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3、毒蘑菇汤 ...

  •   摔跤摔久了,拓跋珪不知不觉已能技巧地掌握自身身体的重心,甚至还能从对方推、拉、扯、行一系列动作中猜到敌之重心所在。他一矮身,躲过熊扑,伸腿往社仑左膝一扫——社仑踉跄一下,不过因这扫腿动作还不够利落,他并没有栽倒,往前冲几步后即稳住了身形。
      “嘿!”他发出含义不明的一声低吼,箭步过来,拦腰抱起拓跋珪,往地上重重一掼,随即全身压下,拓跋珪费力地张口喘气。
      四周响起一片叫好声。
      “服不服?”社仑问。
      拓跋珪不响。
      社仑加重了力道:“服不服!”
      信奉拳头为王的他,平素并不会一定逼人说出服软的话,只是刚刚这小子一个扫腿,让他突然有种逞强的快感。
      拓跋珪瞪着他:“要服的话,再比一场说话。”
      “好!”社仑松了他前襟,拓跋珪理顺差点被窒的呼吸,重新摆好姿势。
      第二次两人都格外谨慎,僵持许久。
      拓跋珪是在检讨着之前那一踢的利害得失,社仑则觉得这小子完全脱离了刚摔跤时的混沌状态,有种反击的跃跃欲试。
      来吧,来吧!他有些渴望的道。
      果然,拓跋珪先冲了上来,不过他并不轻进,一捉一扯中似乎在试探着什么。
      社仑吼一声,一举使他两脚离地,来了个倒地重摔。
      地面沉闷一响!
      片刻后,社仑先站起来,孩童们欢呼着围上去,“真棒!”之声不绝于耳。他看着地上弓身侧脸的拓跋珪,冷冷道:“走吧,打鸟去。”
      “好耶!”男孩们大喜。
      社仑以胜利者的姿态完美离场,一边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暗道刚刚倒地的瞬间,这小子膝盖顶的那一下可真狠。

      抚着摔成八瓣的屁股正慢慢回挪,半途被人叫住:“涉圭。”
      赶紧摆正畸形的走姿,拓跋珪扭头:“姑姑?”
      拓跋王姒瞧他侧低着脸,心中疑问,遂道:“这阵子皆不见人影,是不是交到朋友玩了?”
      “唔……是,是。”
      “来,随我到帐中去,恰有张狍子皮,给你量量身。”
      “我过会儿再去吧——行不?”
      冷不防她突然蹲下来,睹见他的脸:“你这是……怎么鼻青眼肿的?”
      “咳咳,不小心摔了一跤。”
      拓跋王姒伸手上来一碰:“很疼吧?”
      拓跋珪忍着不避开,笑道:“还好啦,其实不疼的。”
      拓跋王姒放下手,不言语了。
      拓跋珪道:“我、我先走了?”
      “到我那儿去敷些膏药。”

      膏药很凉,跟张衮给他用的那个挺像——拓跋珪被迫接受姑母的擦药服务,一边不着边际的想着。
      帐外忽起嘈杂之声,间杂着丹珠的尖叫。
      拓跋王姒丝毫不受影响的帮他擦完,刚放下药,哗啦啦,帐门口就涌进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
      “姒阏氏,我拦不住他们……”丹珠在旁边大声说着,气鼓鼓地。
      拓跋王姒示意她起身,神容平静地望向带头的卫队长:“这里是单于的后妃帐,尔等为何而来?”
      卫队长粗声粗气:“奉单于之命,请姒阏氏过去一趟。”
      “何事?”
      “我等只是奉命而来,并不明晓。”
      拓跋王姒微微皱眉:“我一个妇道人家,犯不着这般阵仗。让他们退下,我跟你走便是。”
      卫队长略显尴尬,他不自然的抬了抬手,十几名虎背熊腰的手下退了出去,帐中气氛明显一松。
      “姒阏氏——”这是催促的意思了。
      拓跋王姒不与他为难,抬了脚,随口询问:“是去单于大帐么?”
      “不,去兰阏氏的庐帐。”
      “哦?”
      不单拓跋王姒疑惑,站在一旁的拓跋珪左猜右猜也猜不透刘卫辰唱的是哪出。他想起那个艳若桃李却一眨眼就毫不留情扼死自己宠兔的女人,故作不懂道:“原来是兰阏氏找姒阏氏呀。”
      卫队长没理他,对拓跋王姒道:“是为今晨之事。”
      拓跋王姒从这微微透露的口风中心有所动,她拂了拂袍上褶皱,低头道:“涉圭,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我跟你去。”
      “涉圭——”
      “……我跟你去。”
      卫队长不耐烦了:“小孩子懂什么,闪一边去!”
      拓跋珪瞪他一眼,卫队长正要发怒,拓跋王姒不急不缓道:“这孩子黏人得紧。也罢,就一块去吧,耽误不了什么事。”
      卫队长哼哼,掀开帘帐:“姒阏氏请。”

      兰阏氏帐中布置奢华,箱柜上雕了云类卷草各式花纹,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帐帘上精绣花边。
      此刻,西单于刘卫辰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之上,兰阏氏斜靠着在他身旁,一手抚摸着圆圆的腹部,一边与单于喁喁细语着什么。
      拓跋王姒屈膝行礼:“妾见过单于陛下。”
      等了半天不见叫起,她盯着那双捻金线作鸟兽图案的软缎青靴,竭力不失礼仪。
      “大王,”兰阏氏的声音酥酥软软:“人已经来了,你可要帮妾查个水落石出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拓跋王姒疑窦丛生,待听刘卫辰道:“姒阏氏,今天早上,是你送的羔羊汤给兰儿?”
      “是的。”
      刘卫辰停顿一回,话音冷下来:“为什么要害她?女人的嫉妒之心让人如此厌恶吗!”
      拓跋王姒猛地抬头,迎上刘卫辰锐利迫人的双眼,她毫不避让:“你说什么?”
      “说什么,你自己看!”
      两名女奴端了一只盆过来,盆里一条死狗。
      “这是——?”拓跋王姒一头雾水,兰阏氏呜呜抽泣道:“姒阏氏,你我共同服侍大王,好歹姊妹一场,妹妹做错什么了,阿姊偏生容不得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拓跋珪暗暗佩服起这位姑母,骤然临之而不惊。
      “大王——”
      刘卫辰扶住美人的肩,眯起眼:“你在羔羊汤里放下毒蘑菇,想害死兰儿,幸而被狗误食,兰儿从捡回一条命。罪证就在面前,你还有什么话说?”
      拓跋王姒一腾身站起来,因膝盖发麻而微微摇晃。拓跋珪上前扶稳她,她用力握紧他的手,星眸中隐含怒火:“我送羊羔炖蘑菇汤给兰阏氏补身是真,却决没有下毒,望单于明察!”
      刘卫辰遣人端了剩余小半的羹汤上来。羹汤盛在一只精致的小铜锅里,白白的羊肉周围浮着一片片鲜嫩的蘑菇,汤面上还有一些野葱末,花花绿绿,煞是好看。
      刘卫辰盯住她:“你自己看。”
      拓跋王姒再仔细一瞧,发现丝丝蘑菇碎片,红红的,颜色过分鲜艳。她面色一变:“莫非是……蛇信子?”
      兰阏氏哇地一声号啕出来,她抖着肩膀:“大王,妾和妾肚子里的孩子差点就见不到您了哇……”
      “我没有——”
      砰!刘卫辰一拍案几,“还要狡辩!”
      拓跋珪感到自己的手被捏得死紧。他抬头一瞧,姑母的胸脯剧烈起伏,嘴唇全无血色,可见十分激动。她与刘卫辰对视着,竟然没有屈服于那足已令寻常人胆战心惊莫不敢仰视的森寒气势。
      “单于陛下,兰阏氏是陛下宠爱的阏氏,孩子是大家期盼的孩子,王姒胆大包天,也不敢有加害之心。如果陛下对妾还有一丝信任,请给妾几天时间,妾定竭力查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刘卫辰没说话,兰阏氏抽抽嗒嗒道:“汤……汤不是你煮的吗?”
      “是我‘吩咐’下人炖的,不是我‘亲自’炖的。”拓跋王姒咬出重点:“我并未从头到尾守在炉火旁,中间若是有人做手脚,也并非不可能。”
      “你说你没有胆子下毒,其它人又何尝有这个胆子了?况且,时间抓得这么巧,正好赶在你准备送汤的时候?”刘卫辰冷冷的问。
      “陛下若不相信妾,说再多也无益。”
      “哈,哈哈,”刘卫辰不怒反笑:“听听,倒说起本王的不是来了!”
      兰阏氏道:“姒姊姊,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虽然大王少进你的帐篷,但你有什么不满,冲着兰儿来便是,何必要害我未出世的孩儿呢!”
      拓跋王姒听她一口咬定,若有所悟,朗朗的气势散了,头也垂下去,不再看向主位二人。
      “怎么了,默认了?”刘卫辰似乎带了点调侃的语气。
      兰阏氏道:“姊姊定是一时糊涂——”
      “是我放的。”
      “诶?”所有人望向声音来源。
      拓跋珪挤出两滴眼泪,哽咽道:“今儿早上我在林子中遛马,看到松木下长了几个红艳艳的蘑菇,我就一股脑摘了回来,想加个晚上可以做食的菜。送到帐篷里正巧见有锅汤在煮着,里面也有些蘑菇,于是自作主张撕碎了放进去……”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兰阏氏半张着的红唇甚至忘了合拢。
      刘卫辰道:“这个小娃儿是——”
      拓跋王姒一愣后答:“就是月前收留的那个划伤了的孩子。”
      “唷,”刘卫辰看看他:“现在长得挺精神的嘛!”
      拓跋珪不理他,只管抱住拓跋王姒的大腿,把脸埋进裙褶里:“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兰阏氏尖叫:“你撒谎!刚才为什么不说?”
      “我,我害怕……”
      刘卫辰揽住兰阏氏,安抚道:“好啦好啦,先别动怒,他还只是个孩子。”
      兰阏氏掩脸道:“大王,大王!我母子可是差点就死了呀!不管是谁,你都不该饶他!”
      拓跋王姒先前不恼,现下恼了,她顾不得拓跋珪所言真伪,辩道:“陛下,涉圭尚幼,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陛下开恩!”
      “大王,小孩的话不可信哪——”
      “陛下,天神说过,稚子与老人不会说谎。”
      “大王——”
      “行了!”刘卫辰制止两个女人的交锋,对拓跋珪道:“孩子,你对太阳神起誓,并没有说假话。”
      拓跋珪刚欲举右手,猛然意识到什么,改抬了左手上来,一副乖乖牌模样:“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话。”
      匈奴人重信仰,他们认为山有山神,水有水神,自然万物皆有神灵,在一切神中,太阳神是最大的,他赐予人以光明、勇气与希望。然殊不知拓跋珪对天界不但毫无好感,更因曾被残而囚入千年玄冰之故心存芥蒂,他对自己鲜卑崇敬的大神尚且不屑一顾了,更何况是匈奴的劳什子太阳神?
      再说,他用的可是左手,不是右手哪……
      帐内一干人自是不知他的想法,刘卫辰满意的点点头,看过拓跋王姒一眼,道:“看来是场误会。”
      兰阏氏不依:“这太离谱、太荒谬了!若是妾喝了那汤,难道也一句误会就了结了么?想不到妾在大王心中原无分量,妾还不如带着孩子死了去!”边说边往帐外奔。
      旁边侍女抢步扶住她,刘卫辰坐在位子上不动,竟也没有劝哄的意思,只是声调缓和:“那兰儿想怎么样呢?”
      兰阏氏瞧过来。
      拓跋珪不知姑母是什么感觉,他觉得像被蛇盯上的青蛙,阴碜碜的,心头直怵。
      “妾也不求什么,既然不是姒姊姊故意的……”语锋一转:“但是小孩子乱来,应该让他长些记性——对他以后也有好处。”
      刘卫辰表示同意:“如此,就罚他戴上枷锁,直到整个夏季结束,可好?”
      拓跋王姒急道:“陛下仁慈,可否让他留在妾身边?”
      兰阏氏插道:“当然不行,万一他再次连累了姊姊,岂不生事。”
      刘卫辰道:“我让各营轮流看管他。姒阏氏,你最好也待在帐中,没我的命令少出来。”
      拓跋王姒闻言一黯。兰阏氏脸上浮起一抹得意的笑。
      “好了,下去吧。”

      拓跋珪跟随姑母出来,一路无言。回到帐中,拓跋王姒返身,环顾无人,抓住他手腕:“涉圭,你说的是否是实话。”
      拓跋珪半晌摇头。
      拓跋王姒以一种复杂的神情凝视他,最后湮没成一股淡淡笑意:“傻孩子。”
      拓跋珪心头滚过一重热浪,又摇了摇头。
      “初次见着你,我便觉得有种亲切感,只是你似乎不大愿与人亲近,沉默得不像这个岁数的孩子。”拓跋王姒轻轻将他揽至身旁坐下:“一旦戴上枷锁,所有人都会知道是单于的惩罚,不会给你好脸色啊!”
      黑眼睛沉了沉,依旧不吭声。
      她叹了口气:“待寻着机会,我再与单于说说。”
      “……姑姑认为,毒蘑菇是谁放的?”他终于道。
      拓跋王姒并不立刻回答。
      “这件事情——”隔了许久,她方道:“是女人之间的事情。姑姑牵累了你,也许允不了你一个公道,却一定允你一个真相,好吗?”
      他知她是有些考虑的。“女人之间的事情”,单这几字就值人细细品味……只是,以她的处境,有谁能帮得了她,又有谁肯帮她?
      他有些苦笑了,于是转移了视线,道:“我还没戴过木枷呢,说不定挺好玩的。”
      她歪头看他,觉得神奇:“这会儿倒有些七岁孩童的天真了。”
      他故作一笑,眼球乱转,瞥见席角那一盆白花,指着道:“这叫什么花?”
      “芍药。”
      “似乎少见得很,好养么?”
      “此花性子耐寒,别让水积着便宜。”
      “像快谢了。”
      “是啊,春天也要过了呢。”见拓跋珪不解的样子,她悠悠道:“芍药是春季开花最晚的花,故又有一别名,称‘殿春’。”
      “多种一些,放在一起,定然好看。”
      “多了便不稀罕了,况也不是年年能开,有的芽需三四年,有的则隔五六年才得一枝。你算有些运气,今年是花事最盛的一次。”
      “姑姑很了解它们。”
      “原先不知的,得了它之后,慢慢侍侯起来,渐渐也便知些了。”
      “起初不是自己种的?”
      “真是个灵敏的孩子。”拓跋王姒笑笑看他:“是人送的,一位故交。”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毒蘑菇汤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