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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唤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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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窗光苍然，陆寰听闻几声更漏，起身将桌上酒温了一遍。
——他还会来么？
恰在这时传来叩门声，陆寰踌躇半刻，走上前打开了房门，一人立于檐下，发上肩头落满了雪，屋内烛光映在面上，大致识得容貌。
方才过了四更，只当你不来了。
这约本是我定下，怎会食言？
屋外人自顾自走进，拂去肩上雪。
陆寰抬手，几乎碰到来人额头，却又踟蹰比作一指。
光顾衣上，头顶雪要化了。
话音落，转身去取了一块布帛。
擦一擦罢，小心着了风寒。这般天气还穿单衣，当是江南么？
北方虽是风雪交加，蜀中潮寒也不相上下，早已惯了。
来人接过布帛说道，在发上擦了几把，掸了掸衣裳便落座。陆寰坐在隔了方桌相对的位置。
这酒还是热的，才来不久罢？端的说我迟？
片刻前才温的第二回，你自说迟不迟？千里迢迢赴你约，每每是你晚了。
我可曾说过时辰？到便是了。
前年记得么？你可是到了？
陈年旧事，算了算了，我自罚三杯。
陆寰看他一盏接着一盏饮下。
都说唐门弟子最重信誉，在你唐玦身上可是看不到半分。
唐玦戏谑笑道。
那我改叫唐迟好了，人如其名。总说些有点没的，我如何不晓得，看这，当是前年的赔礼。
说着从手边行李中取出一把弯刀来，放在桌上。
你是内行，最懂这，一看便知。
陆寰伸手拔出刀来，寒光一现，变晓得可劚玉断金。
这当真是难得的利器。
自是，不过只得这一把，凑不成对，倒是可惜了。
另一把可是遗失了？
这刀起初便是单个，一说铸刀人未及完成便过世了，经手之人皆寻不到一把与之相配，故至今这锋刃上都不曾沾染半点血，偶间落我手里，赠予你作赔礼罢。
唐玦说着，又斟了满杯，抿了一口，陆寰还低着头，指尖轻抚着刀身。
当真是痴人。
二人半晌无话。唐玦一杯接着一杯，间或抬眼悄悄打量一下对坐之人。
这雪不得了，愈发大起来，都忘了几时开始下的。
像是无话可说，硬生扯上天气，末了几字底气发虚。陆寰听了没接话头。
这刀何处得来？
雇主拿来抵债。乱世里哪说得清明日之事，不久前财大气粗付了双倍定金，未及事成家破人亡，便拿了这金贵杀器，求我饶命。
铤而走险的事罢？近年你生意倒是做的大。
不是什么大生意，量力而为。那人不识货，又是箭在弦上，怕死的紧。到算是一桩便宜。
唐玦听了目光偏向一边，自斟了一杯答道。陆寰瞟了一眼，见唐玦一手托着杯盏，一手在桌上，指尖钢甲在木质桌面上划出细小的声响。
都说酒暖，却最怕这暖意刚落肚，身上还冻着的时候，愈发觉得冷了。
喝你的罢，冷了去边上烤火。
过几日便是除夕了今年也不留下么？
不了
唐玦方才发问时眼里闪躲，听陆寰回绝后，有些无所适从，又好像有些失望。垂了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桌面。又是片刻无言，唐玦放下杯盏，侧了脸伏在案上，低声说。
还有事么？没事我先歇着了。方才大约是冷，现下暖了又乏的很。
嗯，你歇着罢。
当真没事了么？
你自睡你的，即便有事，当下可还有几分清醒来听？
轻哼一声后，唐玦再无动作，陆寰看了看他，复盯着桌上烛台出神。
屋外风雪约摸是小了些，折枝声已几不可闻，在这冬日里，五更时分天尚一片漆黑——但已经是时候走了。
陆寰起身拾掇了一桌残酒，走到似乎还在沉睡的唐玦旁，不自觉一点点俯下身，直至与那睡颜相隔寸许，似猛然醒悟般止住动作，他无声凝视着，伸手拢起那人额间碎发，又轻握裹着冰冷钢甲的手，良久，复在熟睡之人耳畔轻声道。
来年再会。
起身离去，不带丝毫犹豫——若有半分踌躇便走不得了。
门轴一声轻响，伏在桌上之人缓缓睁开双眼，坐将起来，伸手去捻烛火，烛焰碰上精铁刹那便失了温，不远处炭火微微泛红，将近冷却。黑暗中他静默呆坐，仿佛失了魂魄。
隆冬破晓，前夜积雪映的光反倒比天色更亮些，屋内桌上隐隐约约有了窗棂的形，出神之人察觉，环视四周也都有了轮廓浅影，意欲离座，因着身上僵了，冷不防几步踉跄险些跌倒。拿了来时的零碎原路折返，唐玦走的极慢，一脚深一脚浅，强打起精神却也掩饰不住一夜未眠的困倦与心事重重。酒饮了许多，而醉意全无，或是说那人在身侧，无论如何也醉不得罢。一年间数百时日为此际会，不见心念不断，待要见了又惶恐，怕分别长久年岁毕现，显了老态。而再见却又说不得什么。
——当真没事了吗？
心中累计了上百日夜的千言万语，想要问他近况，想要问他是否安好，想要问他……那些字句，那些想说但从不敢说出的话死死卡在了喉咙。他又何尝不晓得陆寰的心？近到几乎可以感受到温热，落在脸颊上的鼻息，轻握着他的手时的感觉，被撩起的碎发……他们之间，唯有闭上眼才显得真实。每当夜尽天明时他总装作醉倒，不过是怕极了道别，不畏惧生死，却唯独看不得那人背影渐行渐远。
恍惚已近市集，渐渐有了商贩走卒，寥落喧嚣让他觉得自己还活在这世上，还有过去将来。迎面走来的同门忽的拍了他的肩，有意逗他。
昨夜走的匆忙，当是你佳人有约，怎清早就回来？一脸失魂落魄，可是赴了什么鸿门宴？
唐玦牵强笑道。
不过是赴故人之约罢了。
——终了也不过是故人。他有他的烈日朔漠，他有他的近月侵衣，起初不曾，将来也不会再进一步，没了开始，也就不会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