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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何处是朕的清明河山呐. ...

  •   初秋,皇宫中萧瑟清冷。即使依然歌台画苑灯火昼夜不熄。即使身上拥着厚厚的裘衣。但我依然觉得冷。昨日张择端来见我,奉上了花了数年功夫的一幅画。画是好画。画着东京繁华街景,里城外郭。画很大,展开时铺满了我的整个书案。我扫开案上笔墨、香茗、奏折,挽着衣袖触上这画卷。张择端垂首立在一旁,表情不知悲喜。我说:“抬首给朕瞧瞧。”他抬头望着我,表情凝滞,道:“微臣恳请皇上给这画赐名。”数念转过,我不知他这是何意,还在沉吟,便听他道:“皇上若是觉得渭南,微臣毁了这拙作重画便是。”我有些惊诧:“张爱卿想要这画叫做什么?”他又复垂首,启唇半晌才出声道:“微臣画的是这汴梁上河。”“朕知道。”他朝我拱手欠身,避开我的视线,又开口:“正值皇上清明盛世。”我微笑,命人捧来笔墨:“清明上河图么,朕知晓了。”张择端勾唇,俯身:“皇上圣明。”细狼毫的御笔款款落下。斥退张择端,心下乏得很,却又因得了这好画而高兴,满脑子皆是张择端那句“正值皇上清明盛世”。叹气,苦笑。张择端啊张择端,你可是在嘲讽朕的庸碌无能?——边关连年失守,节节败退,西北东北皆是戎马一族。百姓生活富足是没错,可这中原分明也撑不了多久呐......太祖爷重文轻武,本是为了这江山社稷不落入贼人之手,不想如今却没了一个可用之才,偏生得这朝中权贵势力及天,走狗众多,诛不净,灭不完。朕...朕也不知如何是好啊......清明盛世,你说的倒是好听。摔了笔,头痛难忍,仰在椅上小憩。

      我悄悄带了三五个宫人,夜半乘车去往江南,那传说中山河万里最为富饶的地方,不知是不是染了天光花月正好,也不知温婉的江南女子是不是那般步步生莲。太祖爷最喜爱南唐后主的词句,那“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是否会是不久,我汴京皇宫的模样?我隐隐有些失神,慌乱却不真切。正思索着,宫人捧来铜镜伺候我洗漱,我竟又是彻夜未眠。平日里笑说李后主被太祖爷赐死时状若牵机,我看着我铜镜中惨白恰若巫蛊偶的面庞,却在想自己是不是死时也会额趾相触,状若牵机。立刻,趁着还没离京太远,传飞鸽回去叫人搜毁宫内民间的牵机散。可即便若此,我依然不得心安。天明了,我挑开车帘,马车正在山间疾行。山间尽是些枯枝败叶,没甚可看,只觉扫兴。我闭目养神,却浮现了昨日张择端沉沉却没有情绪的眼神,挥之不去。可怕。因为秋来天冷,马车早晨行进惊了枯枝上的宿鸟,它们盘绕着飞起,我抬眼一望,却见得是昏鸦。只觉这几日是撞了霉神了,怎的事事不利。数日烦躁,我先去了金陵。

      幼时来过金陵。因为李后主是太祖爷唯一准许我们祭拜的前朝皇帝。印象里,金陵的烟波浩渺,江上的几叶孤舟,舟上的横笛才子,那才是朕的清明盛世。可如今,还未临着江岸,就闻得江上大船中有人喝醉了酒,说着粗俗的话。看去,一群人围着个头戴方巾的秀才,那秀才扯着嗓门,吃喝的满面油光,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他当年进京赶考却落第的事儿。我听到他说:“汴梁城那街,哎呦,可宽呐,比这长江面还宽。我远远望见皇宫,啧啧啧,真不知皇帝老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住的地方神仙看了也觉得那才叫天宫!”我勾了唇角冷笑,心说你净瞎扯。这江面...鱼龙混杂,哪能算作朕的清明河山......

      于是又赴扬州。太白才子云,烟花三月下扬州。这初秋的时节,恐怕是又要我失望了。这时间看不见暴殄天物的隋炀帝拼了命也要看到的琼花。瘦西湖婷婷袅袅,清明,却不似盛世。我倚在马车靠背上,扶着额,一时竟无言。我对宫人说:“我不喜欢这里。”宫人在车里点上熏香:“皇上若是不喜欢,不看便是了,这就去临安。”我皱眉。真是...没经历练,不知我心中所想,答非所问。“朕死以后,把朕埋骨金陵。”我说。“皇上鸿福齐天,怎会生出这种想法!”他惊叫。我定定望着他:“你不懂。”世人皆道朕拥河山万里,清明盛世,却不知这所谓山河万里清明盛世都是纸上空谈。曾有文史官捧来国史给我过目,我看完随手一掷,心说要把这文史官祖上多少代翻出来,里边会不会有赵括。我又复叹气:“罢了,朕乏了。走罢,去临安。”马车又踽踽复行。

      临安。西湖毕竟是西湖,淡妆浓抹总相宜。只可惜,一池的残荷枯枝,粉黛般的西湖染上了枯旧的色彩,我心下只余惋惜。朕自知朕的江山虽不强盛,却不枯旧呐......“走,上勾栏去。”宫人惊诧,但见怪不怪。民间那“青楼天子”的名号可不虚传呐。我笑道。远晴楼。好名字。我盯着古朴素雅的匾额有些发愣。宫人在身后讷讷开口提醒:“爷...”我摇摇扇子,跨进这远晴楼。掌柜的生意人今明,便来招呼我,问我可要点人。我摇首,低声说听曲儿就好。阁上有一佳人,弹着琵琶,却在唱《玉/树/后/庭/花》。这...不禁又有些恼意。前朝小杜有诗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此亡国之音,尔等为何肆意奏之?”我道。隔帘的佳人断了弦,一声惊叫,想是防备不及扎伤了手。宫人喝道:“还不跪下给皇上请罪?!”我回身瞪他一眼,他噤了声。掌柜的听得宫人那声皇上,慌了,匆匆忙忙跑上来,跪下道:“草民不知皇上圣驾,多有得罪,望皇上降罪。”说的倒是诚心诚意。我扶着桌坐下,摆手道:“不知者无罪,平身罢。”有些昏沉,头脑却清醒。苦笑道:“他们...咒朕亡国啊......”“皇上,奴家不该...”佳人从珠帘后出来,在我面前磕头,一张倩脸全是泪痕,额上青紫一片。觉得厌烦,冷眼看着,衣袖扫下桌上瓷盏,在地上打碎。温热的茶氤氲,热气萦绕。我悠悠站起来:“走罢。”后面远晴楼的掌柜的愕然。莫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我正闭眼休憩,猛地想起一事,道:“回远晴楼,朕有要事未做。”我看了看远晴楼的匾额,笑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朕把这句诗赏你在匾额上。”然后飘然而去。拂袖的感觉...似乎还不错啊......只是这烟花巷,脂粉味太浓,纵使有那么一座无情又有情的远晴楼,又谈何清明。

      我回到汴梁。游历半月有余,走了江南数城,却终未寻觅到清明盛世。看多画楼歌台景,官官勾结阿谀谄媚。朕太累了。手一抖,墨渍在纸上晕开。白白毁了一张好画。推开笔砚,又摔了御笔,我伏案痛哭。

      纵览万里江山,却不知何处是朕的清明河山呐......

      【The End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何处是朕的清明河山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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