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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重返贺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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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眷喜欢女人柔软的身体,远胜刀枪冰冷的锋刃。
火灶中火已燃尽,但余温犹存,帐子里温度正适。女人用毛毯卷住□□的胴体,惊恐的望着闯进帐中的队列,退到一边。
“我并非有意打搅你的好事,你知道的。”刘显翻转着匕首缓步而入,没有丝毫歉意的道歉道。
“啊,我不介意。”梁眷慢条斯理穿好裤子衣服,“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让他们离我远点儿?”
“等我问完几个问题,再向你赔罪。”并不叫武士们放下兵戈,刘显笑笑。
“那好吧。”梁眷摊手。
“你少了一匹马。”等了半天,刘显道。
“哈,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放了没有全部收回来而已。”
“我已经问过你的马倌,他入圈前清清楚楚点了数,一匹不少。”
“那么就是偷跑了,要不被人偷了。”
“也许——”刘显吐出三个字:“是穆崇?”
“穆崇?”梁眷惊讶地:“他偷我的马?”
刘显仔细看他:“你莫不是不知道,穆崇两天前就已经无缘无故失踪了吧?”
“呀,这我还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我正想请教你呀。”
梁眷大笑,“首领大人到底什么意思,穆崇有脚,他想去哪儿转转兜个几日不回是很正常之事。再说了,他以前可是个小偷,别说要偷我的马,就是想把我这美人儿偷走,对他也不是难事吧!”
“大、大人!”角落里的女人插话:“好像、好像赫赫尔这两天也不见了!”
“唔?”梁眷看看她,半晌道:“不会这鳏夫饥渴太久了,真偷了我的美人跟宝马畏罪潜逃了吧?”
刘显皱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的美人呀——”梁眷一捶大腿:“她竟然被人拐走了,这不是有损我的名声吗!”
“等等,还不确定——”
“其实他想要跟我说一声就得了,我们多年旧交,何必搞得——”
“好了梁眷!”刘显正色:“你知道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前天晚上,你到底有没有派人通风报信!”
梁眷无辜的眨眨眼:“通风?报信?”
“我去七介山的事,只有亢泥罗辰跟你三人知晓,而你呢……呵呵,我倒忘了,你是老代王的亲外甥,拓跋珪的表叔叔,你给我说说,会是谁泄的密?”
“你认为——是我?”梁眷低下头,“你认为我背叛了你?”
刘显耸耸肩。
“好吧!”梁眷抬首,刘显还没看清他表情,帐外突然一个声音道:“梁眷是不是又在哪个女人帐里过夜?他个熊!我就看不惯他小子一副奴才样,背主沽恩,有奶就是娘了!哼哼,我偏生夺他的女人,抢他的马,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穆崇?!”梁眷不掩吃惊。
刘显看他一眼,掀帘出去。
“穆崇!”他道。
汉子停止叫骂:“哦,刘显头领呀!”
“你怎么又回来了?”
“什么?”
“你不是说抢了梁眷的马跟女人,怎么又回来了?”
“哎,头领,在你面前我讲个实话,这女人不好对付呀!她心心念念叨着梁眷那小子,对我又踢又咬,美人是美人,可也忒麻烦了些!想来羞辱他的目的已达到,我便把这麻烦还给他自己受罢!你知道他躲哪儿去了吗?”
“就在前面帐里。”刘显指了一指,返回帐中,招呼手下们把兵器收了,对梁眷道:“看来是一场误会。”
梁眷没作声。
“刚才有些话也许不中听,但你知道,我必须弄清楚。”
梁眷微微躬身:“是的,我明白。”
“怎么啦?”帐帘掀开,刘亢泥看着兄长进来,一副暗沉的脸色:“是不是梁眷?”
刘显摆手,坐下,看到手边有碗酒,端起来一口仰尽。
“那是谁,”刘亢泥道:“不会是罗辰。”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一直怀疑他父亲的死,别看他表面若无其事。”
刘亢泥哑口。他对叔父其实也有揣测,只是每次一提起就被刘显挡回来,渐渐变成了禁忌。
“你派些人马去七介山,看住贺兰姜。”
“为什么?”
“拓跋珪逃出去,以后必定为我族一大威胁,贺兰姜的用处——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即刻去办。”
一道接连一道的菜肴端上来,在此之前,拓跋珪已经很久没见过如此丰富的盛宴。一整只的烤羊摆在正中,人们端上切牛肉,野猪肉,炖鹿肉,一盘盘的鲜菇汤,活鱼汤,四处可见油酥饼、熏肉饼子,每张桌子旁都搁着雪白的奶酪,以及满坛满坛的马奶酒。
少不了有人在拉马头琴冬不拉,可乐音很快被席间的欢声笑语压下去。人们的交谈声、拼酒声此起彼伏,轰轰隆隆,女奴们穿梭席间斟酒,偶尔调情娇笑。
“还满意吗,我的外甥?”贺兰讷吩咐把某样菜赐给某人品尝,一边惬意的问。
“棒极了,我已经吃不下了。”拓跋珪答。
“哈哈,后面还有很多呀。”
“舅舅太客气了。”
“我说,大翁君,”贺兰染干笑着看看他,然后转向辽西公主:“大家都想知道为什么不见我那姐姐呢,是吧,大夫人?”
辽西公主眯了眯眼,反应并不大。
拓跋珪立刻道:“阿妈随后赶来。”
“听你所说,刘显要害你?”
“没错。”回答他的是安同,正用袖子抹他沾了油渍的红胡子。
贺兰讷道:“没想到能在此处见到安大官人,实则让人意外。”
“哦呵呵,淝水一仗打完后,各处都不太平,生意难做啊!”
“那倒是。不过凭大官人之能,说不定可赚更多?”
“老喽老喽,哪像大王你正如日中天呐!”
贺兰讷大笑,染干道:“中原现在确实是乱得像一锅粥,苻坚守的长安,北面有姚苌的伪秦,西面有乞伏,南面是晋,东边慕容垂,还有慕容泓慕容冲两兄弟成天在附近转悠,日子难过呀。”
贺兰讷道:“听说远在龟兹的吕光倒是接到诏书要来救他,可惜一路携了几十万百姓,搜刮上不知多少珠宝,竟要用两万匹骆驼来拉!到现在还在路上呢!”
“这都大半年了吧!”伴随话落上来一人,拓跋珪一见他,眉毛不自觉抽了一下。
吐突察台笑道:“几位王子——啊不,是翁君,好久不见。”
他比过去胖了许多,不变的仍然是那副狡猾的神色。
“看来大翁君此次带来不少英雄,可否为我引见引见?”他的目光一一扫过拓跋兄弟、安同、叔孙长孙等人,带着评估的神色。
吐突察台虽为一族之长,但属小部落,根本轮不到他来讲这种话——然而他讲出来了,也没人阻止他。
拓跋珪心中冷笑,面部表情不变:“他们确实都是英雄,只不过跟你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吐突察台干笑两声,“大翁君真是太会说话了。说到差不差,我有个提议,不知大王还有翁君是否赏脸。”
贺兰讷道:“说来听听。”
吐突察台道:“今晚英雄济济,咱们贺兰部挑出三名壮士,与大翁君的随行勇士各比一场,权当助兴。”
想给下马威?拓跋珪捏住酒杯的手顿了一顿,随后又如常轻轻摇晃起来。
贺兰讷瞟过来一眼:“这主意也有些趣味。染干,我们部中不知能挑出可与匹敌的壮士来呀?”
贺兰染干笑答:“大哥放心。”
“那么,外甥——”
拓跋珪把酒一饮而尽:“既然舅舅跟大家都有兴趣,外甥自然奉陪。”
“好,爽快!”贺兰讷大笑,“我们贺兰部就以染干为擂主,来,两位擂主商量商量,比什么?”
还能比什么,不外乎摔跤、骑马、射箭。
摔跤到底由拓跋虔上还是长孙肥上颇争执了一会儿,两人都觉得该灭灭贺兰部的威风,都觉得自己更有胜算,谁也不让谁。
“大翁君,你知道,最近一次比试中,我是打赢了他的。”长孙肥把握十足地道。
拓跋虔嗤笑一声:“你也不想想上次捕熊时受的那一掌好了没有!我要不是存心让你你能赢我?”
“你什么意思,明明是你自己露了空档被我摔到!”
“没有顾忌我能疏忽?”
“好,咱们现在就再比一次!告诉你,我受的伤早好了!”
噗哧一声,有人笑。
转过身去,侍酒的女奴旁赫然多出两名少女,一个长眉大眼模样漂亮,一个垂着两根辫子,尖细秀气的下巴,一笑面颊边就各露一个浅浅的酒窝。
“大翁君,还记得我么?”大眼睛的少女道:“我是木骨闾萝。”
“啊,记得记得,”拓跋珪站起来:“没想到刚来这儿就碰到你。”
“是啊,我们见有好玩的就偷偷溜过来看,没想到说是你,所以——喂,你可别让她哥哥发现我们了啊。”
“她哥哥?”拓跋珪瞧瞧美如天上弯月的女孩。
“就是染干嘛。哦,她是贺兰雪,她说你们小时候见过,对不对,阿雪?”
贺兰雪纤长浓密如羽扇的睫毛轻轻眨了眨,顿了一会儿之后,那双盈如秋水的眼睛才带着些许羞怯朝他看来。
他想起来了,在外公上贺兰山校猎掉下马来那一晚,他们确实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她跟阿妈算来是同父异母姐妹,难道要叫她阿姨?
正当他痛苦着怎样称呼才合适时,他听到背后的声响。
拓跋虔看贺兰雪看呆了眼,长孙肥推了他一下。
拓跋珪笑道:“长孙,你看美人当前,我们是不是成全了某位英雄,让他出场一展雄风?”
拓跋虔听了直点头。
长孙肥哼了一声。
拓跋珪又挤挤眼:“我们做人一向是知恩图报的,既然上次阿虔让了两把,长孙你就让他一盘,正所谓投桃报李,古有明训。”
长孙肥粗声粗气道:“什么桃什么李我不懂,不过大翁君你决定让他上了,我也不争便是。”说完他就走回他座位上去了。
拓跋虔一声欢呼:“大翁君放心,我决不给你丢脸。”
拓跋珪点点头。
拓跋虔又兴奋的看贺兰雪一眼,贺兰雪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直往木骨闾萝后面缩了,他才大笑两声,往场中走去。
木骨闾萝道:“他那眼神像要把阿雪吃了似的。”
拓跋珪笑:“我堂兄虽然粗鲁,但决非胡来之人。只能说明阿雪太漂亮了,不是吗?”
他观察着贺兰雪对那声“阿雪”的反应。
果然,贺兰雪闻言抬头看了看他,正对上他视线后似乎一惊,忙忙又低下去。
看来小阿姨并不太介意,他想,那以后就都这样叫了。
叔孙建走过来:“下场骑马我上吧。”
“行。”
叔孙建看看场中正与敌手苦战的拓跋虔:“对方那个叫倍侯利,斛律部的,看起来不好对付哇。”
倍侯利是个二十五六的青年,一件深褐色的对襟长外衣,领口、前胸、袖口均续着一色狼皮,腰间亦用狼皮一拢,整个人显得十分朝气勃勃,充满阳刚之气。
拓跋珪不动声色:“阿虔很沉稳。”
叔孙建又凝目看看:“所以你选了他?”
拓跋珪点头:“长孙较阿虔来说,爆发力虽然更强,但在这种不熟悉对手的场合下,稳打稳扎也许会更好一些。”
“或许如此,他能更好的判断每一次进攻的机会。”
“喂,”木骨闾萝插进来,“你们那位看起来要输了呢。”
“还早。”拓跋珪笑笑,把叔孙建介绍给她们。木骨闾萝因为以前在独孤部呆过,所以对叔孙建还有几分印象,叔孙建是一点不记得了,连连道好运气,来的第一天晚上就遇到贺兰第一美女。
贺兰雪只笑不语。
木骨闾萝道:“我们贺兰部第一美女让你们见着了,你们拓跋部第一美女呢?”
叔孙建笑得前仰后合,拓跋珪摸摸鼻子:“现在拓跋部好像都是一群光棍,没有——”
叔孙建打岔道:“美男倒是有几个:你们前面这位,还有他弟弟拓跋仪,老三老四也指日可待啊!”
少女们被他逗笑,叔孙建停了停,继续道:“不过,真真要论第一,在我记忆里,一直只有一人。”
“谁,哪族的?”木骨闾萝马上好奇的问。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啦,我出家游历的第一站——阿房宫,就在那里,我远远望见了一个少年,从那以后,我再到别的地方看别的人,都觉得没有他好看啦。”
“啊,是个男的?”
叔孙建点头。
拓跋珪心中一动,想担得起这称号的也只有那一人,正欲说出所猜名字,却听木骨闾萝惊叹一声,望向他们背后,喃喃道:“难道还会比二翁君更有神采吗?”
来者是拓跋仪。
巨大的紫胎弓在他背后雕琢出古朴浑拙的轮廓,更凸显少年纤瘦优美的体形。气质天成,锋芒不露——这是安同对少年的评语,当然草原上传得更多的是“雕翎夺命,紫胎无情”。
好吧,他承认他弟弟已经不再是当年他身后一口一个哥哥的跟屁虫,他弟弟的箭法确实准得有些可怕,可什么叫“紫胎无情”?他弟弟不过不那么圆滑稍稍冷漠了一点点嘛!
“哥。”拓跋仪叫了一声。
木骨闾萝已经和叔孙建讨论开了:“你确定你说的那个人真的比二翁君漂亮?”
“二翁君更有英气一些,但那人实在是很好看的。”
“我不信。哪儿好看些,眼睛、鼻子、额头、嘴巴?”
“这我可说不上来,我跟你说……”
拓跋珪伸长了耳朵去听那两人嘀咕,以致于拓跋仪皱了皱眉毛:“哥,你没有听?”
“啊,哦,你说。”
“我说第三场由我比赛。”
“阿仪,那是留给擂主的。”
“我跟他比。”
“我是擂主。”
“我是擂主的弟弟。”
拓跋珪失笑,拍拍他肩膀,温和且坚定:“那也不行。”
“贺兰染干也不过是顶替贺兰讷上,他有什么资格跟你比。”
拓跋珪笑了起来,心中一暖,他这个弟弟呵——
“你是草原第一的神箭手,他岂不是更没资格跟你比?”
“我的第一不重要,但他们想羞辱哥哥,不行。”
拓跋珪感动极了,习惯性的揽住少年肩头,轻轻道:“阿仪不要不相信我啊。”
拓跋仪扭转头来,他现在比拓跋珪稍稍矮那么一点,因此形成仰视的姿势。
月光柔柔洒下,扑在少年侧脸,这一刻,连拓跋珪也不得不承认自家弟弟像幅画儿似的。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重返贺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