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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情愿糊涂 ...

  •   我不知这一次睡了多久,只我唯一能触碰到的,能感受到的,是闻人。这些天,我知道她一直在,手掌心不散的温热,除了她,又还能有谁。

      “你下去吧,我在这里照顾她就好。”睡得朦胧间,我恍惚听到她屏退了这些日子受命照顾我起居的下人。

      她的脚步放得很轻,若非木榻咿呀声响,我竟不知她此刻已坐在我床边。

      我曾听人说,若是有人久久注视你时,你是能感觉到的。那么,闻人,你此刻看着我的眼神里,诉说的又是什么呢?

      额上有淡淡的清凉拂过,她指尖划过引得我眉头轻跳。

      “和尚,你睡得太久了些。”

      我鲜少听她这般喑哑的嗓音,往日里,她说话总是掺着些若有似无的妩媚,而不是如今,稍显寡淡的清冷。

      未几,我落在榻上的右手被缓缓带出棉被,我知是她。不知何时,沾湿的丝帕开始在我的手心手背游走,刻意轻缓了的动作。

      右手,左手,乃至全身。

      这些日子,她总会这样。我因着炎毒时常发作,里衣不过几个时辰便会被浸湿,她便替我每日擦净身上的汗渍。

      可我却越发猜不透她,若只是一场戏,她又何苦如此,贴身照顾。

      而每一日这般过后,她便会坐到我枕边。我印象里的她,说话极少地这般温柔,隐隐地,让我觉着好像很多年前的落雪。

      “义父替你诊脉,他说你是因为当年自封经脉走火入魔,如今才会如此。你这个傻子,花落雪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般为她。”

      自封经脉,她若不提起我都快要忘了。日子过得太恍惚,我都快要想不起当年为是我自封经脉废掉一身武功。这些日子,我想起来的那些记忆终归还不太完全。只我最在意的是她话里分明染了些幽怨,说到落雪的时候微微嗔道的语气倒一点都不像往常的她。

      而她果然一早便知道我是薄凡生。可惜她话里所说,却并不全然属实。自封经脉是真,走火入魔是假,我不信以无情尊者的见识会诊不出我的病,可我不知为何无情尊者要骗她,然不论他存的什么心思,我此刻是感激他的。至少,少一个人知道我身中奇毒,至少闻人她不必为我担心。

      此番倒是让我想起在外为我奔走五年的师傅了,当初隐隐觉察到他可能诳了我,如今记忆恢复大半,才知自己误会了他。我尚记得小时,我每年去承一寺时,师傅都会传我武艺和佛法。这老头一大把年纪了,不好好待在承一寺里颐养天年,跑到这西域替我寻雪莲花这劳什子作甚呢?

      闻人依旧在我耳边说着话。

      “那日沂州渡口,她一来你整个人便不一样了。你甚至还为了她阻我,明明失了忆你还念着她。”

      “蠢和尚,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

      “你的目光那时都在她的身上。可前一夜,江边月下,你明明是用那样的目光地看着我。怎么她一出现什么都不一样了呢?”

      闻人的话,一点一点敲在我心头,反反复复提醒着我已然成了负心的人。我曾对落雪许下的一生,到此刻已然成了笑话。别人说,一句话说了千遍万遍,假也成真。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告诉自己,闻人,我没有喜欢上你。

      只要你,闻人,只求你别再说下去。我不想听。

      “湛一,我讨厌你明明动了心却还要装作漠然的模样。陆弃跟我说你劝她要惜取眼前人,那你自己呢?”

      “你此刻睡得安稳倒好,灵素和陆弃在一起了。我整日看着她们,看着灵素笑得那般幸福,你让我做何想?”

      “你究竟是明白,还是糊涂。你起来告诉我,告诉我你对我到底是怎样?”

      是怎样呢?约摸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见着师傅时,他以佛偈问我,以明我是否身有慧根。去日良久,我忘了当年是如何作答,只记得师傅笑赞我一生与佛有缘,或归青灯。

      所以,闻人,你觉得我是明白还是糊涂。

      “我讨厌你。和尚。”

      嗯,讨厌罢,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说的是,一世的聪明,情愿糊涂。

      “可我到底,还是喜欢你了。”

      “你被我戏弄时,涨红了脸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一个男子。也对,你本就不是男子。还有,你明明眼里都是情意,嘴上却一直挂着那句阿弥陀佛的假正经。你知不知道,你那样的神情若是被你的佛看到,你只怕永远都到不了西天咯。”

      她笑了吧,我能听见。我想睁开眼,看看她此刻情态。只在此刻,我想放纵自己最后一次,闻人,我想问你,若我的佛若不收我了,那你呢?

      “所以你快起来好不好?让我可以一辈子戏弄你,和尚。”

      一辈子吗。那样漫长的时间,闻人,我想我应该没有一辈子可以许给你了。

      握紧的手,那柔荑散出的力度,让我如何相信,她,只是为了骗我而已。可就算是骗我,我也甘之如饴。睡在这一场她为我编织的美梦里,情愿糊涂。

      只不过,由来好梦最易醒。

      “恨儿,她可是醒了?”

      是无情尊者的声音。不知为何,我倒从他话里听出几分担心。只我怕是听错了罢,一个苦心孤诣算计我命的人,又怎么会顾惜我的生死?

      “义父。您之前说湛一没有什么事,可为何迟迟醒不来?”

      “恨儿,你这是在质疑义父吗?”

      “恨儿不敢,只是她……”

      “恨儿!你这些日子的所为有些过了。“无情尊者的声音仍是那般阴冷,“莫要忘了义父交待过你的,你的任务是什么你可还记得。”

      “恨儿记得。恨儿不敢忘。”

      “若你还记得,那就好。若你忘了,义父倒也不介意帮你记起来。”

      我不知闻人从这话里听出了什么,她的手微微颤抖着。

      “还请义父放心,恨儿没有完不成的任务。”

      若我此刻听不见,该有多好。

      无情尊者似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答复,我听得他嗯了一声便离去了。

      我呢?任务。

      于她而言,我只不过是一项任务。我明明早就知道,可这心里却还是有些莫名的失落。

      我不愿醒来,宁愿长久睡在梦里,至少梦里我听到的她,是那样的好,不用醒来。我情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我到底不能那么自私。

      我已然做不好薄凡生,便只能尽力扮演好湛一。所以纵我多么贪恋梦里闻人的温软,却终究还是要醒来。

      做回那个承一寺里每日撞钟念佛的和尚湛一。

      不知几时,她已不在我的床边。没了她,眼帘被窗外照进的光烧热,我想,该醒来了罢。

      我从未见过这般憔悴的闻人。

      房里没有声响,我以为她早已离去。只睁开眼,却瞧见她临窗而立。清瘦的背影,往常合身的紫裙此刻在她身上却稍显松散。

      她似是知晓我醒来,立时转了头来。我也才得以看清,她眼里的疲惫。

      “和尚!你醒了。”

      话里掩不住的欢喜。可我,却听不出真假。

      睡得太久,我便想先坐起来。可大概筋骨太久没有活动过,有些费力。她瞧见我的动作立时迎了上来,搀扶着我从床上坐起。

      她的眼神浓烈地我不敢抬头相对。

      “咳…”我想问她我睡了多久,开口却发现嗓子干涩的说不出话来。

      “我给你取些水来,你等我。”

      她急急话落便转身走到了桌边,倒了杯茶水,这才走回我跟前。我正要接过她手中的茶水,抬手却见面前一条丝帕飘然划落。

      我的手中,怎会攥着她的丝帕?坐直了身子想要捡回那落在床尾的丝帕,却听到闻人在我身旁笑出了声。

      “和尚,一条丝帕你这么紧张做甚?恩?”

      眼角的余光瞥见她轻挑着眉。

      我此刻无力和她争辩些什么。只是捡回丝帕,沉默地抬眼,递到她面前。

      只对上她视线的那一瞬,我心头猛地一跳。她的眼眶里泛着清晰可见的血丝。

      瞅见她看了看手中的茶杯,恍惚瞧见她嘴角扬起了一抹笑。

      “你替我收好,我先喂你喝些水。你看看你,连话都说不出。”

      “和尚,这次我允你看清我的脸。”

      话毕,她却将那杯水饮了下去。我伸在空中的手尚不知如何收回去,她已然凑到我眼前。

      蒙着面纱的脸,只看得见细长的睫毛。时而微微抖动,越发衬出那对灵动的眼眸。而她的嘴角,还挂着方才一饮而尽时遗留在嘴角的水渍,随时有顺着那光洁如玉的肌肤滑落的趋势。

      她要做什么?还不及我细想,肩头一股重量袭来,光影交错间,我竟被她压倒在床上。

      “你……”干哑的嗓子只够我一声轻呼。

      她却抬手,纤指抵在我的唇上,止了我的话。

      不能说,我便只好冷着眼眸看她,若我此刻尚不知她意欲何为倒真是愚不可及了。可我方醒来,浑身酸软,哪有力气推开她。

      只能无奈地看着她拿开手指。她的脸,也渐渐靠近,渐渐放大。

      风过,面纱落。我终是再次得见她隐藏的面庞。白若初雪,俏如紫英。

      檀口轻启,簌簌水流,交织着夕光,流进我的口中。

      “闻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情愿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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