌沿说:“最好的住所、最好的餐厅、最好的服务,”大手一挥,“包括整个香山别墅,你们看中,我们立搬!只要你们提出的要求,能力范围内,我们统统答应,统统满足;能力范围外,创造条件,尽量满足。期间,所产生的一切费用,该我方承担,我方一律承担;不该我方承担,我方全额垫付,那么我要问一下了,至今你方归还了多少?我再请问一下,这叫合作吗?这是合作吗?只有做,没见合呀!”说着,“歘”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统计表,并手边一份清单一齐飞向贝乐利,“我请你好好给我看上一看!”拖过烟缸,摁熄烟头,拍拍手上烟灰:“我想代表中/方最后再问一句,你刚才所说,那批尚未运抵的军/用物资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没有运抵中/国/境/内/的必要,是你个人的观点,还是美方的态度,请明确回答!”

      贝乐利和梅乐斯互递眼色,随即开口:“我方认为,我们目前所讨论的内容不应该囿于某批物资,某项条款的履行状况,而应该放眼未来,放眼战后,合作所结束后,我们海/军/情/报署和你们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如何再通过其他形式把此前建立的良好合作关系继续保持下去,这才是互惠互利的长久之计,你们同意吗?”

      等得就是这话!

      然而,明楼故作沉默,沉默一番后,请示了下戴局长,又和毛主任做了几句交流,一串动作完成,他说:“那么,你方有什么想法呢,双方可以初步探讨一下。”

      贝乐利表示,中美特种训练班自开办以来,在人才培训上取得的成果是有目共睹的,所以美方很愿意把这个项目继续保留下来。当然,叫什么名目,自由中方拟定。但所有的课程保持不变,所有的教官也依然由美方/海/军/人员担任,建议以一种特色班的形式长期开展到各区的训练营,在原有的基础上也可以做一些新的尝试和拓展。“这个合作前景是非常广阔的。”

      现在换明楼和戴局长互飞眼风,两人心里都敞亮,晓得无论合作所撤与不撤,梅乐斯都想借海/军/独掌一切在/华情/报。眼下,孕育的成果还未凸显,绝不能轻易剪断这根合作的脐带。

      一样的打算,戴局长也认为,通过先进课程培训出来的特工人员可以在剿//共/大业中发挥重要的作用,无论是对党//国,还是对他个人,都是百利无一害。

      明楼作为他的发言人,在昨晚的电话中推演过了今日的战况,自然知道下来该用什么态度回应,于是他以戴局长希望的方式发了言,他说:“那——怎么行?!”

      戴局长随即应声,应得极其虚弱,极其坚定。

      毛主任当即摇头,摇的自然匀速,恰到好处。

      明楼搓了搓脸,一声叹息,不是他们不愿合作,而是目前军统局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难题啊!对着一个如此庞大的机构,委/员长是有意要精减、改组、甚至裁撤。如果这当口,知道了他们私下和美国人搞拓展,那弄不好,一切全完,到时候还谈什么合作?“这不是让我们戴局长为难吗?风险太大啦——”

      戴局长歪靠椅背,头顶垂个点滴瓶,扶着额听明楼说:“现有的这些工作已经搞的我们戴局长心力交瘁了。各种压力,各种重担,你们看看,这样的身体,仍然坚持在第一线,身为部下,我私心说一句,不忍心啊!毛主任,啊?”

      “心疼!”毛主任真情附议。

      “我们是真不忍心戴局长再这样操劳下去。所以,今天这个会要谈不出什么结果,我看就不必耗费彼此的时间了,先,放一放。过后再约时间细谈吧。”说着套好笔帽,合上簿子,扶向戴局长:“我来开车,送您回曾家岩好好休息。”毛主任做了一个起身的动作。

      美国人毫无反应,三人按计划离席。跨步而出,开门那瞬,唇角齐勾,面绽春红。

      “有问题还是可以讨论的嘛!”贝乐利的话让他们重又坐回了谈判桌前。

      梅乐斯,明天要前往昆明美/军飞/虎公墓,陪同相关人员办理飞虎/队遗/骸回国的事宜;戴局长,今晚要赶赴福建东南训练营督训;明楼,两天后回沪。谁都知道,过了今日,短期内寻不出合适的时间,而且战线也不宜拉得过长。

      昨晚电话里,明楼和戴局长讲,如果那批物资美方实在不肯交付,那我们也只得放弃,本来也没存着必定要拿下的打算,存了这打算反倒缚手缚脚,不利谈判。如果其他节点上,对方也不肯让步,那议题就暂且搁置,没有结果,也要姿态。但我方的底线在哪里,还是要请戴局长给他交一个底。

      会议桌前,明楼看看表,说时间也不早了,接下来还要应付一个记者会,就长话短说了。要求很简单,就是按最初约定完成如数交付。考虑到个别货物的性质,运输过程中的储存环境、气候原因,是允许到/岸重量和实际重量间存在一个正负值的。当然,如果对方确实存有一定困难,他们也接受通过其他方式给予的补偿,等额补偿。

      “如何补偿?”明楼摊开本子,对着上面逐条细述:

      “第一,合作所美方人员除却私人财物之外全部物品,包括枪/支、器械、弹/药,登记在库尚未使用的食物罐头,生活用品全部不计价赠予我方接收。

      “第二,所有已运抵中国/境/内的物资,无论何种品目,抵沪的,由上海站负责正常交接;滞留其他港口的,考虑到作业环境和交通设施的滞碍,应立即实施转运,集中吴淞口,由上海站统一调度。”听到这里,毛主任摸摸鼻子,明楼翻过一页:

      “第三,美方所有交通工具,大中小卡、吉普、公务车、同样不计价悉数赠予,且供应全套维修设备并三年期所有备用原厂零部件。

      “第四,以美方名义在华修建或购得的所有不动产及不动产内的所有陈设均作无偿转赠,美方不再保有所有权和使用权,两契转让前,不得私自变/卖交易。

      “最后,方才所提到,关于战/后中美特训班铺设的问题,考虑到目前形式下我局可能承担的风险,原则上是不被允许的。但是,我方顾念多年合作情谊,决定以你方利益为重,做出一定退让,进行一个折中:把特色班限定单个区域,专点多面,集中师资、集中人才、集中调控,再以优秀应届人才投放全国各区开展实习工作,形成缓冲,既避免全国范围直接搞大动作,又可达成原有目的,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那么,鉴于我方在该项目中面临的实际风险,特色班全体□□的薪资本局不再支付,你方全额承担。收取的学员学费也不再适用于原有的分配方式,具体怎么分配,之后再进行专项讨论。当然,所有前期投入也需要按照实际情况进行新的议定,这里也不再展开,留待将来细议。以上就是全部要求,没有一项与合约条文相抵触。”合上本子,看看左右。

      戴局长点点头。毛主/任当即表态,说,恒韬对这个特色班的初步规划他非常的赞同。“鉴于军统局马上要回迁南京,我认为洪公祠周围是最合适的开班点。”

      “不,齐五,”明楼转过身,“放在南京,太过显眼!”

      毛主任正要张口,明楼伸出一掌,一个制止:“齐五,你听我说!南京,固然有南京的便利,然而弊端也是明显的。政//治中心,美国/兵/一多,太过扎眼,各方影响不好。上海作为经济中心,那就不一样了,对不对?”

      “我认为放在南京有利于整体调配,一旦出现问题,也便于双方节制。”

      “上海毗邻南京,仅三个小时车程,完全不会影响实际工作的抓取。”

      “恒韬啊,我还是认为……”

      “啊呀齐五,这个培训班要越低调越好!”

      “戴局长,您的意思的呢?”毛主/任认定,特色班一旦落户上海,那势必又抓在上海站手中,谁也不知道明楼会利用这个新兴的特/务营做出何样的文章,和美国人间建立一种何等的关联,这对自己无疑是一个大麻烦。而且,在赔偿要求“二”中已经提出由上海站负责接收物资,现在又试图以上海站再获取新项目,讲得花好桃好,心里算盘噼里啪,四去六进一,全拍进了他黄浦江,这明楼,是捞过界了!所以他有必要提醒戴局长。

      戴局长需要你提醒?明楼不语。戴局长照例不响,说,啊。

      “您的看法呢?”毛/主任追问。

      戴局长按住眉心,悠悠开口:“我们呐,也不能事事按着自己的想法来,放南京,放上海,也要问问合作方的意思,对吧?或许,人家有更合适的选择呢,是不是?”听闻此语,毛/主/任识相的靠回了座。

      戴局长不会发表明确看法,南京上海,搁哪,对他都一样,这个权他会放,你们各自凭本事争,靠能力抢,他乐得看到此种局面。贝乐利也表示没意见,对美方来说,一样。“这点你们自己内部协商。不过明楼长官刚才提出的第四项补偿要求,以及特色班□□的薪资问题,我方不能接受。”

      “请给出理由”明楼讲。

      “我们的海/军□□,培训你们人才,还要我们自己掏钱,没有这个道理。真金白银购置的不动产,更没有道理作无偿赠予,并且连使用权都要剥夺,这简直,简直就是强盗行为嘛!”贝乐利认为这近乎是侮辱了。

      明楼嘴角一抽,冷笑一声:“特色班谁提出来的?培训我们的人才?是吗?是一门心思的吗?好——嘛!物资你们不运抵,补偿你们不答应,反倒要我们趟着各种险境,顶着各方压力帮你们达成目的,完了还说我们是强/盗行为,亲爱的,合约不是这么谈的!”

      梅乐斯把通译支到了戴局长的身边,他说:“戴局长,前三项已经是我们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为了双方能顺利的合作下去,你们是不是再考虑一下,给彼此都留点余地。”

      未及戴局长开口,明楼拍着桌子道:“你们让步什么了?啊?那些个枪/支/弹/药是先进装备吗?说白了,淘汰货而已——;卡车吉普你们能运回吗?肯运回去吗?各港口的货物,只需变换一下航道,只需你们一句话,具体操作都在我,让步?你们到底让步了什么让步?”

      梅乐斯望定戴局长,戴局长不响。半晌后,戴局长说:“恒韬,要不,就这样吧!你草拟一份协议,大家签了算了,都累了!”

      “什么叫就这样吧?!”明楼压低声音,做惊呆状。

      毛/主任默不作声。

      “快拟吧,啊!”戴局长挥挥手。

      下一秒,明楼“噌”得起身:“不——,您既然选择让我来谈判,那我就有我的坚持,我的底线!”翻开自己的簿子,抖抖里头十几页纸,“昨晚上停电,我凑着蜡烛准备到大半夜,我眼睛好啊?”摘下眼镜,掼上桌面,“我这是为了谁?如果样样事情都‘这样吧,算了吧’,那大街上随便叫个阿猫阿狗都可以,还用我来谈干嘛?一句话,□□工资和第四项赔偿不能达成,其他一切,免谈!还合作?跟谁合作?跟他/妈?!”

      “混账!”戴局长拍一记台面,“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随后摇头哀叹,“这是要当众给我难堪呐——”

      毛主任赶忙起身,扶稳摇晃的点滴架,例行公事打起圆场:“恒韬不是那个意思啦——”

      “请你们尽快商定下来!”梅乐斯说。

      “这军统局到底是听谁的?”贝乐利讲。

      “听听,听听!”明楼指着通译,“你把这句话译出来让大家听听!啊!”通译不敢。

      “叫你译——”

      通译说完,明楼说,指着贝乐利说:“你,谈事情,不行;弄事情,好手!”转向戴局长,“我没法谈了,再谈下去场面不好看了!我现在就去打辞职报告,然后连夜赶回上海,请您马上派人和我交接工作。我不能讲话了,我再讲话,什么帽子都飞来,我一个脑袋,顶不住。戴局长,明楼感谢您多年来的栽培,然而,这份工作我是再也无法胜任了,一切的问题全在我个人,所以,我要走了,抱歉各位,Goodbye!”他夹起簿子,跨离座位,毛主任急忙追上,做劝解状,刚张了张嘴,“砰——”,一声摔门把他拍回座椅。

      戴局长显得更虚弱了。撑着头表示,对局里这个宝贝啊,自己实在没有办法,大家也都看到了,他的难处实在太大啦!想帮美国人吧,自己人不答应;想说服自己人吧,美国人有意见,总之,是里外不是人,简直恨死自己的好脾气了!这个局长当得呀,真窝囊!

      “哎呀,大家都退一步吧,再搞下去,我要去见上/帝啦——”戴局长最后蹭着眼角乞求道。

      走廊尽头的休息室,毛/主任寻到明楼,说搞定啦,戴局长让回。

      明楼不回,毛/主任笑笑,真有你们的。折回后,装腔作势一番耳语,戴局长乔装作致一个白眼:“是要我亲自去请——,我这种局长,全中国找不出第二个!”

      休息室,毛/主任前脚走,后脚进来俩保洁。年长的一位拿着扫帚扫到明楼脚面,明楼挪步一旁,让出空间,突然想到一桩事:“请问前天打扫礼堂时有没有看到一对钻石领针?”

      “啥?”

      “就是前端亮晶晶,后面有一根针,”边说边比划,“一共两只,请问有没有看到?”

      “没有!”年长的回答。

      年轻的听闻,当场回忆,摇头,至少她俩没见过,收拾一番便也离去。

      保洁刚走,戴局长推着个点滴架进来,抖擞精神:“走哇,恒韬——”明楼不动。

      戴局长说,差不多啦。明楼依然不动,问,都答应了?

      “学员薪资的事,同意了;不动产使用权还是给他们保留着,留点余地。”走上前,把那副掼掉的眼镜递给明楼,明楼接过,搁上茶几。

      “怎么,生气啦?”戴局长一笑,一坐。

      “我有什么资格生气,您说什么就什么啊!”

      “哟,这话有情绪!”把脸凑到跟前,“这点,昨晚电话里我们也是交过底的呀!”

      “讲定的事情我会有情绪?”

      “那你是为了什么?”

      “您知道的。”

      “唉,恒韬,特色班这个事情,你跟齐五私下商议嘛,当着着外人面争执到底不像话!”

      “那您也表个态是吧,您要不同意放上海,我全力配合南京,配合齐五。”

      “你看你这话说的,我哪句话讲不同意放在上海啦?”

      “那就是同意啰?”

      “恒韬——”拍拍明楼膝盖,“所有运抵物资全交上海站调度已经是很可以的了!这点,你昨天电话里可没和我报备哦!”

      “协议还没签,您要反对,一句话!”

      “你是知道的,这种事情上我向来不会过多干涉,但有些情况你也要明白,懂我意思吗?”

      “请戴局长明示!”

      “你,唉——,我怎么跟你讲?我要说适可而止吧,你听了肯定不高兴,但也是事实。你端着满碗饭,也给别人一口汤,是吧?左膀右臂,我是偏袒谁都不好,你也要了解我的难处啊!”

      “好吧,”明楼搓着两手,“请戴局长允许我辞职!这样您就没难处了!”

      “你这是来真的?!”

      “坦白说,这么多年,我也厌倦了,天天回家累得话也不想说!您说,这种生活有什么意思?您看看我,最近几年是不是老了很多?”转向戴局长,撩开发鬓,“里头多少白头发,我才三十五啊!现在抗战胜利了,任务也完成了,建设国家,大有人才,我明楼何德何能忝居于此?我想好了,辞职后,去国外,具体哪里,还没定。我想好好的调理一下身心,也趁此,多走走,多看看。”

      戴局长默然,手掌从明楼膝盖移开,他说:“你要休息,我不反对,放你三个月长假,随你去哪修整。但辞职的脑筋,你不要再动。特色班的事,我还是那个意思,你和齐五两个,你们自己去商讨,我不参与!恒韬,不要让我一句话重复很多遍!起来,都在等你拟协议!”说完,走去门口。

      身后不闻脚步跟来,按着门把手,戴局长压住脾气,沉声一句:“恒韬——”,没有动静。他仰头一个深呼吸:“明——楼!”,毫无声响。拍门,转身,转身见人抱臂蜷缩了起来,他前额抵住膝盖,后背隐约起伏。

      窗外飞起了绵绵细雨,休息室里寂默无声,立于门侧,许久,及至山风携着雨水灌入屋内,戴局长抬脚上前,合上窗,坐回了明楼身旁。

      抬手抚上那后脑,戴局长问:“头疼啦?”

      保持着姿势,双手紧抓臂膀,压着颤音,明楼说:“心疼。”

      屋外惊起了阵阵春雷,轰隆隆,雨点越落越大,浇上窗玻璃,哗啦啦,势成水帘,遮蔽外头的景象。戴局长阖上双目,向后一靠,风雨雷电,齐鸣耳畔,夹着一丝虚弱的气声:“戴哥,明楼心疼。”

      喉结涌动一下,睫毛便凝上了一星水珠,点检着往事,戴局长一言不发。脑后的手来回轻抚,半晌,幽幽一叹:“这回我是要得罪一下齐五啦!”睁开眼,弯下腰,凑上前,“依你——,你说放上海就放上海!戴哥都依你!”

      明楼抬起了头,望着满目的晶芒,戴局长听到他讲:“戴哥,我不想你为难的,也不是故意要和齐五争,我是真的需要这个特色班,特别的需要,情感上需要!你说,你说各局的领导,哪怕,哪怕一个处/级干/部,后头都立自己的小集团,小圈子,我明楼有吗?我有搞过这种事情吗?知道您反感这个,反对这个,明楼听话,明楼不弄!可我身后,什么也没有,我没有安全感啊戴哥……”

      “嘘——嘘,”戴局长在唇边竖起一指,压低着声音轻哄道:“戴哥知道,戴哥知道,没有安全感,戴哥给——”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戴哥,只有戴哥可以保护我!”他抱紧自己,努力控制着颤抖的身体。

      握起明楼的手,在那流转的水光里,戴局长望见了那一年,初识明楼的那一年,同样的一个雨天,他问他,为什么要进力行社,他带着一身的伤回说,为国为家,为主/义理想。

      “还有呢?小伙子!”

      “没有了。”

      “再想想!”

      “还有……还有戴哥可以保护我!”那个稚嫩的声音告诉他。

      他到底没能保护他,到底还是,还是不想啦。曾经的纯澈早已遮盖一层死灰,然而此刻,窗外磅礴的大雨仿佛冲去了所有的灰霾,冲出了千江水月,冲来了万里云天,可一切真能回到原点吗?几番春夏,几度流年,和那时一样,他抚上了那张脸:“戴哥保护你——”

      垂下头,一滴眼泪落到戴局长的手背。

      为什么落泪,他说不清。他原先只知道,特色班在接下来一定会肩负着/剿/共的任务,那么他必须把这块东西牢牢控制在手上;滞留转运地的物资一旦抵港,其中大批武/器也必定用于同样的目的,所以他没有极力的争取。可是现在,他问自己,此情此景,对着眼前的人,是全然在演戏吗?打出这张牌,全无一丝愧疚吗?声声“戴哥”就没有一句发自内心吗?真真假假,如何分的清!那么,那个计划它会改变吗?他回答不了,完全回答不了。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落泪,道不明。可眼泪它,就是这么的下来了,和窗外的雨一样,就这么浇下来了,那么疾,那么浓,你有什么办法?天,就是这么的变啦!

      “一个局/级干/部,躲在这里哭鼻子,说出去要不要人笑掉大牙?啊?”戴局长抬手蹭掉明楼的眼泪,拿起茶几眼镜,架上了他的鼻梁。

      “你可别说!”明楼正一下镜框。

      “你再不出去,不用我说,都要知道了。”戴局长起身。

      整理仪表,明楼跟上。

      戴局长问,还辞不辞职了,摇头。“还去不去国外了,这种生活还有没有意思,嗯?”一笑。戴局长说,再笑一笑,当胸挨一肘。一挠明楼发顶:“小赤佬!我还在挂点滴呢!”回说:“你那是葡萄糖!”

      “恒韬啊,转运地那批物资你不应该这么快就放弃的。”戴局长有点意见。

      “戴哥,很明显,这批物资他们完全没有运抵的意愿了,要不,不会滞留这么久。老实讲,一坐下来,我看到他们那态度,这点上就没打算再坚持。我是怀疑海/军/有独吞这批货物的企图,怕这里头会触及到梅乐斯的个人利益,一旦弄僵,后头的事就不好办了。所以,才想在赔偿上多做点文章,有了钱,还怕干不成事?”附耳,“说句不该说的话,那些物资将来十有八九全得投入/剿//共,那么您想想,最终受益人是谁?是不是前方的/部队,各路的军/长?一旦/剿/共完成,大家只会记得前线战绩,谁会关注后方的努力?喔,我们辛辛辛苦苦争来的利益,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伐?再说,剿//共/真就缺这么点东西?所以,还不如把这些置换成我们可控可用之物,趁前方混乱,后头把资/本积/累起来,这才是大大实惠。”

      戴局长,心下一跳,转而一笑,他指指明楼:“你呀——”

      两人且说且走,途径一角落。一阵抽泣传入明楼耳中:“我们两个都在扫地,他凭什么挑我问呀?”余光瞥过,是位年长的保洁正在抹泪。

      “那你正好就在他边上嘛!”年轻的倚着扫帚,一旁安慰。

      “什么钻石什么针,我听都没听过?是个什么样我也没见识过,他那么问我,就是怀疑我捡到后偷拿了?”

      “没有吧,那位长官只是问问!”

      “不,他多半认为我拿了,又不好直接问。怎么,我们做低/贱的活儿就该被认定是低/贱的人?就一定会做这种事了?”

      “你不要多想了!”

      “我很难过,我觉得受到了羞辱!”

      “走吧,被人看到又要说我们偷懒了。”

      明楼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却对他人造成了这样伤害,他侧着脸绕过了她俩。

      会议桌前,明楼势足收锋,十分友善地草拟出了一份协议。对方拿来一瞧,添上几字;明楼取回一看,补点句读。你墨里乾坤,我笔走春秋,双方和气非凡的确认无误,毛主任便挥出他的小楷做起了中文文本的誊写,通译则用打字机敲下了英文稿。

      在誊到特色班落户上海这项时,毛主任落笔沉稳,工工整整,横竖撇捺,敛势藏锋,一路誊得自然、细致、专注。

      一切妥当后,签字、握手、嘻哈、散场。明楼说,去安排一下后头的记/者/会,有问题先收集上来,免得到时候问些不该问的,于是,会议室就只剩下戴局长和毛主任两人。戴局长说,齐五。齐五要去布置会场,门拍上!

      戴局长独坐桌前,放眼窗外,一蓑烟雨锁长空,他拔去点滴,托腮摇头。

      楼梯上,贝乐利对梅乐斯说,这几个中国人戏真足,然而自己并不是傻子。

      梅乐斯表示,戏也看了,目的也达到了,这批物资终于不用再运来中国,这桩事情可以彻底了结了,多好,比想象中顺利!

      贝乐利感叹,到底也填进去那么多赔偿。

      梅乐斯不响,想,反正又不从我口袋拿。

      那么这批物资什么时候运回国,贝乐利问。

      你确实是傻子,梅乐斯暗自评价。

      记者会被安排在一个小型会客厅里,戴局长和梅乐斯坐定正前方一对沙发,双方人员分布两侧,身后是通译。

      会前,明楼把收集上来的问题进行了一番筛选,此刻,他排兵布阵,好让双方对着已知的问题给出商量好的回答。

      记者中,少不得一些颇具思想的进步青年。身为主持,此时的明楼便会以“这个问题我来回答下”展开一番离题万里的言论,他辞锋犀利,语调幽默,搅得青年七荤八素,座下嬉笑眉开,会场气氛,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现下,手边只剩最后一题,普通问题,他点着最远处的一位记者,预备问答完成,就上结束语。岂料该记者并不按常理出牌,为了体现自己是座下众舌中最灵活、最深刻的一条,他引领着行业精神,直接对戴局长抛出了如下一问:

      “请问戴局长,现在抗战已然取胜,那么在和平年代,您身为局长,支不支持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裁/撤?”

      全场肃静。

      毛主任余光飞向戴局长,戴局长面无表情,记者说:“请戴局长回答!”

      明楼清清嗓子:“这个问题我来回答下。”

      “对不起,提问对象是戴局长,不是您,请戴局长回答!”

      此刻,警/卫长已经立到一侧,随时等待明楼的指令,然而如此阶段,对着诸多媒体,指令实在不好下达。

      明楼勉强一笑,说:“这位记者,问题由我先作答,如果我答完,还有疑虑,再请教戴局长,如何?”

      然而记者见识了之前那离题万里的神技,坚决不给明楼这个机会,他盯住戴局长不放。明楼决定不再闲扯,预备照已打好的腹稿来个速战速决,不想,开口的同时,戴局长也开了口。

      戴局长对着明楼一抖手掌,靠着沙发背,他悠然道:“不晓得这位记者先生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么个消息?我身为局长倒不晓得,也是蛮有趣的嘛!”

      “外界都在传,您真不知道吗?”记者笑问。

      “啊?原来是传言呐!”向着周围一摊手,“诸位可知道?”

      异口同声:“不知道!”

      “那么您,要不要回答下呢?当然,不回答也是没关系哒。”

      “这位小先生,我这么跟您讲,按理说,对于这样的传言,我局,的确可以完全不做理会。但我今天必须回答你,为什么?为了防止将来报道上出现失误,我不想因为不回答,不说话,明天报纸就说我戴某人反对这个,反对那个,甚至反对到/中/央。”此言一出,明楼和毛主任同时勾了勾唇角,随后听戴局长继续:“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如果中央下达了裁/撤/军统局的决议,我当然支持,我非但支持,我还要极力推动,因为这一定是对现有组织结构的精简或整合,一定是有利于国家发展的一项举措,我有什么理由不支持呢?”掸一下裤腿褶皱,“你们要知道,军统局是/国/防/部下辖的一个机构,不是我戴某人一句支持,它就开;不支持,它就可以关的地方。所以你的这种问题,问出来是极其幼稚的!但一定要我回答这么幼稚的问题,我只能明确告诉你,我支持!”

      戴局长喝一口茶,毛/主任整整衣袖,明楼拍下话筒,预备散场。一个新问题陡然飞来。

      “您刚才提到精简整合,那么我请问一下,如果整合成了一个全新的部门,那还是由您来领导吗?我听说,会和军/令/部二/厅合并!军/令/部二/厅现有的负责人是郑介民厅/长,郑厅/长是中/央/执/行委/员,您是候补/委/员,您认为,您和他,谁来领导的可能性比较大?”

      毛主任明楼,面面相觑,警/卫长一旁待命,一番商讨后,决定静观其变。

      梅乐斯和贝乐利作壁上观。

      戴局长气定神闲,唇角飞扬,他说:“小朋友——,这是传言中传言,假定中的假定,照理,我完全可以回答你‘无可奉告’!可是你又要不高兴,你又这么的热情,那怎么办呢?我只能再多说两句。我觉得,大家应该都是明白一个常识的:国/家/要/职人员所有委/任全部来自于/军/部/党/部,中/央/表决认定郑厅/长合适,就郑厅/长出任;认为戴某人合适,就戴某人出任,或者,还有别的优秀人选,这不是单个的你认为,我认为,他认为的事情。你们大学里选个学生会干/部也得来个表决不是?你问出这种问题来,实在是不应该的!再有,我要纠正你一个用词,不管由谁出任,都不是“领导”,而是“服务”,服务于国家,服务于各界,服务于人民!这一点你要清楚!”

      “戴局长,军统局如果还是按照目前的组织架构运行,那么在和平年代,试问这样的特/务机构是如何来服务各界,服务人民的?服务中包不包含//剿/共这一项?”年轻的记者急中生智,抓住“服务”一词,开始大做文章。

      与毛主任互一点头,明楼向身后的警/卫长使了个眼色,管不了那么多了,准备采取措施。

      警卫长才迈步,便见戴局长站起身来,走到了最前方,明楼示意警卫长回,而后一屋人在戴局长一声叹息下,听到了他这样说,他说:“我感觉啊,你们新闻界呢,还是要学习!我不是新闻工作者,但我见得多啦,我是身经百战了,你问问他,”指着梅乐斯,“什么样的媒体我没见过?西方/那些记者哪个不比/你高明?我们彼此间/谈/笑/风/生,啊?我看你的年龄也就大学刚毕业,几年坐在课堂里,理论知识比谁都扎实,可实际呢?社会上每天那么多的事情,各种民生问题,边缘/问题,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你们的新/闻/素材?你看到了多少?你告诉我?实地采/访过多少?你告诉你自己!

      “眼前的事,身边的事,你们不去关心,不去关注,成日里听风是雨,捕风捉影,总想搞个大新闻,把人批判一番,你以为这就能体现文化素养,展现你们的行业精神啦?我告诉你,你们这么搞法,搞出来,影响再大,嘿——,啊?懂我意思吗?

      “不要以为,以为念了几年书,就厉害的不得了了,见个谁都要叫板,都要指点!别说你念了几年大学,就算学贯中西,你要存着这种想法,你,就是个笑话我跟你讲!他,”侧身负手,遥指明楼,“你们去打听打听,什么学问、什么履历、什么军/绩,啊?他还不到你这点大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从来都是勤为体,谦为用;做人不骄矜,行事无疏虞。他,”望定记者,点点毛主任,“哪个军/校出来的?同期有些谁?也去打听打听。我们认识的时间比你年龄还大。这些年来,无论脚下路多宽,走多远,都是兢兢自持,持之有恒。礼、敬、勤、和,四个字知道怎么写?”负手踱步,“中国有句老话叫‘闷声发大财’,啊,你不要这种表情,不要不服气,不要以为我今天站在此地是想教你怎么做人,怎么做事,”大手一挥,“我没有这种闲工夫,没有闲情帮别人教育孩子!为什么,为什么要拿他俩个做例子和你讲这些,我是认为啊,我身为一个长者,是有责任告诉你们这一代,告诉你们年轻人一些人生经验的!看着你们这副样子啊,我是真为你们着急啊我!你看看你们,来来去去总是这些个简单幼稚的问题,你们这样子是不行的。我没干过你们这行,不清楚你们的工作细节,但无论做什么,都是要脚踏实地的吧。新闻,踏踏实实采集;稿子,认认真真书写;媒体呀,尤其文字工作者,不要总存着一颗功利心,搞各种花样,戏,少演;事,多干;空下来埋头学习,提高自己的知识水平,明白吗?”走回座位,“你的问题我该回答的都回答了,不该回答的也跟你讲了,在场的各位都做个见证,明天报纸上如果出现什么偏/差,”指着记者,“你吃这碗饭,你要负责的!我今天算是得罪你们一下——”落座前,驻足转身,“对了,你哪个报社的?”记者不响。

      “自报家门都不敢啦?”

      “《真/理/报》!”一挺胸脯,昂然作答。

      “说到这个《真/理/报》啊,”戴局长笑了,“我想起有一回,我在报童手上买报纸,我问那个小朋友,《真/理》还有没有呀,他说不好意思先生,《真/理》早没啦,有的只是《消/息》,还是《参考/消/息》,您要吗?”语毕收笑,转身回座。

      在小记者消化这些话,预备新一轮进攻前,明楼抢住这个空档,例行公事询问媒/体朋友是否还有别个问题,全场沉默。于是,他速度拿起话筒,噼啪一番总结,“今天到此结束,谢谢各位参与,再见。”三人起身,闪离现场。

      一个呼唤回荡在会客厅里:“戴局长——”

      “对不起,记者会已经结束!”警卫长说。

      毛/主任见戴局长脸色铁青,放慢脚步,跟在最后,最后不见啦。

      明楼知道,刚才那事儿是免不了一顿训,没等戴局长开口,便主动认错,承认自己工作失误。

      戴局长说,恒韬啊,这个事情我不得不批评你一下。

      明楼点头,是是是,是我没有考虑周到,没有安排妥当,还好戴哥及时补救,要不真不晓得怎么办,“我愿意接受一切处/分。”

      “处/分嘛,戴哥给你先记着!批评归批评,表扬还是要表扬的,你今天的努力是值得肯定的。”

      “那都是戴哥领导的好!”

      戴局长拍拍他肩:“好啦,就不要和我来这套!”

      戴局长没有下令要警告/报社,明楼也就不多话,看看表,他说:“戴哥,一起吃个午餐吧,您想去哪吃,我们开车去。”

      “不啦,今晚还要赶去福建,我现在回曾家岩收拾下东西!”

      “那我来开车,送您回去!”

      “你不累啊!”

      “不累!”

      “你就送我到楼下吧!”

      “我还是送您回去吧!”

      “不听话可是要受处/分的!”

      “请处/分我!”

      “回去,忙了一上午,回招待所补个觉!”

      经过休息室,戴局长想起自己的大氅还在里头,明楼便帮着拿上。

      雨依旧下个不停,香山别墅外,谷景礼撑着伞侍立车旁,一见戴局长,抬脚便过去,戴局长遥遥做个手势,示意原地等待。

      “恒韬,三月份我要去趟南京,到时候我们在洪公祠见个面,谈一谈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明楼点点头。

      戴局长说,好了,我走了。

      明楼掸开大氅,正欲帮着披上,那大氅却裹上了自己的身。

      “戴哥——”

      “别动!”戴局长低着头,帮明楼扣起了扣子,边扣边叹,“山雨天凉,只穿这么点怎行?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不会照顾自己,这些年来,总也一个人,枕边连个知冷暖的都没有,这日子过的,你呀——,你说你老了可怎么办?”

      眼前满鬓的霜华让明楼挪走了视线,他抬眼屋檐,雨水顺着瓦当倾泻下来,天地间模糊一片。青山白头,春雨浓,在无尽的风雨中,他努力瞠开那眼澄明,万斗悲愁泻进心中,这一刻,是冷是暖,他不想懂。

      戴局长让留步,拿起一旁雨伞跨出了门槛。槛内的人,凝视着前方的背影,和很多年前不一样啦。那时候的戴哥,还年轻;那时候,他们都年轻。他努力把记忆中的画面和眼前的光景做着重叠,无论如何也叠不到一起。伤往事,枕寒流,情难又,他摇着头,正要转身,前方的人脚下一踉跄,他箭步上前,滂沱大雨浇上头脸,抓紧时机,他让泪水光明正大决了堤。扶上戴局长的胳膊,他提醒说:“戴哥,小心。”

      戴局长赶忙把伞移到明楼头顶,他一句话不说,袖子拂拭着他的面庞。明楼要陪他走到车旁,戴局长把伞柄塞进他手里,后腿一步,站到雨中,他说:“你不听话,等我回来处分你!”未及明楼一声“再见”,转身钻进了车内。

      靠坐椅背,戴局长闭起了双眼,他想恒韬多好啊,多好!他也努力着把记忆的画面和眼前的光景做着重叠,然而前尘往事,到底不可追,终究也不能回。

      伴着发动机隆隆的声响,谷景礼在后视镜中望见了那个矗立的剪影,在茫茫的天地间,剪影收起了伞,弯下了腰,是深深的一鞠躬,许久,许久,及至化作镜中一点。

      立于空荡荡的山道,明楼仰面拄伞,任雨水浇注一身,对着头顶那片苍穹,他说:“请处分我。”接着是无声的一句:“戴哥——”

      雁影稀,山容瘦,水长东,招待所顶楼,一扇窗轻轻地合上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雨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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