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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凌志之死 ...

  •   这世上有些人,事事都能比别人想得周全。跟凌志一比,我便常常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智商是不是没过及格线。那场雪在后半夜寂静无声的停了。天亮后农户死也不肯多留我们,显然是听到了昨夜的动静。凌志一笑了之,说本来就是要换一个地方才稳妥。我被他发配去镇上买鸡,顺便买两身像样的袍子,终于不用再裹着我那薄薄的罩衫瑟瑟发抖。回来时他已经找好另外一个住处,比原来更远了些,是山里的猎户,一个光棍带着八十岁的老娘。我守着满满一筐活鸡远远躲着没有出面,好让凌志像是一个人逃难至此。是夜,待这家人睡下,凌志悄悄翻窗出来找我,我俩手脚麻利的拧断鸡的脖子,可怜它们死的无声无息。

      凌志将鸡血撒的满屋都是,血点飞溅到桌上、墙上,又将被褥扔得凌乱。伪造好现场后我俩动手打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架,踹翻了桌椅,踢散了炉火,并在猎户穿上衣服赶来前成功骑马离开了这个地方,让人以为凌志惨遭追杀。我蜷缩在他怀里,倒提着死鸡,好让鲜血滴滴答答淌了一路。

      跑了不知多久,凌志提住马,看了看四周跟我说,“就到这里吧!再远就不安全了。你顺着原路往东上大路,天亮后应该会有去幽州的人,我把马带走了。你一个人怕不怕?”我摇了摇头,下了马,想到过了今夜他就要彻底消失,这个从年少起就名动洛阳城的翩翩公子,朱雀堂的主人,曾让我绝处逢生并庇护过我的人,总觉得眷眷不舍。“凌志,让你这样的人死去真是浪费。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把你打包带走。”他挑眉,我真诚的解释,“离开大唐,成为我的同伴。”

      雪地上他的轮廓朦朦胧胧,睫毛垂下的阴影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与我此时相通的,才会令我在那个荒野的深夜一个人步行丝毫感觉不到恐惧。他一笑,那样好看,“雨涵,你应该带走的是凌云。他的心思都在你身上。而我已经有卿卿了。”

      分手前他要走了我的簪子。我想他接下去应该会需要不少盘缠,二话没说掏出来给了他。“还有一事,”他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条交给我,“卿卿性子烈,劳烦你盯着点她,别让她出事。我过一阵会回来找她。”我让他放心,他就骑上马走了,一步也没有回头。

      后来我听说,城南三十里郭旺村西南的林子里,发现一具被野狼啃得难以辨认的尸体,依稀可辨银灰锦缎滚着毛边的棉袍,腰里别着凌志的玉佩,胸口插着朱雀金簪,入骨三分。即使肯定不会是他,我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装死这件事,恐怕不会有人比他更到位了。

      还有一天才是跟老大的约定之日,我乔装去之前幽州凌志的住处。院门口已经挂上了白藩,院子里停着厚重的黑漆棺材。分号的掌柜在里面张罗,听说凌云也来了,要把棺椁运回洛阳祖坟。我把凌志的字条交给那哑婆子,让她一定交给李夫人,然后迅速转到院后墙趴在上头往里看。卿卿面容煞白,一身缟素恰似隆冬里凝霜的垂柳,打着晃儿却怎么都不肯倒。看过字条后,终于哇的一声扑在棺材上,哭得不成样子。那字条我看过,上面只有两个字:儿女。

      终是得难为他们一阵子。我从墙上跳下,拍拍手,去与老大会合。他见到我没有细问,只说,“你跟我回去么?”我摇摇头,表示还要去见一个人,他了然。那天晚上,老大掏钱请我喝酒。我们俩又像从前那样围着炉火东拉西扯。我心里还有凌云的影子,便叹气,“你说,爱情是个多么艰难的事儿啊!你喜欢他,他也得喜欢你,这一切得发生在同一时间,然后天时、地利,差一分一毫都不行。”他灌下一大口酒,絮絮叨叨的说要给我讲一个故事。故事里的姑娘叫做可儿,“有一双特别、特别、特别明亮的眼睛。”他掀起眼皮撇了我一眼,“嗯,比你可美多了!”说完穆远闭上眼,被酒醺红的脸上荡漾着一种迷醉的神情,好似那姑娘就在眼前一样。“然后呢?”我也灌了一口酒。“然后啊——死了。”我嗤笑一声,“这算什么故事。”他却没有睁眼,“我想着,既然她今生已尽,不如我要了吧!就把她救活带了回去。为了她还签了生死状,把自己卖给了组织。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痛苦的摇摇头,再灌下一口酒,“医生也救不了她。还是死了。”

      咣当!我的杯子掉在地上,磕碎了一个口。“你是说——你把她带回去了?带回了总部?”穆远没有回答,他连眼都没睁,口中振振有词的似乎在哼唱着什么,我目瞪口呆的望着他,足足有五分钟。

      我想到一个计划,一个两全其美的计划。我想问凌云愿不愿意跟我走,然后让凌志顶着他的名字活下去。虽然需要费一番周折,但这总不失为一个法子。我越想越觉的这个方法可行,不禁暗暗激动。那一夜我睡意全无,听着老大的鼾声,睁着眼睛翻来覆去的盘算着每一个细节,反正我也没有换工作的打算,或许可以和凌云组成拍档一起行动,领导便没有阻止我的理由,实在不行还可以拿那段意外要挟。天蒙蒙亮我便起身离开了,我等不及要确定凌云的心意!

      李家送葬的队伍已经启程。我避开人,悄悄跟在后面,想找机会把凌云引出来。许多天不见,他会是什么样子?他若得知凌志没有死的消息,一定会高兴得拥抱我吧!我在心中将要对他说得话反复练习。只希望夜幕快点降临,好能与他相见。

      他们终于在河边安顿下来,拉着棺材的马车被牵到一边。凌云穿着藏青色的素袍,几乎要隐于夜色,但我还是能一眼将他认出来。他扶卿卿下车,鞍前马后,照顾得那样仔细。下人生火做饭,他亲自送去她面前,卿卿摇了摇头,头上的白色珠花颤得厉害。两个孩子在一旁安安静静,批着粗糙的白麻,不复天真。而我还饿着肚子。

      确定他们全部睡下了,我蹑手蹑脚的靠近,用小石子轻轻投向凌云。他并没有睡沉,一惊而醒,我转身即走,心跳得仿佛十九岁的那一场初恋。我牙白的衣袍在林中甚为显眼,听得见他寻上来的脚步。

      直到看不见营地的篝火,我才回过身来,唤他,“凌云!”他认出我来,紧抿着唇,站在那里没有动,大概还在生我的气。而我不在意。我有一整夜的时间可以解释给他听。“凌云。”我走上前去,想要摸摸他的脸,却被他躲开。“你果然在这里。”他冷冷的说,“只是我没有想到你还会来见我。”

      我笑了。不知为什么从今早开始,我就一直笑着。“你哥哥真是厉害,连你也——”我没有说完,只觉眼前一晃,我下意识往后躲闪,胸前刺的一声被划开一道口子,还好我躲得及时。

      再看他手里便多了一把短刀,森然说,“他再厉害,也没你厉害。蓝雨寒,我没想到你真下的去手!”看来他是真急了。我边躲边说,“你冷静些,我告诉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凌志的功夫已经让我佩服,可是凌云远在他之上。我疲于应对,几次险险的从刀口滑过,吓得我一身汗。他却不肯听我说。几个回合下来,我身上多了好几个破口,狼狈不已。“凌云!”一棵树替我挨了一刀,刀刃嵌入木头,我趁机叫道,“你听我说,凌志没有死!那是他布下的障眼法罢了!”

      “哦?”他拔出刀来,终于给了我一个喘息的机会,“那你告诉我,他现在人在哪里?”“我不知道。他说过一阵子再回来找你。”他笑了,那低低的笑声有如夜枭,渗入我的毛孔将我的心魂捏住,“我告诉你他现在在哪里。”他一字一句,令我不寒而颤,“他的身子,现在就躺在那口黑漆棺材里,头或许还在某一只野兽的肚子里。”他的恨意滚滚而来,我抓住他的手臂问他,“你怎么知道那就是凌志?不是别人?他以前也这样救过我。”我的领子被他一手提起,“你也知道他救过你!”他的眼睛要滴出血来,“我亲自给他收的尸。我会不知道那是谁?他身上带着我家祖传的信物,你觉得他会随便给一个替死鬼?”

      我慌了!我的确没有见过那具尸体,就算见过,我也自认不会比凌志认得更加真切。“怎么会...我没有杀他!”我慌乱的语不成句,“他明明骑着我的马走的,我还把簪子给了他!”我似乎提醒了他,他将刀扔下,从怀里掏出那根金簪,尖上是发黑的血迹,那朱雀回首,似是哀望着受伤的翅羽。

      “不是你?”他笑,“不是你?”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不是我又有什么分别?不是我,可以是慢慢,可以是郭霄,可以是老大。凌志身上插着我的簪子,下手的人必定以我的名义,以此斩决我跟李家的牵绊。老大!你何苦!

      我卸了心气,任由凌云将我扔出去。凌志死了...凌志死了...我的一切筹谋努力全部化为泡影,终究是救不了他。我眼前似乎看到他银灰色的袍子,骑在马上如一只银鹰,却被藏在暗中的猎人一击而落。那猎人穿着玄色的斗篷从黑暗中出现,在他身上摸索一番,掏出朱雀金簪在月光下看了一眼,便一下刺进他的胸膛。他那时或许还未死绝,只是这一簪刺入心口,便再也没了气息。月光皎皎照在他退了血色的脸上,远处传来狼群幽长的嗥叫。

      我不能再想下去。如果当初没有阻止慢慢,凌志不会有这样的结局。那场面似乎也在凌云心头想起。我无法想象他找到凌志的碎骸时,是怎样的心情。他手里紧紧握着那只泣血的簪子,缓缓逼近我,空气中全是他浓得化不开的恨意。我想他怕是杀心已起,挣扎着爬起来想要逃走,却发现路的尽头是一处深崖,下面是尚未结冰的河水。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藏青的衣袖被北风吹起,仿佛巨大的翅膀,我伸手一挡,那簪子偏开几寸,刺入我的左胸!我吃痛往后趔趄几步,脚下一滑摔了下去。

      入水的一刹那寒冰刺骨。缺失的记忆如这凌烈的河水一般向我涌来。我站在水池里,胸前只掩着一块长巾。凌云年轻的脸红得像冬日里枝头上的柿子。那些争执,那些吵闹,他一口一个蓝姐,心思全摆在脸上的模样。我终是想起来了啊!只可惜已毫无用处。

      我顺水漂到一处浅滩,挣扎着爬上岸,胸口的簪子不知所踪。一天后老大在附近的村子里找到了我,他没有问我,我也没有问他。我回到了总部,烧得昏昏沉沉,胸前的伤口浸了水有些发炎,肋骨折了两根。被推进手术室前我拉了一下老大的手,“帮我做封闭吧。别舍不得下剂量。”他点头说好。

      两个月后,我又能下地活蹦乱跳了。我惦记着复健,慢慢说,急什么,好久没休假了,趁机出去玩一圈吧。我于是去了趟日本,爬了富士山,赏了歌舞姬,还尝试了好看吃不饱的怀石料理。我曾问老大为何我会住院,他只说我跟他出任务从山上掉下来摔坏了脑子。“啊?”我说,“那最后任务成功了吗?”他点点头。“什么任务?”他笑了一下,“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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