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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失散之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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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际的浅绿上,出现一点火红。春天的雪水融成溪流,从某处高山上流下来,淙淙转转,闪耀着波光,红点一跃一两丈,欢快地扑向溪水,左右看看,饮下两口。碧水蓝天,青草悠悠,它俯瞰河中自己美丽的倒影,多么惬意。
突然,一道白影从远处射出,四条长腿,嘴巴尖长,动作快捷轻巧得仿佛是它的同类——它转身就跑。
“燕支——燕支——”啊,它的主人在呼唤它了,它得赶紧回到她身边去,也许这样才能逃开身后的天敌。可是,什么叫天敌?那两个字意味着你跑得快,它比你跑得更快;你狡诈,它比你更警觉……不行,脑后风声越来越近,它觉得那细长的嘴就要叼到自己尾巴了……
“哥,那是一只狗吗?竟然追得上狐狸?”
大队人马的远处,戴着雪白皮帽的少女问贺兰染干。
染干眯了眼眺望。
“不行,它真的要追上我的燕支了,它会不会咬它?”少女急了,便欲拍马。
贺兰染干阻止她,道:“去斤!”
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从后面上来,行礼。
“我听说有一种细狗,在一般人眼里,它毫无特殊之处,但其实是犬中最灵敏者,善抓捕,比马还宝贵,对吗?”
大汉点点头。
贺兰雪道:“那狗那么瘦,像不吃第二顿就会饿死似的,竟然比马贵?”
染干道:“只有知道它本事的人,才知道它的珍贵。”
贺兰雪想,燕支平日里常将去斤手下众犬逗得团团转,如今却几次险中逃生,她忍不住了,道:“去斤,想想办法啊!”
去斤点头,打个哨子,两条大狗窜了出来。这狗粗壮凶猛,可与狼搏斗,只是身躯庞大,速度就慢些,它们得到主人命令,吼吼叫着朝白色细狗冲去。可怜要是真咬起来,细狗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贺兰雪想。
两犬合力将细狗拦住,红狐狸得以脱身,几个扑腾窜到贺兰雪怀里,左拧右扭,贺兰雪捏着它绒绒的耳尖,训道:“还胡赖不?”
虽然没有捉住狐狸,但要逃脱那两条大狗的攻击,对于细狗来说还是很容易的。眼见它越跑越远,染干对去斤道:“想个法子,逮了它。”
去斤应声,只听一阵铁链哗哗声,一种低沉但具有穿透力的声音传来,这绝对不是其他犬类发出的那种“汪汪汪”的令人心烦的噪声,而是一种从喉咙深处发出的让人不寒而栗的吼音。贺兰雪雪白的小脸变得愈见潆白,问:“你把苍猊带来了?”
一头青灰色的巨犬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即便四肢着地,它也有半个成人高,眼珠呈现暗淡模糊的桔红色,爪子如同伸出的巨大手掌,上颔露出两颗长长的白牙,使人望而生畏。这是个残忍呆滞的家伙,贺兰雪曾亲眼看见它撕碎一匹狼。
燕支往她怀里拱了一拱,似乎也十分畏惧。
青灰色卷作一阵风,草在它足下碾成碎屑,纷纷蓬乱起来,这才是真正的犬中之王,十足霸气。
细狗尖叫一声,跑得更快了。
贺兰染干道:“我要你抓活的,死狗有什么用?”
可是谁都知道,苍猊一出,连它的主人也驾驭不住。
它很快超越过先前两条大狗,凶悍如豹,细狗唯有竭尽全力奔命——终于,它的运气不差,如燕支一般,这次它迎来了另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最当头的马匹受惊,嘶昂人立,队列一下大乱。细狗仗着身形瘦小,灵活跳窜,有人抽出刀来了,去斤发出信号叫苍猊回来,可是刀光更激起了它的狂性,暴躁着一连撞翻三匹马,去斤打马直追——不知来人是谁,引出人命总关不好,况且他也舍不得好不容易驯化的猛兽丧生在乱刀之下。
对方一阵骚乱后,马上有序的分出条道来,紧接着一张大网迎头罩下,十几个壮士一涌而出,各执一角,终于勒住苍猊不动。
染干在一旁点头,贺兰雪目睹这惊险的一幕,至此总算长长落口气,道:“细狗没死,苍猊也没死,他们没杀它——噫,看来是好人。”
染干哂道:“没杀它就是好人了?折磨的法子多得是哩,不过那头领临危不乱,这点倒值得结识结识。”
两人赶上前去,发现去斤竟然没管他的苍猊,看住头领,凝滞不动。顺着他的视线,兄妹俩明白为什么了。
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没有辫发,头发削得极短,极是精神,颈上戴一条白色鱼骨皮绳。他看着去斤,声音里掩不住讶异:“你——?”
他俩实在长得太像,仿佛一个模子印出,贺兰染干见去斤光张嘴不说话,代道:“他叫去斤,姓——哦,姓须卜,哎,我们已经多年没喊过他全名啦!小兄弟,你们眉目相近,难道是亲戚?”
“我叫须卜奴真。”
“你是——奴真?”去斤终于开口,音色嘶哑,每吐一字似乎都非常吃力,如年迈耄耋,与他壮年人的外形十分不匹配。
奴真更是诧惊。
染干解释道:“去斤的喉咙在二十多年前一场大火中受损,如今能渐渐讲话,已是进步。”
“奴、奴真。”去斤又念一遍,嘴巴张开,然拼不出完整的字句来,只一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神采渐渐热切。
“你认识我?”奴真问。
“健、健和……你……阿爹,我哥、哥哥。”
须卜健和,奴真父亲的名字。
“你的意思是,我阿爹是你哥哥?”奴真太意外了。
去斤猛点头。
“那么,你是我叔叔——亲叔叔?”
拓跋兄弟在巡视马场。
精良的骑兵必然配备精良的马,拓跋珪深谙这一点,所以代国才成立不久就专门圈出养马地,选育优良马驹,只不过里面始终杂马三两只。
“哥,你想想,我们又不能抢,又没有钱,和人交换的东西也没有,要好马,除非打仗,灭了人家把人家的夺过来。”拓跋烈叼着根草,摇头晃脑的说。
叔孙建道:“打仗?甭说马,到时人都没几个。”
“唉,所以说呀……”拓跋烈说:“按说,拥护咱们的部落好歹也该响应响应么,叔孙大哥,你家大人就不能出两匹?”
叔孙建道:“我本来说动了我家老头,谁知穆叔一去,老头不干了。”
穆崇前不久被委任为粮马使,新官上任三把火,一看马场这种状况,当然要显现番手段,思来索去想到的跟拓跋烈一样,先让内部资助。岂知叔孙普洛见他进门,前尘往事涌上心头,那是怎么样也不肯出了——难为那天穆崇还特别打扮一新,裤腿也不再一长一短。
“居然看到穆叔吃瘪!”拓跋烈哈哈大笑。
“主上,主上!”贺兰小弟远远奔来。
“何事?”拓跋珪问。
“二叔来了!”
“贺兰染干?”
一直蹲在幼驹旁边察看它腿弯的拓跋仪站起,从鼻子里微微哼出一声。
拓跋烈察觉二哥不高兴,问:“怎么了?”
拓跋仪哂道:“这么快急匆匆赶来,倍侯利倒没让他长教训!”
“雪儿姐姐也来了。”小弟接着说。
“阿雪也来了?”拓跋烈喜道。
“是啊,又有美女可看了。”小弟怂他。
拓跋烈毫不介意:“神圣伊都干有没有一块儿来?”
小弟晕倒:“敢情你专顾美女!”
拓跋烈做陶醉状:“神圣伊都干是我的梦中情人,可惜啊可惜,就是终年难见她一面——啊,我魂牵梦萦的人儿——”
小弟叫:“赛唱歌了。”
拓跋珪脸色也有些怪异:“阿烈,你对神圣伊都干——你们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大哥,”拓跋烈嚷:“你怎么也来泼我冷水!”他撩撩头发,整整腰间蹀躞:“你可不要小瞧你三弟,这草原上,你去问问,迷我的姑娘如天上繁星~~~”
贺兰小弟站远点,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叔孙建道:“可你昨天明明还说如果勃勃是个女的,比神圣伊都干更漂亮。”
“别跟我提那个小恶魔!”一提勃勃拓跋烈脸色变绿,“我夸他他还给我下巴豆!”害得他昨晚在外边拉了一夜!
叔孙建笑:“你拿人家比个女的,任谁也不乐意啊。”
“谁让那小子生成那样!”拓跋烈道:“再说,那小子自我感觉也太好了吧,我把他跟神圣伊都干比那是抬举他,他还真以为自己比得上人家?”
说好说坏都是你,贺兰小弟暗地里吐槽,不再理他,继续正题:“主上,须卜奴真也来了。”
“什么?”拓跋珪眼睛一亮。
奴真与拓跋珪的会面,可用热切二字来形容。二人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七介山出逃那一晚,奴真远在别处游牧,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了,这次他带领部众前来,不消说,是为了支持拓跋珪。
拓跋珪设开筵席,欢迎旧友,欢迎贺兰染干,更庆祝去斤与奴真叔侄重逢。
“贺兰大人好兴致,开春有空到盛乐打猎来了?”拓跋珪举起一盅酒,招呼贺兰染干道。
“年年上贺兰山,该换一换喽!”染干笑着,朝贺兰雪指了一下,“她说她从小就想看看代国王宫是什么样,可不正好了她一桩心愿?”
“哥——”贺兰雪含糊叫了声,低下头去,抚弄燕支火红的皮毛。
闻者都笑了起来,男人们十之八九偷偷去溜少女秀丽的侧脸,有些个年轻的,眼睛甚至忘了眨,张着嘴,口水就快流出了似的。拓跋珪笑道:“该该该,翁主儿有意,明儿我找人好好带路,把王宫看个遍。”
“这事儿交给我罢。”穆凛真插进来,笑:“我刚刚摸熟,正好与翁主作个伴儿。”
“那是再好没有。”
“这位是——”
“容我介绍,穆崇穆叔,旁边莫题首领,于桓首领。凛真是穆叔的女儿。”
“莫题首领?是那位莫那娄部的□□王否?”贺兰染干见莫题微微笑了一笑,知道没错,转了身颇有兴致的交谈起来,大意是以前见过□□威猛不俗,今日终于再见等等。
“嗨,想当年盛乐的乌那吞恩,那才是真正的不俗哩!我这□□,算不上,算不上!”莫题抚摸着腰间的大刀,他原本只是一个劲饮酒,在染干的引导下,话渐渐多了起来。
“是吗,太遗憾了我只参加过两次——最后的两次,你的刀是不用说的啦,刘显的阴山錾也很出了一阵风头哩。”
“那是个稀罕物儿,”莫题点头:“是个好东西!他,翟辽,那架势!现在的年轻人哪里见过从前那种日子?喧喳得很。”他又喝起酒来了。
染干笑笑,瞅到于桓:“小兄弟是勿忸于部头儿?我记得于伐——”
“阿爸三年前死了。”于桓答。
染干不动声色的观察他。年轻人大约二十二三岁,身体强健,宽宽的肩膀,貌不惊人。他注意到他不时总抽一眼去看看那个叫穆凛真的丫头,然后又若无其事的转开,而后者似乎全没在意。他瞧在眼里,一边笑道:“于桓头领年纪轻轻便做了一族之长,莫首领怎能说现在没有人才呢!就像奴真——”他突然停止了说话。
“奴真怎么了?”莫题顺口接问。
“我想到一个事,”他道:“去斤既然是前任须卜族长的亲弟弟,奴真的亲叔叔,那么,按咱们草原上的规矩,是不是该以长辈为先呢?”
所有人都朝他看来。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失散之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