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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长长的归途 ...

  •   傲雪果然没有骗我,只是我不曾知道有这个地方罢了。那是一间很大的房子,窗户很多,却全被掩住,大概是之前怕捎了雨,听得见里面的响动。逍然趴在外面,见到我赶紧跑过来,“姨!你快去看看,小叔叔好厉害!”

      “你怎么不进去?”我问,他抱着我微微发抖,“我不敢。”

      从门缝里看去,凌志果然在里面。他手里一把青光软剑,素身杀气。身形之处,寒光点点,如蛇如鞭,直舞得剑风骤起,凄厉如啸。我想起他掌心的茧,那不是翩翩贵公子应有的一双手。逍然说他才回来不过半年,府里的下人也跟他生分的样子。这些年他到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是否有人在他心里留下过伤痕?为什么孑然一身?我很想翻开他的过去,细细读一读,吹去上面浮落得灰尘,显出干干净净原有的样子,再一笔一划,将我的名字写上。生平第一次,我想要这个人,不管他到底是谁。

      我低头问逍然,“他在这练了多久了?”逍然偏头想了想,“我来了就有半个时辰了。”那真是够久的了。我一推门,里面一声暴喝,“滚出去!”你要我来我就来,你要我滚我就滚?没门!我依然推门进去。他手一脱,一道青光直冲我而来,幸好我反应快一个侧身,那软剑从我头顶斜斜略过,当的一下剑柄撞在门板上,跌落在地,剑身犹颤,门口李逍然吓得白了脸。

      我也一阵后怕,气道,“你疯了?”他这才看清是我,站在那里气息不稳。

      “你去哪了!”这是问句还是指责?我努力想编出个借口,还未想好,就听他狠狠说道,“蓝雨寒,你再敢给我消失,我绝对不会再等你。绝对不会!”

      那一刻雨水从房檐滚落,发出清脆的滴答声,燕子在门廊上呢喃,啾的一声飞开了。我猜他一定知道了我要走,却不知道我会回来。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到从此不会再见,胸口便一阵阵发慌。若能靠近他一会儿,再多一会儿,这颗心就能碰碰跳动,便觉得命运真是美妙。

      我想给他看那只金簪,问他是不是真的可以送给我,摸了一圈没有,便讷讷地说,“那把簪子呢怎么不见了?”说完才想起给了傲雪,哪天一定得找她要回来。

      他看着我没有言语,一手探进起伏的胸口,从里面掏出一件东西来,摊开手心,正是那只朱雀,秀目回盼,不知怎么竟回到了他的手里。

      我上前接过,却觉得这簪子与方前不同,怎么足脚弯曲,莫非是他太用力捏弯了不成?抬头一看才发现他衣衫浸透,额角都是汗水。“好漂亮的东西。”我握住,那翎羽顶在先前手心的伤处,微微发疼。“给了我吧。成吗?”一滴汗水滑落他的眉骨,盈进他的眼,又顺着眼角滑出来,他抿着嘴,眼里近乎是恨。

      当夜我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想要发信息回总部。写了几遍又统统删掉,最后只发了几个字,“此事蹊跷有待详查。”便关了机。我突然感激穆远升我做领队,才有可能这样肆无忌惮的假公济私。

      云破月开花弄影,风不定,人初静。凌志洗了头发,湿漉漉的披散着坐在院子里,我看见便上前帮他梳理。他放下手里的绢册,皱眉道,“又跑去哪里了?半天不见人影。”我笑,“都像你一样爱宅在家里么。”

      他长长的舒口气,“闲散太久了,是该帮帮家里的事。”我袖子里的臂环不小心脱落出来,叮的一声滚落在他脚边。他伸手捡起,把玩道,“这是什么?总见你带着。”我不担心被他发现玄机。这东西带起来麻烦得紧,摘下来估计更费劲。不知道的人看起来也就是有点奇怪的金属环罢了,让我一直当作镯子带着。“这个嘛...”我半开玩笑,“是我师傅留给我的,让我看见心上人好把他锁起来的东西。”

      “哦?”他提起兴致,拿在手上试了试,“以前怎么没见你带过。”我有点紧张的想要回来,“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旦带上命就不是自己的了,轻易退不下来的。”他抓着我的手腕,看着上面的另一只,“因为这个你才不能嫁给我?”

      我摇了摇头,想了想却又点了点头。我想把自己毫无保留的告诉他,可是我跟他之间差了一千三百年,纵使我有心将这之间的事迅速讲解一遍,也需要好几天才能听起来不像是天方夜谭。我咬了咬下唇,“我的命不在这里。在这里的,只有你。”他伸出手,又试了试,神色间淡淡的问我,又好似叹息,“那你若在这里遇见你的心上人,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我突然明白穆远一定也曾在某一个时刻深刻思索过这个问题,才会有我手上的这个东西。他比我勇敢的多,破釜沉舟,生生闯出一条路来,只可惜不知为何最终没能用上。我觉得眼眶发热,不知为穆远,为那曾经有机会带上它的姑娘,还是为自己。

      暗月投在银白的金属上,冷得像一件凶器。“如果。”我屏住呼吸,觉得连时间也停住,手心沁出汗来,“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说可以嫁给你,但是你必须跟我走,忘记这里的一切,再也不能回来,就当自己死了,你——愿意吗?”

      他看着我,隐在阴影中的脸上看不出波澜。我不知怎么懊恼起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大可以反问我相同的问题,而我就不可能愿意。真是自私透顶。

      我别开眼,扯出个不自然的笑,“算了,我只是随便说说。”

      他迟迟的说,“这样,就可以把你锁在身旁么?”声音飘的像飞鸟挥落的羽毛。可以么?我问我自己,我什么都不能许诺。老板只说可以把人带回去,却没有说带回去之后怎样。但我心里清楚,一定不会只是带上臂环那么简单。我想起老板交代我时玩味的神情,以那些老头子的脾气,如此费尽周章得来的人,若不在他身上赚回本来,怎么会轻易松口。

      我还在迟疑,却听他低声道,“我愿意。”我猛抬起头,不敢相信他就这样轻易出口。他望着墙角的七叶树,好像在诉说一个别人的故事。“我二十二岁时遇到一个人,差一点以为就要得到她,结果却没有。我想一定是我不够好。三十岁时我又爱过一人,我把她圈起来却还是让她逃掉了。我以为她不爱我,刺伤了她,等我发现我错了再去找她,却只找到她的簪子。我当时想若还能再见她一面,我什么都愿意。”

      他低头拨弄一下手上的臂环,我便觉得五脏六腑都纠在一起。“这些年我想明白一个道理。也许没有人能够留住别人。留住的只是自己。然而人生只有寥寥几次选择的机会,错过了就要再等许多年,或者再也等不到。”

      他的手攀向我的脸,拇指的剑茧沙沙的摩着我的唇畔,“前几天你忽然出现,我想这一定是最后一次。一早上找不到你,我突然害怕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所以,你不爱这里,没关系。我们可以换一个你喜欢的地方。这一次,我跟你走。”

      我心上一疼,眼睛里有东西掉落,滴到他的袖子上,淡淡的晕成一个圆,一个又一个。人生确有太多岔路,若我在清晨的雨里踏出那一步没有回头,便不会知道错过了怎样的心意。可是纵使我心里想要他想得要死,也不是一切就能顺理成章的。

      我突然就觉得委屈,我一生到现在为止没有几件想要的东西,偶尔遇到不是得不到,就是如此艰辛。我揉了揉眼睛,半真半假的揶揄,“我要带走的人都是将死之人,阳寿已尽。你不怕我是黑白无常,锁了你去见阎王爷?”

      他嘴角噙着笑意,手指划过我的眉毛。“你若是谢必安,我做范无救又何妨。”

      那一晚万籁寂静,连虫鸣都不曾响起。七叶树轻轻拂动,洒下一地残留在枝叶上的雨水。他将那只臂环收拢在袖里,轻描淡写的说,是那只金簪的抵押。而我伏在他背上,只怕他有一天知晓了那臂环真正的意义,便会后悔。

      第二天我们离开了长安。临行前李逍然特别沮丧,摇着我的手说,“你还没来得及教我骑马呢。”我笑言下次一定,他便一把搂着我,在我耳边悄悄说,“姨,我喜欢你。就像喜欢小叔叔那样喜欢你。”我揉揉他顶上髻发,跟他说我也喜欢你,只要你别老调皮。出了东城门凌志问我,走水路还是走陆路?我侧头想了一下,反问他哪一个比较快。

      “船运。”他认真道,“最快的话不到三天即到。”

      我一拍手,“好!那我们走陆路。”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好。五天的路程让我们生生走成十来天,我只捡人迹稀少的小路而行,日出不起,日落而息。凌志也不着急,任着我游山玩水,一同宿营。山间到处是熟透了的蒲公英,马蹄一碰就炸开了去,飘飘散散,寻找下一个再生之地。夜晚萤火虫从草叶间升起,凌志将我包进他宽大的襕衫里,我便靠着他蜷缩在火边,听着木柴燃烧噼啪的声音,便觉得这是最好的时光,仿佛一切没有尽头,亦没有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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