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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何苦如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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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话音落,客厅的气氛登时变得凝重。
虽然正低着头,但我清晰的察觉到他们不约而同,投来诧异和探询的目光。
徐奶奶甚至朝卧室看了一眼,确认卧室门关着,里面写作业的筱筱没有听到我的话。
我懊恼的握紧拳头,苏小北啊苏小北,你还是这么不会说话。本该辅导完筱筱的英语作业就走的,徐奶奶和徐爸爸见天已擦黑,热心的留你吃饭,攀谈家常,你却说出这么不知轻重的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们大概已经把你当成拜金物质女了。
我不知要如何挽回他们的心意,只呆呆的扒完碗里的饭。徐奶奶早已停下筷子,徐爸爸则慢条斯理的挑鱼刺。我不好站起身离开,只默坐着不说话。
“家里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吧?”一阵沉默后,徐爸爸问道。他约莫四十岁,在一家很有名气的企业上班,此刻刚下班到家,许是因为我这个外人,他没有回房换衣服,仍穿着衬衫西裤,戴一副玳瑁框眼镜,是一个很儒雅从容的人。
听到“家”这个字眼,立刻委屈的心口酸涩,眼泪在眼眶里不争气的翻涌。我努力将声调放的平稳,“嗯,我妈妈有心脏病,弟弟还在上初中……”
后面的话堵在嗓子里没有说出来。
大一那年妈妈突发心脏病,九死一生,虽然用药物控制,但身体一直很虚弱。爸爸又因为肝病辞去教师工作,村外那几亩薄田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勉强可以支撑妈妈吃药的开销和弟弟的学费。
“其实也还好啦,一年四季都有新鲜的蔬菜可以吃,夏天还可以去河边钓鱼,我弟弟很喜欢钓鱼,每年夏天都会捉很多草鱼和泥鳅……”我用愉快的声音道,试图挽回饭桌的气氛和自己的形象,如果我还有形象的话。
徐奶奶看我的眼神一阵冷一阵暖,最终定格时已近乎哀悯,“真是不容易啊,那你一个月的生活费有多少?”
“给筱筱做家教的钱就足够吃饭了,星期六去超市和图书馆做兼职,还能帮弟弟积攒学费。现在兼职很好找,学姐学长会在群里发布消息,做的事也轻松,很多时候都是帮忙做宣传。”我笑着说。
赚钱不辛苦,但这些兼职都不稳定,这个星期有活做,下个星期也许就没有了。所以我时常跑到学校图书馆蹭电脑上网,或者在宣传板上翻看层层覆盖的小广告,寻找新的兼职机会。
徐爸爸皱眉,“你每星期教筱筱两个小时,一个月也就三百块,大学食堂的饭菜也不便宜,这点钱哪里够用。”
徐奶奶看向徐爸爸,“思远,你看小北这么困难……”
徐爸爸夹一筷子青菜慢慢咀嚼,没有答话。
我蓦然反应过来徐奶奶的好意,忙摆手道:“徐奶奶不用担心,筱筱成绩好又聪明,她的家教费已经很高了,我不能再让您破费!”
徐爸爸放下筷子,微笑道:“小北你别紧张,妈不是让我给你涨家教钱,你这么懂事,就算我愿意多给,你也不愿意无功受禄。妈是想让我给你找一份公司的实习工作,既能赚点生活费,又能为你将来的工作做准备。小北,我听妈说,你会法语?”
我放下心,徐爸爸一语中的,徐奶奶虽然是好心,但我不会靠怜悯和施舍讨生活。法语我的确会一些,“研究的不深,只跟着学校的网络课程学了一些。”
有一次徐奶奶留我吃晚饭,电视上正在放一部法国电影,我随口说出那部电影的法语名Lavitaebella,不曾想徐奶奶细心记下了。
徐爸爸起身从公文包里掏出厚厚一叠文件递给我,“我手头上刚好有一批文件需要翻译,你带回去看看,如果译的好,我可以推荐你到公司实习做翻译。”
虽然现在才大三上半学期,距离毕业还有两年,但我不像室友那样可以考研或者出国,我是迫不及待要工作赚钱的。于是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做到最好,大公司的实习机会十分难得,不能白白错失机会。
可毕竟不是法语专业的,在图书馆泡了一个周末,勉强读懂这是法国新贵兰颜集团化妆品推广文案,除了一些专用术语,通篇并不难翻译。
抱着厚厚的参考书回到宿舍,已经夜里十点。依依正在玩游戏,鼠标在屏幕上翻飞如雨,一片刀光剑影过后,围在女侠身边的怪物登时倒下一大片。
依依霸气外露,翘着舌头道:“跟老娘斗,找死!”
我把资料扔在书桌上,“这小游戏你玩两个星期了,才通关啊!”
依依柳眉倒竖,“苏小北,不带你这么揭短的啊。我从下课玩到现在,晚饭都没顾上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是,女侠辛苦了!”我拖长声音道。
依依忽然竖起肩胛骨趴在桌子上,捂着肚子道:“小北,我胃疼。”
依依有胃病,大二因为饮食不规律胃出血住院,依依妈妈吓的脸都白了,辞了工作跑到学校门口租房子住,专门照顾她一日三餐,养了整整一年才见好。
但妈妈一回东北,她立刻故态复萌。
我来气,“顾依依,你就不能省点心吗?”
窗外漆黑一片,食堂早就关门了,依依冷的辣的都不能吃,着实难打发。
游戏带来的热情退却,依依脸色开始泛白。
我连忙从她桌子底下翻出一瓶牛奶,用开水暖热给她喝了,她的脸色才渐渐恢复正常。
“小北,我还是饿。”依依一把搂住我的腰,撒娇道,“小北,咱们去门口买煎饼吧,你陪我,一人一半,好不好嘛!”
她这一腔志玲姐姐的娃娃音立刻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我识相的就范,“走,马上走,求您说话正常点,行不?”
出门前,瞥一眼空着的那张床,我问依依道:“孙枚还没回来?”
依依喟叹一声,“人家可是大美女,夜生活很丰富的,哪像你跟我整天灰头土脸的,无人问津。”
我和依依都没有男朋友,不过她这感慨言过其实,我是真的无人问津,她嘛,追求者至少一个连,她统统看不上而已。
“前一段时间陪你学轮滑的男生是地质学院的吧,你不喜欢?”我问道。
依依认真回想半天,才道:“你说赵枫啊,跟他没戏!”
宿舍楼下桂花婆娑怒放,氤氲浓郁而清冽的香气。几对情侣躲在灯光昏暗处,卿卿我我,耳鬓厮磨,诉说难分难舍的情意。
走出一段距离,依依痛惜的道:“你看到没有,刚才那个是商学院的才子,居然找了个又胖又丑的小矮妹,真是好草都被猪拱了啊!”
我笑了笑,曾几何时,我也幻想过有一个才华横溢、冷峻清傲又对我情有独钟的男朋友,白天一起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晚上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可在男女比例十比一的物理系,明恋暗恋似盛夏玫瑰如火如荼,我却像被全班男生遗弃到万年冰封的南极。
唯一一次,大一下学期课间休息时,一个男孩子约我到走廊上见面,我满怀欣喜的以为他要跟我告白,结果他嘘寒问暖两分钟后,面容羞涩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优盘,问我想不想买,还说看在同学的份上,别人他卖一百块,给我算九十五。
这件事被依依和孙枚笑了一个月。
其实,我在高中时代也曾骄傲过,年级第一名的光环始终笼罩在我身上,从来都趾高气昂,目不斜视。三年读下来,告白什么的自然没有收到过,但那是我以为是自己成绩太优秀的缘故,注定要读清华北大的,谁敢冒着被班主任批评的危险展开追求?
就算有追求,我也肯定不屑一顾。
可这种自信和骄傲在大一渐渐的磨灭了。到了大二,我开始反省自己哪里不好,不够大方活泼?不会穿衣打扮?当然最重要的是不够漂亮。而大三开学时,我已经心如古井,波澜不兴,做好孤家寡人的准备了。
可依依不一样。
我说,“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大气学院那个男生每天早上给你送早饭,多体贴;还有你高中时代的追求者,上次在学校门口分开时他眼睛都红了,看着你的眼神情深似海,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依依唉声叹气,“他们都挺好的,可是,我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砰然心动,心如鹿撞。
我曾经有过这种体会,那电光火石的一瞬,凝成一簇耀目的烟花,盛放在我亘古灰暗的大学天空。
肖则。
依依挽住我的胳膊,“小北,你想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
自然是肖则那样的。我踩着地上的落叶,口是心非的道:“要同时具备三个要素。第一:男的;第二,非三代以内直系血亲;第三:对我死心塌地,矢志不渝。”
“切,没新意。”依依整个人挂在我肩膀上,“小北,班里那么多男生,天南地北,环肥燕瘦,就没有一个让你喜欢的?”
我默然。
依依也没想从我口中听到答案,自顾自的感慨,“良莠不齐啊,要是那一百八十号男生都像肖则那样,该有多好。”
我扑哧一笑,“物以稀为贵,全部都是肖则那样的,真正的肖则就没人稀罕了吧。”
蓦地止住脚步,我问道:“依依,你该不会看上肖则了吧?”
他现在,可是孙枚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