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微尘里》一叶安生

7、第六章 繁华过眼怎如卿，半抱浮云半窥人（4）

　　走过车道的第一个拐角，唐诗拿出手机，拨通了莫陌的电话。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捎上去。”
　　“你怎么突然这么勤快？”莫陌在那边激动地大喊：“你有情况啊。”
　　“要给你捎点吃的而已，能有什么情况？”
　　“少来，你什么时候这么晚还没回来过，你肯定有情况。”莫陌从床上爬起来，一本正经的盘着腿靠着墙，“快说来听听。”
　　她直言：“我就是陪肖潜去逛了逛，刚回来。”
　　在整个广场光束最强的地方，她张开双臂，摆出一个环抱世界的姿势，而肖潜就站在台阶下，双手插在裤兜里，仰头对她笑着——也只有肖潜陪她这样做过。
　　唐诗觉得，与其说是她陪他，不如说他们是相互陪伴。
　　她陪他认识一个城市，他伴她熟悉一个城市。
　　“你平常懒得连饭都不想出去买，会主动陪人逛街？”
　　唐诗很够意思的满足了莫陌的好奇心：“作为东道主，领外来人士参观一下G市的大好风光……”
　　夜晚的校园，既朦胧又皎洁。昏黄的路灯把唐诗的影子拉的细长，看不清她的样子，只依稀辨别到她的头发被右手微微撩起，顺着条细长的线，将耳麦塞进耳朵里。Dolores清澈的声音缓缓传入，顺着全身的血脉，慢慢融进心里最底层的角落。
　　莫陌说，她第一次听《Never Grow Old》这首歌，是巴乔退役的时候。她说，在那个视频里，她一看到巴乔双手举起奖杯、万人欢呼的场景就想哭，一看到巴乔紧握的右手的拳头，就会感叹青春真的一去无返。
　　唐诗不知道巴乔是什么人，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才会令自己手捧奖杯，令万人为他一人欢呼。她只记得，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多年前的一个晚上，那个男孩儿打电话给她，手机的喇叭里缓缓传出了那一声声低吟浅唱。
　　声音不太清晰，她早已模糊，但那一刻的记忆，却从未停止的明目。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那些曾经离我们很近的蔚蓝的天空，那些曾经与我们嬉笑逗闹的微风……还都没来得及做上记号。
　　青春永驻，未免太过单调，能在轻吟浅唱中寻找回过去那一瞬间的美好，便已满足。
　　在那一尾尾空荡的旋律里，唐诗逐步迈上通往宿舍的一阶阶台阶。她轻声对自己说：“肖潜，你要是来找我的，该多好……”

　　晚上八九点钟，校门口来来往往地情侣伙伴们……肖潜和陈清然，就站在往来匆匆的人群里，像唐诗不紧不慢地往校园深处走去一样，他们也不慌不忙，看着她被昏黄的灯光照映的背影，直到完全被掩映在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人都看不见了，走吧。”
　　肖潜最后向唐诗消失的方向望了望，点点头：“走吧。”
　　“公司联系好了吗？”陈清然问道。
　　“嗯，下个星期上班。”
　　“怎么想的，突然跑到G市来？”陈清然突然停住脚步，拉住肖潜，“来找唐诗？还是想我想得要发疯了？”
　　肖潜低下头，一个仔细思考的样子，不过他思考的时间并不长，或是说——很短。不太在意陈清然的玩笑，他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软件公司处处有，G市能比北京的好？”
　　“……综合考察。”肖潜沉默了很久，确定的回答，但语气里，意料之中的存在着些许的牵强。
　　他想跟别人合伙开个软件公司，这在很早之前就有计划。
　　他想知道，在学校里他是天之骄子，那出了学校，他会是什么。
　　唐诗说羡慕他，但肖潜真的只是个普通人。他并不知道一家软件公司内部的集成组合是什么，也不知道成立之后都会有些什么样的后续工作。所以大二那年暑假，他跟韩丹阳不知道费了多大功夫才进了北京实力最强的两家软件公司。可来G市之前，他把那儿的工作给辞了，韩丹阳气得到现在都不接他电话。
　　“拉倒吧。”陈清然冷笑一声：“你来的这几天，天天盯着电脑，不是为了看唐诗什么时候上线？”
　　“……是。”
　　陈清然盯着他看了半天，大概心里正在腹诽：真他妈坦诚，连遮掩都不。
　　“看上唐诗了？”陈清然纠结的问出口，接着又说道：“不是啊，大哥，你早管着干嘛去了。”
　　肖潜也说不清楚。
　　他跟唐诗，少说认识也有七年多了吧。他曾经，离她那么近的，却在初中毕业那年就与她再没了联系，连她“空缺”过三年都不知道。
　　“我也说不清楚我到底是来干嘛的。我就是见见她。”
　　陈清然一听，心里那叫一个激动。肖潜这人平时从表面上看，那叫一个玉树临风，公子如玉的，但他最明白啊，这人内里不知道多黑呢。想当年他追苗蕊那会儿吧，每次吃了瘪，都是这货来充当“知心大妈”。一会儿教他“是男人就不能要脸”，一会儿又跟他说“男人要懂怀柔政策”。现在想来，他没有别的心愿，就盼能直接拿针把肖潜那张嘴给缝起来。那时候才15吧，你他妈懂什么叫男人嘛，就跟爷整天男人男人的。
　　陈清然平复了一下自己那激动的小心脏，回想着肖潜当年教育他的时候那张嘴脸。他说：“哥们儿，相信我，你这几天的反应太不寻常了，我用我这么多年的优良经验来判断，你肯定是看上唐诗了。”
　　他一副“相信我，绝对没错”的表情，肖潜这时候就是想装深沉好好思考一下，都没那个心情了。
　　“你整天在实验室里就实验了怎么当知心大姐？”
　　“我最起码实验了怎么追女孩，你呢，除了周小雨，你还有历史可言吗。”
　　肖潜叹了叹气，淡淡的说：“我来找她……不是那种原因。”他的声音很轻，尤其是还有马路上一辆接一辆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给他做背景，轻的快要让人捕捉不住，“我也说不明白。那天突然就想见她。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怎么都压不住了。”
　　“一个男人莫名其妙地突然想见一个女人，你告诉我那还能有什么原因？”陈清然收起那副一点都不符合他现在装扮的嘻哈的笑脸，“总不会是为了来跟她说‘好久不见’的。”
　　“或许吧。”他又轻声认可。
　　“不过，唐诗不是很喜欢吕杨吗，你……”
　　陈清然猛然识趣的闭上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但肖潜却顺着吕杨这个名字，想起了曾经的那些过去。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上方的夜空——G市的空气质量很不好，虽然没有北京的雾霾那么严重，但也算得上是污染指数颇高的城市了。在这里，晚上很难看的到星星。不过就算是不受什么污染，大概也很难吧。因为他一抬头，看到的都是照耀在半空中的陆地上的灯光。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
　　是啊，她曾经那么喜欢吕杨。告白，还是他让她去的呢。
　　他跟她说：“你就是羡慕死陈清然又有什么用？”
　　还嘲笑她：“唐诗，原来你真的是个胆小鬼。”
　　那个时候的她，才14岁，比他都要小一岁。跟大多数的小女生一样，很年轻，脾气很急，很吃激将法这一套。
　　他很清楚，对她的告白，吕杨是一定会拒绝的。
　　如果让她知道，他当时是故意在刺激她的，该怎么办？
　　如果让她知道，他当时是抱有别的想法的，该怎么办？
　　她会不会气得想打他？
　　陈清然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等在他身后伫立，不再向前行走的肖潜——那人拿出了口袋里的手机，拨弄了几下，然后嘴角慢慢勾起，小声的说着些什么。那沉静的声音透过他左侧的车水马龙，透过身旁往来匆匆的陌生人群，透过朦胧的灯光和雾气传到他的耳边——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