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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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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为夫应该带你出去的。对不对?”白畅意静静的说。
“你才华横溢,哪里是深锁闺房的女子?我不应该将你关在家里。但是我很怕,你十五岁那一次游戏的考试,皇榜一出,居然是头榜。为夫真的怕了。”
当时,他站在男装的夏云身边,盯着皇榜上第一名的白云二字,又看看身旁的她,有股冲动要上前将其撕下。
那时,是他第一次,在夏云的脸上真真切切的看到了笑容。
不是礼貌,不是修养,不是为人处世之道。
她第一次那么的开心的笑了。
“畅意兄。”她回头看他,双目明亮夺人,“如何?”
他勉强拉扯出笑容:“自然是你赢了。”
考试之前,他们曾打赌。若夏云能榜上有名,那他甘拜下风,要同意妻子一年游历全国的计划。
那榜首,白云二字,耀眼的刺目。
身旁的妻子满面春风,他第一次看见如此自信,如此高兴的夏云。
伸出手去,只觉得新婚妻子顷刻间遥不可及。
“我们快走吧。”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夏云的目光在皇榜上又多停留了一会儿,轻轻的点头:“嗯。”
是啊。不管她多么有才华,无论她如何的满腹经论。她首先是个女子,她首先是他的妻子。她不会,也不可能入朝为官的。
夏云微微收敛了笑容,又点点头:“走吧。”
她那模样,让他有些心痛。但那感觉只是顷刻之间。因为下一刻,有人发现了她。
“白云!”大步走过来的是之前的监考大夫,他抱拳大笑,“恭喜啊,名进三甲。”
二人逃离不及,片刻便被围的水泄不通。
所有在看皇榜的考生无不围过来,想要看看这头榜黄纸上的人。
“恭喜,恭喜。”
“多谢,多谢。”
“恭喜,白兄弟。”
“同喜,同喜。”
“白兄独占鳌头,这状元之名,一定是手到擒来。”
“哪里,哪里。”
白畅意只一会儿就被挤了出去。他站在人群外,几乎看不清人群中自己的妻子在哪里。但他能听见她的声音。他听见她进退得益的周璇,不急不缓的语调,礼貌得体的话语。
他站在那里,即使他想要说话,也没人在意。
他只是站在那里。
放榜后的考生哪里能让夏云轻易离开,大部分人退去后,依然被十几个人邀请到了酒楼,言明不醉不归。
“来,白兄。这杯酒敬我们的三甲头名。”
“这……”夏云虽喝酒,从来都是浅尝。但盛情之下难却,犹豫一下,站起来,举杯道,“在下酒量有限,只此一杯。敬所有的同窗榜上有名。”
然后一饮而尽。
众人拍手叫好。
“白兄,日后同朝为官,要相互提携啊。”
有人笑言,夏云表情未变,只是点头称是。
白畅意被凉在另一桌,不言不语不笑不愠,只是一杯酒自斟自饮,毫不间断。
监考大夫又问:“虽不曾见过白云的试卷,但曾见你写了一手好字。不知师承谁家?”
夏云微愣,看了看监考大夫。
“这……”
其他的学生也纷纷言道。
“是啊,出榜之前从未听说过白兄大名。现在却独占鳌头。不知是哪间学府,哪家先生?”
“我乃江苏傅阳明傅先生门下。”于是周围的人又纷纷表示敬佩。
看着大家期待的眼神,夏云犹豫的笑了笑,道:“幼年,曾受过夏谦先生教诲。”
此言一出,全场唏嘘。
监考大夫惊言:“帝师夏谦已经归隐十几年了,白云在何处见过夏先生?”
“也是十年前了,当时年幼,时间不长,记忆模糊。学生也多年未能联系到夏先生了。”
这个酒局,越来越深,夏云有些坐立不安。
回头看了看白畅意,发现他一个人在别桌不停的喝着闷酒。于是突然起身道:
“各位,失礼了。学生突然想起还有要事,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然后在所有人挽留和失望的言谈中,将白畅意拖走。
回到客栈后,白畅意只是装酒疯。
“有什么关系,你就跟他们聊。好好聊。”然后打个酒嗝。
“好了。”夏云端来盆水,给他擦擦脸,“我知道你不高兴,我也不是有意的。反正我们明天就走了嘛。”
“我哪有不高兴。我妻子跟别的男人喝酒,我高兴的很。”然后又踢掉夏云为他盖上的被子。
“你在说什么?”夏云有些恼,“你明知道他们只把我当成男人。”
“我当然知道,废话!”然后右手一挥,打翻床边的水盆,“要是他们把你当成女人,你的名字怎么可能出现在皇榜上!”
水盆砰的掉在地上,铛铛铛的转了几圈。
他没有立刻听见夏云的声音,空气凝结起来。
过了一会儿,夏云静静的走过去,将盆子拣起来,说:“你在说什么?这明明是你先提起的。”
她的声音没有温度。这让他有些害怕,他慢慢坐起来,闷闷的说:“对不起。”
是的。这个赌约是他提起的。他愿意是想让她高兴。
她被关在牡丹园十年,他知道她渴望外面的世界。于是新婚后,有一天,她说到今年恩科开举选士的事情,脸上有些渴望。她说,真想知道自己的所学,与天下士子比较起来,到底能有多少?他突然道,这样吧,如果你能在今年的京试中榜上有名,那么我就带你游历全国一年。
他很高兴自己提出这样的约定。因为当时的她很开心。
他也相信自己的妻子一定能榜上有名,她有多么聪明他一直知道。但三甲头名让他吓倒了。这是治国安邦的智慧,傲世群雄的才干。这样的人还愿意待在他身边,只是做他一个人的女人吗?
他退缩了。
“对不起,抱歉。”他觉得头疼,于是用力用头撞床柱子,还一遍自责,“我到底在说什么?我真是疯了!”
夏云叹口气,走过去轻轻搂住他。
“我知道,好了。我明白。”
他不认为她明白他真正担心的事情,因为他突然不想履行自己的承诺了。他不想带着她去游历全国。如果她看的更多,他怕她有一天会想要离开。而他根本就阻止不了。
第二天,他装病,躺在床上不起来。夏云照顾他一整天,最后叹了口气说:“咱们回家吧。”
他不知道她为何改变心意,他还故意问,我答应过你要去游历全国的。
但她说,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回家先把病养好。
他一直装病到回家,还持续躺在家中长达三天。夏云没有怨言,只是照顾他。
但是一直装病也不是办法,假装病好后,他又借口忙于生意而故意忘掉那个约定。她也没有再主动提起。她怀上白枫的时候,他终于松了口气。因为女人无论再怎么有雄心壮志,永远也无法逃离亲情。
他这么想着,这么安慰自己。
婚后三年,除了新婚时的京师之行,夏云竟是几乎再也没踏出大宅一步。
他不敢问,甚至不敢想心中那隐隐的不安。
直到白萍生下来之后过了三个月,她留下一封信,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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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云已经睡过去二十天了,白畅意一步也不离。
他每天跟她说话,帮她清洗。手指一遍一遍的描绘她的脸。看着她的伤口结疤,再一点点脱掉。伤口从右肩延伸到腰部,可怕的仿佛她已经被分成两半。
这到底会有多痛?因为她痛得连沉睡的时候也时常流泪。
只有想到这一点,他庆幸她是睡着的。他不想看见她脸上痛苦的表情。他希望她一直是笑着的,就像当初见面时一样。他希望她幸福,希望她快乐,他一直为了这些而努力。为什么,为什么当年他就不能为她多考虑一些?
如果不是这样,她绝对不会一言不发就离开,她绝对不会什么也不告诉他。
“云妹,我不会再强迫你,不会再把你关起来了。你的苦可以告诉我,你的罪孽我和你一起背。所以,不要轻易放弃。”
他握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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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长明贵妃等到的还是夏云的拒绝。
“对不起。”
“为什么?”李长明问她,“你是这么有智慧的人,你怎能甘心一辈子就留在这样的小地方?”
“因为,我已经有新的家人了。”
夏云直视她的眼睛:“夏云有了新的家人,不只是丈夫,还有孩子。”
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李长明惊讶道:“你怀孕了?”
“是第二胎。”她笑。
然后又说:“的确,有一部分的我很想要做些什么?我自恃不比那些当朝一品的男子差,或许是自负和不甘心,所以我才写了那篇文章。”
她非常用心,非常认真的去写。因为她真心想要知道,自己到底处在什么位置。
“我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榜首的时候,有一瞬间,我恨自己身为女子。我若为男儿身,就能堂而皇之的去参加殿试,上朝为官,为天下做一些事情。但是……”她苦笑,“这大概就是命吧。既然上天让我生为女子,我也只能顺天而行了。”
“因为,我拥有很好很好的家人了。作为女人,这样应该就是最幸福的。”
李长明看着她,摇摇头:“你并不肯定。”
夏云无解,问:“娘娘在说什么?”
“你还是想要做些什么的!”李长明抓住她,“你说或许,应该,天意。但这些都不是你的本意啊!你不是普通的女人!怎能屈就普通女人的幸福?”
夏云哑口无言,她的心里其实有些开心。这是第一次,有外人在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时候,还如此坚持并认同她的才华。但是……她昨天已经下定决心了。
“或许吧……”她喃喃道,“但夏云已经决定不要让家人伤心,这些事情,就当作我为他们所做的牺牲好了。这难道不是家人该做的事情吗?”
李长明看着她,明白她说的都是真心话。但她自己的情况已经是十分的危机,她没有有权有势的家族做后盾。这个贵妃当的她心惊胆颤。夏谦已经不在了,这是她这次艰难离宫唯一的希望,眼前除了这个奇女子,还有别人可以帮助她吗?
她咬牙,然后说:“这件事情,或许并不需要你与家人天人两隔。我或许可以做些安排。这样你两方面都可以照顾的。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娘娘,你明知道不可能。我若是要作为官员出现在朝廷之上,来笼络一些势力,必须打扮成男子。我要如何隐藏我的家人,我还有两个孩子,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李长明颓然的松开手。是啊,是啊。所以,这就是天意。
“可是……”她绝望的脸上,留下两行清泪,“难道,你真的要撒手我们可怜的母子不管吗?”
夏云忙上前扶住她,心思微乱:“娘娘,要不这样。我可以尝试联系一下爹爹的旧友,看是否有人能够在朝中帮你一把?”
“真的吗?”李长明仿佛抓住一块浮木,凄惨的露出笑容,“那就拜托了你了,谢谢。”
夏云点点头。但她心知肚明,爹已去世多年,根本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她也不可能知道可以联络谁。
李长明又说:“谢谢你。不管这个方法是否能够救我们母子一命,我都谢谢你。”
夏云的嘴唇动了动,她几乎快要脱口而出答应的话,但她忍住了。因为这件事情,一去起码数年,皇城之事,谁也说不清。若她失败就是死亡。而畅意根本不让她远行,他不可能同意的,若他知道她的去处,肯定追过来。那怎么得了?
少刻,李长明冷静一些,擦掉了脸上的泪水。仿佛想起什么,说道:
“你上次问起我兄长的事情,是否有什么不妥?”
夏云心漏掉一拍,她本不打算提起的。
“这……”
李长明又说:“我兄长年轻时……荒淫无度,飞扬跋扈,曾经得罪过很多人。但我想他应该还是不敢与夏先生冒犯,不知是否有得罪之处?”
“并不是。”夏云急急否认,只好说道,“其实,是我弄错了。爹爹在世的时候曾经提起一个叫做李生的人,仿佛爹爹被拜托过什么事情。大概多年下来,我的记忆混乱,记错了名字。”
李长明突然说:“这到没错,李生也是我的大哥。”
“咦?”
“李生是我的大哥,李长平是我的孪生哥哥。”
“……原来如此。”
夏云喃喃自语,想要停止这个对话,她决定过,不想要再探究过去的。
但李长明没有放过她,反而突然问:“请问夏先生是否被拜托过一个孩子?”
“……你。”
李长明瞪大眼:“莫非你知道这件事情?”然后又抓住夏云的手臂,“你知道那个孩子去哪儿了吗?”
夏云仿佛连想都没想,说道:“我仿佛记得是有一个孩子在我家待过几年,但后来被人领走了。或许我回去查看一下家父的书信,看看是否有记录。”
李长明不疑有它:“是吗?那也好。如果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请务必告诉我。”
夏云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微微握紧拳头,问道:“可否告诉我,那孩子是什么来历?我翻查记录或许容易一些。”
“她……”李长明面色泛青,但说道,“是家门不幸。那孩子是家兄通奸的孩子。”
“……”
“对方是我……的一个嫂嫂。当时,我刚被招入宫,无权无势,如果家中又出了这等丑事,恐怕被打入冷宫。所以,大哥把孩子送到信赖的人手中。”
“那……那个女人?”
李长明勉强笑了笑,神情闪烁:“被我赐死了。”
“用一杯毒酒,将她丢到了乱葬岗。”
“原来……如此。”夏云转过身,慢慢往回走。
“夏云?”李长明在背后叫她。
夏云没有回头,静静的说:“娘娘保重,夏云若有消息,定会通知你。”
“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留在这儿。”李长明急道。
“夏云,自会有办法。”
然后她不再停留,快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把纠结的谜底公布了,还差一步,还差一步。但我不知道怎么收尾,有没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