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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刀下留狼 ...

  •   刘库仁的全羊宴设在营外,邀了很多人。拓跋珪吃到一半,溜到远些去解手,刚刚方便完,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
      “呜呜……”
      拓跋珪四下一瞧,盯住了几步远外树后的乱草棵子。
      他摸了摸腰间的匕首走过去,觑见两个撅着的屁股。
      他迟疑一下:“阿遵,阿虔?”
      拓跋遵与拓跋虔猛地回过头来,瞧见是他,松了口气。
      “你们……在干什么?”
      拓跋遵招手示意他过去,轻轻拨开乱草棵子,他看见了一只大狗。
      大狗后腿上夹了一只捕兽夹子,血肉模糊,可见白骨。它身躯颤抖着,身下两只小狗崽,正吮吸着母亲带血的□□,原来大狗下腹亦被刮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这狗怎么踩到夹子了?”
      “它不是狗。”拓跋遵答。
      “不是狗?”拓跋珪再看一眼,发现它的绿眼珠,脸色微微有些变了:“难道——是狼?”
      拓跋虔举起手中的刀:“这家伙是咱们的天敌,待我一刀砍了它!”
      受伤的母狼警觉他的动作,冲三人龇牙咧嘴想站起来,但伤势太重,勉强立起又倒下了。它恼怒地低低咆哮一声,艰难的护住幼崽。
      拓跋珪升起一股不忍,拦道:“母狼估计活不长了,就让它自生自灭吧!”
      “这怎么行?”拓跋虔眼睛瞪得溜圆:“即便母狼死了,幼崽也不能留!”
      “你看这狼崽跟狗崽有什么区别,狗还是由狼驯化而来的呢。”
      “是吗?”拓跋虔倒是没听过。
      拓跋珪突发奇想:“干脆抱一只回去养好了。”
      拓跋虔看着这堂弟,觉得自己思维有点赶不上趟儿。刚要开口反驳,一旁拓跋遵道:“养久了说不定就有了人味儿。”
      拓跋虔跟拓跋珪都意外地望向他,拓跋珪是没想到他竟然赞成,而拓跋虔则觉得这位老兄一道中邪了。
      拓跋遵对拓跋虔道:“你不常说须卜奴真总有一天真的会放他那两条黑狗来咬我们么,咱们养只狼崽,看到时谁怕谁。”
      拓跋虔一听,动心了,眼珠儿蹦亮:“好,养养试试!”
      拓跋珪奇道:“须卜奴真是谁?”
      拓跋虔道:“须卜部的少年首领,呔,也不过比我大一岁,样式倒摆得十足——特别是他养的两条狗,凶狠壮实得跟狼一样,每次见着我们兄弟俩,就一副饿了几百年的模样,有一次差点真咬了我半边屁股去!”
      “须卜部首领?是以前须卜首领的孩子吗?”
      拓跋遵道:“正是。听闻须卜首领对咱们拓跋足称得上忠义二字,怎么他儿子却一副有仇的样子?”
      拓跋虔已经走到那母狼跟前,用刀背儿摁住它的头,道:“阿遵,利索点儿!”
      拓跋遵点头,挑了只额心一小撮白毛的幼崽抱起来。小狼崽约摸一两个月,尚不会咬人,半眯着眼哼哼唧唧的要奶吃,把拓跋遵逗笑出声来。
      拓跋珪走过去,看了看母狼的伤腿。
      “你想干啥?”拓跋虔问。
      “把夹子松了。”
      “为什么?”
      “咱们抱走它一只幼崽,另一只,希望它能把它带大。”
      拓跋虔调侃道:“那要不要顺便把它的伤也一起治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
      “呔!你真是——”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尖利的狼嗥。
      “不好,还有一只公狼!刚才肯定是去觅食去了!”拓跋虔神情大变:“快跑!”
      一回头瞅见拓跋遵还抱着狼崽,大急:“干什么,还不扔掉它!”
      拓跋遵有些犹豫。
      拓跋珪不解:“为什么要扔掉?”
      “公狼没见了孩子,会追上来咬死我们的!”拓跋虔吼起来。
      拓跋遵不再迟疑,把幼狼丢回母亲身边,头也不回的狂奔而去。
      拓跋虔也面色铁青,拉起拓跋珪朝前疾跑。

      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好一段路,迎面撞上一列人马。
      “须卜奴真!”拓跋虔见了鬼似的叫道。
      叫奴真的少年穿着一件鹿皮背心,袍皮裤子,脖颈上缠一条坠着白色鱼骨的皮绳,身后背一把弓,头发很短。
      两条硕大的黑狗汪汪狂吠。
      奴真喝止住,抬了抬眉问道:“你们从那边来?”
      “是啊,怎么了?”拓跋虔有点挑衅地答。
      “我们听见狼叫。”开口的是另一名魁梧大汉,落腮胡,腰间一柄□□。
      “莫首领。”拓跋遵认出此人乃莫那娄部首领莫题,扯了下兄弟的衣角,打招呼。
      拓跋虔换了语气:“那面是一片沙坨子,草都绝光了,哪来的狼?”
      “那你们跑什么?”奴真问。
      “我们,我们——”
      “我们赶回去参加庆宴。”拓跋珪突然道。
      “对,对,我们回去参加庆宴。”拓跋虔笑看了拓跋珪一眼。
      “你是——?”奴真望向拓跋珪。
      拓跋虔抢着答:“我堂弟,拓跋珪。”
      奴真清亮的眼神蓦然一利。莫题也咦了一声,打量过来。
      拓跋珪从少年那三分相似的眉眼想起了须卜,虽然隐隐约约感到对方有股敌意,却不抵心中一份亲近之感。
      “样子大变了。”莫题忽然叹一声,好像他以前见过他似的。拓跋珪对他却是半点印象也无。
      拓跋遵道:“我们走啦!”
      “走吧。”莫题挥挥手:“我们再去看看。”

      三人回到营地,都有些无精打采的。聚会还没散,他们便随便坐下来听人闲聊。
      不知道谈到了谁,一提起来,大家竟都与他熟。只听谁道:“入冬前的最后一次交换,可被他捞了不少好东西去啦!”
      一人道:“可不是呢,我家闺女要一块彩色头巾,非拿一张整的羊羔皮才换得来呢!”
      “谁叫你专疼你那闺女!”那人笑道:“姓安的瞅准了你家羊多!”
      “嘿嘿嘿,”做父亲的也笑起来,又道:“他几时来啊,有两月不见!”
      “去!”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拓跋虔凑到拓跋珪耳边:“呔,我有个主意。”
      四目一对,双方了然,拓跋珪一跃而起:“走吧!”
      拓跋遵抬头:“你们做什么?”
      “咦?你没跟他讲?”拓跋珪奇道。
      拓跋虔不好意思低声道:“他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一旦下了决定就是难改的啦,我是担心他不愿意,所以先跟你讲。”
      拓跋珪答:“我看他也是想回去的——还惦着那只狼崽呢。”
      拓跋虔一喜,便对他哥道:“阿遵,我寻思着,没有小狼,咱们以后怎么对付奴真和他的大黑狗?不如跟过去看看。”
      “看他们打狼?”
      “你若不愿也没关系,我跟阿珪去也行得。”
      拓跋遵想了想:“一起去罢。”
      三个人又从营地出来,因为已知目的地,行动起来较快些,等他们赶到母狼处找个地方躲起来时,正巧莫题奴真一行也到了。
      如小牛犊般大小的灰色公狼携妻带子正准备转移阵地,闻得犬吠,立即惊觉,浑身寒毛根根竖起。
      顷刻,两道黑影疾射而来,三方斗在一处。
      “果然有大狼!”莫题哈哈笑道。
      奴真应了一声,心不在焉的样子。
      “怎么了,起先还挺有劲头的嘛。”
      “没什么,没事。”
      “那就把肩膀挺起来!”他跳下马,“这狼悍得很,把你两头狗叫开。”
      奴真呼啸一声,两犬且战且退的撤了回来。
      公狼屹立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莫题前后左右甩一周头,指头关节掰得咯咯作响。灰狼似乎意识到这个人比刚才两犬更难对付,威胁似的张开血口,那口裂到耳根,露出两排森森白牙。
      “嗨!”莫题大喝。
      灰狼一跃而起,兽眼发红。
      莫题铁手准确无误地钳住它下颌,高高昂起,灰狼拼命扭动,莫题使劲扑住它,两只膝盖死死摁住它腰部。一人一狼在地上连滚几圈,灰狼努力想转过脖颈,它明白,只要它转过去,这个人的咽喉,就在咫尺之处。
      母狼在旁边哀哀的叫着,万分焦急而无奈。
      公狼忽然仰天狂嗥,一股红黄相间的液体从它裆中溢出来,稀稀拉拉,濡湿了地下一大片泥土。
      “它怎么了?”拓跋珪悄声问。
      拓跋遵答:“狼肾被钳碎了。”
      灰狼疼得发疯,咆哮着,玩命般挣扎起来。莫题脸上暴红,差点按不住它。
      一会儿,公狼晕死过去。莫题松开手脚,拔出腰刀。
      母狼再捺不住,吼一声,使尽全身力气纵了上去!
      所有雌性动物的爱夫救子之心,可以如斯激烈。
      没有犹豫,不顾一切。
      是的,它要救它。
      寒光一闪。
      天安静了。
      地安静了。
      人安静了。
      整个旷野都安静了。
      只剩下小狼崽嗷嗷微弱的叫唤。
      □□,方鞘方柄,棱角分明。
      双手持刀的莫题注视着未沾一滴鲜血的刃口,叹道:“可惜了一张完整狼皮。”
      奴真望了眼飞出去被一截为二的母狼尸首,微微皱眉。
      莫题再一刀捅进公狼下腹,旋而抓起一只狼崽,毫不留情,开膛破肚。
      “等一下!”拓跋珪跳出来。
      莫题有些惊讶:“小王子?”
      “你不该杀它。”
      “为什么?”
      “作为徒手搏狼的勇士,杀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幼崽,不是有污勇士之名?”
      “这个……”
      奴真瞄拓跋珪一眼,眼神怪怪的。
      莫题插刀入鞘:“小王子想不想亲自动手试试?”
      “我——”拓跋珪张口,拓跋遵站出来:“我们要养它。”
      莫题一楞,随即大笑:“阿遵向来最是一板一眼,怎么也闹起来了?”
      “我们要养它。”
      莫题摇头:“这是个祸害,留了它,你家羊群别想安生。”
      拓跋遵依然重复:“我们要养它。”
      莫题意识到他不是开玩笑,严肃起来:“养狼为患,不行。”
      “公狼母狼都死了,不会寻来滋事,就把它当成狗崽养,为啥不行?”
      “不——”
      “我们不仅止把小狼养大,对它长大后的一切举动,我们也都担着,行不?”拓跋珪道。
      “一切举动?”
      “是的,一切举动。”
      “好吧,”莫题终于松口:“你们愿意养就养着吧,只别到时候怪我没提醒你们。”
      拓跋遵连忙把幸存的孤崽抱起来,难得笑逐颜开:“多谢莫首领!”
      莫题吩咐族人把两只大狼抬走,上马:“回吧。”
      天寒地冻,小狼崽直往拓跋遵的袖筒里钻。拓跋虔凑上去逗它,它便用没长牙齿的肉牙床咬人。
      “真好玩!”
      拓跋遵道:“你带了酸奶没有?”
      “没。”
      “那走吧。”听他没带,也不给他玩了,拓跋遵抓过小狼放进怀中,拔腿就走。
      “喂喂,”拓跋虔追上去:“什么时候它变成你专属的了?”
      拓跋珪跟在后面摇头而笑。
      似乎有一阵轻烟吹来,笼住了眼睛。他伸手一抓,却是一凉。
      仰起头,一片又一片的鹅毛自漆黑的夜空坠落,飘然无声。
      呵,下雪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刀下留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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