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烟存绪寄流苏》贺兰淅

1、第 1 章

　　正是三月烟雨迷蒙，庭院里两抱粗的柳树抽了新芽，纤长柔软，仿若有生命的流苏，顺顺垂落。而我在柳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扫院子。还不是抽絮时节，铺地青砖很干净，前几日的雨水渗到砖上精致的纹路里，显得一串串卐字有着古朴却又诡异的味道。我将扫把扫过那些花纹，扫着扫着，眼前却出现了一双漆黑得发亮的皮鞋。
　　我抬起头来，顺着整洁利落的西式服装，入目的却是一张面无表情的清俊面容，他是季存绪，江南最大的织锦厂厂长，也是江南织锦贸易垄断商，报纸头版头条的常客，我认得的。晨起的风很凉，寒意打透了夹衣，而我，则突然间反应过来，我现在是他季府新来的的一名下人，在杂役房，有我自己的任务。
　　他看着我，面无表情，眼睛里是深深的探究。我垂下头，眼睛望着自己的鞋尖，鞠了一躬，口中挤出几个字：少爷金安。因着才革了命，跪拜这些礼仪已经革除，大人一类的名称已是不能称呼，又介于如今的身份，我想了想，说出了那四个字。
　　他语气淡漠：“你认得我？”疑问的话语，却是肯定的语气。声音如风过冰铃，玉坠瓷盘，好听得紧，也冷得紧。
　　我抬起头，目光清冽地直指他幽深无底的双眸，口中却笑道：“少爷真是说笑，这整个江南，又有哪位不识得您。”的确，在这江南他名气的确大得很，我知道的。作为青年，他是红粉们心心念念的向往。作为商人，他是多少小户遥不可及的仰望。
　　他仔细却又不着痕迹地打量我的衣饰，目光扫过我的脖颈，仍旧是毫无表情，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攥紧手中扫把，低下头，像府里其他胆怯的下人一样，声如蚊呐，“婢子姓冯，二马成冯的那个冯，单名一个烟字。”晨起的风有着冬日的余寒，这一吹来便是手脚冰凉。
　　这么早的时间，又是独自一人，我暗自思忖，这位祖宗莫非是有烦心事，于是开口试探道，“少爷，这么早，是琐事烦心吗？”
　　他扫了我一眼，目光深深，是我看不懂的情绪。我镇定地与他对视，半晌，他慢悠悠地说：“没想到你还认得几个字，冯烟，院子扫的不错，明天起去朱姨太房里当值。”
　　我怔了怔，攥着扫把的关节因用力而显得发白。半晌，我才反应过来季存绪说了些什么，于是满面春风地抬首道谢：“多谢少爷。”语气神态与一般下人无二。言语出口之时，却只见到他挺得笔直的，远去的背影。原来,真真切切的遇见和在图片传闻中的了解，确是不同。
　　待他的身影消失于花墙那畔，我才腾出空用力搓搓凉意入骨的手指。这天气，湿湿的，真冷。我想，他大抵是真的没有认出我，时光久远，只怕记忆里的面目早已模糊。我在这里，在这与他咫尺的地方，同他擦肩而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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