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岛主·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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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不知从哪冒出一尺来高的偶人，宽额广翼，梳惊鹄髻，面目精巧，服饰精美，钗环耀目，可谓麻雀虽小，五脏具全。
那偶人给古清道个万福，摊开张波斯小地毯铺好，放上一面小几，在几前施施然坐下，动作流畅，举止优雅，开口道：“正是本座。”——声如黄莺出谷，清脆悦耳。
古清看着那她，不禁失笑：“来便来了，装神弄鬼的，倒唬了我一跳。”
“切~”偶人摆摆头，竟真有一脸不屑的神态，“你那胆子，便是没有东海宽，少说也有东岳高，什么还吓得住你。”
“你这次来，可有事？”古清对着那偶人正面坐下，问道。
“来寻我岛弟子。”偶人说着，不知从哪摸出一套茶具，斟上两杯。
古清也不客气，拿起来一仰头：“好茶，解渴。”
偶人撇他一眼，没好气道：“上好的铁观音——这可饮驴了。”
古清一撇嘴，整了整衣帽，正襟危坐道：“小丫头片子，我喝的仙露比你喝的酒还多，这一杯凉茶也和我计较。”
“哧，也有这样强盗的，”偶人掩嘴冷笑道，“喝了本座的茶，捉了本岛的人，还不许本座计较了！”
“哦？你的人？”古清侧下身，斜倚在那偶人的小几边，胳膊支着脑袋道，“我只道我捏了两只飞虫，没想到……”
“放肆！我鹿野岛的人，由得你混说？！”偶人跃起来冲着古清门面就是一脚，古清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额头上瞬间现出个红印，细看时，印中着个圆型阳文的“恶”字。——正是“扫绝天下奸，踏尽世间恶”，名动武林机关暗器第一人，鹿野岛主辛凝芷——的随身偶。
“哎哟！”古清也不知是真痛还是假痛，大号一声仰面倒下，“我死了。”
“起来！”偶人喝道，拿起面前那盏茶便要泼，古清连忙坐直，陪笑道：“是，是，我又活了。”偶人方收了手，把茶拿到嘴边，品了一品，又放下了。
“践踏如此英俊的脸庞，你难逃天罚……”古清揉着额头道。
“不过是一张尖嘴毛腮的狐脸，踩它两下又何妨？”偶人别过头，昂首道，“编派我鹿野岛的人，本当罚你一死，看在昔日的交情上，才饶你一条小命。”
“原来你还记得昔日的交情……”古清放下手，“你既然在这里，你家主人呢？”
“本座哪有主人？贴身丫鬟倒有一个……”
“是是……你丫鬟呢？”
“凝芷！出来罢！”
那偶人回头唤一声，一位素衣女子便推门进来，对那偶人福了一福：“岛主。”又对古清点点头，算是见过。
被称做“凝芷”的女子，面目平庸，毫无任何特征可言，若在豆腐店门前，便像个做豆腐的；若扔在肉店里，便像个杀猪的；若穿上华服锦衣，或可以当是官家小姐；若浓妆艳抹，亦认可做青楼女子——总之，任你在何时何地，都可能见过这张脸，然而见了总记不住，下次见时，又或者觉得眼熟，却总认不出。
凝芷缓步行到人偶身后，垂手侍立，衬着身前那偶人昂首端坐的姿态，仿佛真是那偶人的侍女一般——然而，若是瞧得仔细，便能发现，她右手边穿出五根细细的银线，正与那偶人相连。
古清见她出来，眯起眼对着她的脸细看了一会，方道：“你怎么来了？”
“本座要来，她怎能不跟着？”凝芷还未回话，偶人抢白道。
古清凤眼一转，没奈何，改口向那偶人道：“敢问岛主，此行端的为着何事？”
偶人似是满意地点点头，偏头向凝芷道：“告诉他。”
“是，”凝芷抬首道，“前年，排在‘壬’字辈上的一个弟子出了岛，据说进宫当了影卫，这回特来瞧瞧。”
“啊，”古清扬眉讥道，“鹿野岛岛训里没有‘不交权贵，不涉朝野’一说么？”
“我岛自有规矩，不与你个狐狸相干！”
偶人怒道，又待要踢，却被凝芷蹲下按住，道：“岛主息怒。”顺势跪坐在偶人身后，“古宫主，我岛岛规中，素来只有‘护短’，从来不见‘约束’，但凡出了岛，便是全凭个人喜好做事，即便弟子杀人放火，也只有帮衬着的道理。”一席话语气自然，态度得体，加上温润如玉的声音，恍惚间竟让人觉得真像是孔夫子再世，出口皆是警世真言，金科玉律。
古清被噎得咳了两声，抚胸道：“那我这次，可是触了鹿野岛的霉头了？”
“若果真如此，”偶人语气里竟带上一分挑衅，“你待如何赔罪？”
“我也就这一身破皮囊，岛主您要杀要剐，要扒了皮去做大裳，都由着您便是。”
“就你那身皮毛？”偶人冷笑一声，“给我当坐垫，我还嫌扎得慌！”
“岛主，”凝芷躬了躬身，向偶人道，“古宫主如今已是焦头烂额，您且饶了他吧。”一脸同情，语气体贴，却掩不了言语中浓浓的讥诮之意。
“也是，”偶人回首点头道，“然而他堂堂一个狐宫宫主，怎么就混到这个份上了？”
“回岛主，”凝芷又是一躬身，“古宫主为回护十二皇子，尽心竭力，事必躬亲，然则十二皇子虽则天姿聪颖，毕竟年幼，时而……”
“我看是压根不承他的情，还尽给他捅漏子罢？”偶人一挥手，截断凝芷的话。
“……是。”凝芷温驯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你又是做什么——不事先和他说了？”偶人转过头来问，抬起下巴颌子问古清，“偏由着他添乱？”
古清正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这一人一偶你一言我一语，被偶人一问，竟一呆。
“古宫主。”凝芷在旁轻唤，古清方回过神来：“将来要当皇帝的可是他，我总不能一辈子帮他拿主意。趁早的，自己跌一两次好，吃一堑长一智。”
“话倒是冠冕堂皇——”偶人站起身来，背过身去，斜着眼儿挑着古清，“然则教不严，师之惰，十二皇子如今连身后区区几只小虫都处理不了，也活该你这母鸡似的冒牌太傅跟着他上窜下跳。”
“我活该，我活该，”古清眯缝着眼儿，又歪下身去，“活该上辈子不积德，这辈子捉个虫子，都捉到你鹿野岛养的。”
“你……”偶人猛一转身，鬓边两缕发丝陡然伸长，直扑古清门面而去。古清向后一靠，险险避过，借力挪到偶人那厚密柔软的地毯上一倒，“倒是岛主你，怎么竟让弟子当了皇帝家的走狗？”
“古宫主自重，勿管他人门下是非。”凝芷拦住偶人，正色道。
古清斜眉一挑，唇边勾起一抹笑来，不疾不徐说道：“若是，坏我大事的，莫说你是鹿野岛，便是天帝老儿的玉皇宫，我……也要管一管的。”
一听这话，偶人跃起三尺高，飞在半空，居高临下对着古清厉声喝道：“那么，你是要与我鹿野岛为敌了？！”
古清并不看它，却向一边面如静湖的凝芷，眯起凤眼道：“我本无此意——出手伤人，也不过是为她是皇上影卫，却不是冲着你鹿野岛来——然而若是岛主执意护短，恕古清我……”
凝芷打断他，站起身，弯起手臂。那偶人落在凝芷的臂弯间，瘫软下去。
凝芷拖着偶人，低头问古清道：“那个十二皇子，当真值得你……陪上狐宫搭上自己？”
“呵呵……”古清轻笑出声，仰起头来，直视她的双眸，“岛主与古清相识至今，可见古清做过赔本买卖没有？”
凝芷略想了一想：“……难道……你还真做过不赔本的买卖？”
古清一脸春风似的笑容瞬间化了委屈，嘴一扁：“虽说如此，好歹是故人面子，你又何苦拆穿……”
“乖，”凝芷伸手抚过古清的额发，“若是他人之前，本座总归给你留着面子。”
古清伸手掠开她的手：“不必给我上‘情丝’——你若是摆个机关套让我下，我未必逃得过，然则下毒这事，你又不是汪家大小姐，我怎么可能如此便落了套——你那徒弟，我是下了仙术，她只记不得见过我们私会，其他……应并无大碍。”
凝芷听得她如此说，收手笼袖，点点头道：“如此……便好。”
似又想起什么，缓下脸色：“你淡出这两年，江湖……已不是当年的江湖，万事谨慎。”
古清立起身来一揖：“多谢岛主挂记。”
“箬莲，收东西。”凝芷说着把偶人往地上一抛。
那偶人一改方才的傲然，单膝跪道：“是！”——连声音都变得如幼童般脆生生的。
偶人三两下将地下的小几小毯收了个干净——也不知是收到哪儿去了——在地上跃了两步，扔是到凝芷臂弯中坐好。
“就此别过。”凝芷说着转身。
“好走。”
“啊，对了……”忽又转回身来。
“嗯？”古清不解。
“米总管，既来了，直接进来便是，”凝芷对着屋梁道，“闭气功夫又不好，丢人现眼是何苦？”
静。
“咚——”地一声，从梁上砸下一个人来。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岛主·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