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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匕首无名 ...

  •   绍儿死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痛苦,显得很平静。
      拓跋珪也很平静。他为绍儿立了一个小土堆,尔后拔出一把匕首。
      老牧人吓了一跳,胆战心惊的看着这个孩子,准备随时抢上去救人。他的目光在人与刀上面来回转着,不多久却被那刀吸引了大半注意力:整个匕首约个半手掌长,通体黝黑,无鞘,也无任何花纹,仿佛工匠来不及细打,只粗粗锤两下了事。刃身用一根长长的布条缠着,一只手正慢慢解开它。
      不由屏住了气。应该是柄极好的利器吧,他想着。
      刀身全部亮了出来,锈迹斑斑,毫不起眼。
      老牧人失望的去摸头上的毡帽,有点泄气,便一把摘了下来。
      拓跋珪倒不管这刀是好是坏,它是全家舍命的牧人最后交给他的东西,要他护好他家唯一仅存的儿子……可是……可是……
      他撸起衣袖,刷刷,在前臂交叉划了两道。
      “孩子,这又是何必呢?”老牧人急急道,对游牧民族来说,这是极为慎重的一种祭奠仪式,意味着永世不忘。
      拓跋珪怔怔举着手臂,上面居然没有血渗出来,甚至刀痕也不见:这刀不会这么钝吧,敢情一点锋都没有?
      老人见状甚喜,忙去拉他手臂:“算啦,你身体本来就一直虚着,天意不让你受伤——”
      言未道尽,“嗞嗞”只听细微一下声响,两道豁口猛然裂开,血如喷泉一样涌出来,深可见骨!
      老人看着溅了自己半边的血迹:“这……这是把什么鬼刀?”
      拓跋珪也楞住了,他盯着陌生的刀,盯着卟卟不断往外冒血仿佛也陌生了的手臂,一阵剧痛穿心刺骨。
      老人瞧他摇摇欲坠,一把扶过来:“哎唷,可怎生办才好?这只手怕是要废了!”
      “驾!”远远驶过来几匹马,一人吆喝道:“搞什么名堂?”
      老人一眼就瞅出这几匹实在是好马,特别是最前面一匹。它每块肌肉都有着最标准的形状,绷在褐色发亮的皮子里,后腿跨度很大,肌腱突出成笔陡的棱角,想来一定硌人。
      鞍配马,马配人。他当即对骑在褐马上的人道:“小孩子受伤啦,我老头急得不知怎么办好!”
      褐马上的人没回答,他旁边一人道:“不就划了两刀么?”
      “哟哟,这两下子可不轻!你看他都昏过去啦!”
      “你孙子?”
      “不不不,不是。他流浪到这边来的,带着他兄弟,可他兄弟也死啦!唉,是个可怜的娃儿。”
      “既不是你孙子,那好办。”那人笑道:“告诉你个法子,用铁烧了,烙到他伤口上去,包准马上止血。”
      老人倒吸一口凉气,连连摆手:“这怎可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用不着心疼。”
      “各位勇士,瞧你们气宇不凡,可否帮老头子一个忙,将他带到不远西单于那里去?听说那里的巫师很好使。”
      “哈哈哈,”那人大笑:“单于就在你眼前,你却不识得?”
      老人闻言扑通一声伏倒在地:“小人拜见单于陛下!拜见各位将军!”
      “起来吧。”褐马上的人正是铁弗部首刘卫辰。
      老人道:“单于仁慈,万望救此小儿一命。”
      旁人道:“单于又不是神仙,哪管你这许多。”
      “此子一直带病,却乏好好治养,如今又受两刀,单于若不肯救,则必死无疑。太阳神赐福,单于就救救他吧!”
      刘卫辰骑马走开,在老人眼巴巴地盼望下丢下一句话:“放到姒阏氏那儿去罢。”

      西单于刘卫辰的大穹庐扎在一片微微隆起的坡地上,由一个主帐和数十个大帐组成,主帐是单于议事与欢宴的场所,大帐供日常起居之用。在这些穹帐周围又密密麻麻布满了许多帐篷,按地位高低居住着他的近臣和侍从。
      单于所居之处,选居地点自然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离拓跋珪之前所见之胡杨林又差了几里,不单有淙淙水流经过,视野亦是极佳。大穹庐外那一片方圆百丈的广场,跑马拉弓,绰绰有余。
      “你醒了?”一个女子掀帘进来。
      拓跋珪扶额坐起,见她一楞,这不是之前窥视的叫姒阏氏的那个人么?
      女子在榻边坐下,先探查了一下他的手臂,见没出血,方道:“不要害怕,你的伤差不多没事了。那位老牧人已经将你交与我照料啦。”
      “你是——”
      “我姓拓跋,你可以叫我——你阿爹阿妈还在么?”
      “……阿爹死了,阿妈失散了。”拓跋珪边答,边暗忖她也姓拓跋,不知跟自己有没有什么关系?
      “这样子……”那姒阏氏点头,道:“阿妈既在,我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帮你找到她,你且先叫我姑姑吧,我瞧你长得很像我一位亲人……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涉圭。”
      “是铁弗人么?”
      “不,是鲜卑人。”
      “鲜卑人?拓跋鲜卑?”
      “唔……不是。”才怪。他心底加多两字。
      姒阏氏似乎有些失望,随即又若无其事道:“手上两刀可真差点要了你的命,怎么弄成这样。”
      拓跋珪心中一恸,只笑不答。
      “你这孩子……如果很痛的话,不必笑也没关系的。”
      她指的是他的伤,他却如遭电击,两行泪落了下来。
      “不哭,不哭。”
      他伏在她胸前。
      不哭了。哭完这一次,他再也不哭了。

      接下来几日,拓跋珪都在帐中静养,来去的除姒阏氏外,便只姒阏氏的侍婢丹珠,那个满头牛角辫的丫头。这丫头绝对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在姒阏氏面前装得乖巧听话,背转身对他却张牙舞爪,话又多,不过尚不失率真可爱,拓跋珪很多事情便是从她那儿听来的。
      譬如:“丹珠姐姐,姑姑对我真好,她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当然。单于陛下每次捡到孤儿,都送给姒阏氏,阏氏把他们当亲生孩子看待。”
      “姑姑……没有自己的小孩?”
      “嘘——这话你可别让阏氏听见,她会伤心的!”
      又如:“丹珠姐姐,姑姑叫拓跋什么呀?大家唤她姒阏氏,难道叫拓跋姒?”
      “错,她叫拓跋王姒,是原代国的公主——代国知道不?有多少位公主知道不?哼哼,光正的就有七个!我们姒阏氏排行第四,啧,瞧我们阏氏这般美貌,其它几位想必也很漂亮哇——”
      “原来我这声姑姑没枉叫。”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不许暗地里说姒阏氏坏话!”
      再如:“丹珠姐姐,今天可不可以不要喝这么苦的药?”
      “不行,张先生亲自煮的,你敢不喝?”
      “张先生……别告诉我是张衮。”
      “咦,你怎么知道?”
      “我……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就随口说出来了……真的是他?”
      “哪来那么多真真假假,我统共只认识一个张先生。”
      被允许下床的第一天,拓跋珪就不声不响跑去找张衮,他得谢谢他,顺便问些事情。
      张衮正静静地擦拭一支笛子。笛子有了些年头,青绿色的笛身微微泛白,他细细的抚了一遍又一遍,简直像入了魔。
      “很重要的东西?”
      “唔。”点点头,他正式转过来瞧他:“看来伤好得差不多了。”
      “是呀,多亏了你的药。你怎么知道我在姒阏氏那儿?”
      “这个嘛,她叫我过去,所以……”
      “你们认识。”
      他对他肯定的句式有些惊讶,笑了笑,反问道:“你说呢?”
      拓跋珪明白自己可能触到了别人不愿意涉及的谈话领域,于是傻笑了笑。
      “那伤口留了两道疤,以后恐怕也难消下去。”
      “没关系。”
      “用什么割的,那么深?”
      拓跋珪把匕首从腰间解下来,递给他看。
      张衮放在手中掂了掂,观察着刀柄,拾了缠刀的布条道:“这不是普通的布带,里面搀了极细的绞丝,恐怕一般刀剑都砍它不坏。”
      待布条全部拆下,显出顽糙的刃身,他的眉渐渐皱起来,伸出修长的手指打算一碰——
      “别!”拓跋珪叫住他:“它看起来跟没开锋似的,却快得不得了,切上去缝都不见,其实早到骨头里去了!”
      张衮轻笑:“确实,只逼近它,就能感到一股破肤的寒气。”
      “千万小心。”拓跋珪叮嘱道,又问:“……你识得出它是什么刀么?”
      张衮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铸造的材料好像不止一种,我一时也说不清。你看这里,”他指着靠近刀柄的刀身尾处:“这里有一个图案,应该是个记号。”
      拓跋珪凑前去,看到极小的一个人头,没有头发,也没有眉毛,只画了两个眼睛和鼻嘴。
      他带着疑惑望向张衮,后者耸了耸肩,问:“你从哪儿得来的?”
      “一个牧人交到我手里。”
      “他说什么没有?”
      “没。”
      “那可难猜了。”张衮把刀缠好重新别在他腰侧:“管他呢,这可是个宝贝,指不定削铁如泥,以后派上大用场。”
      拓跋珪道:“我只想看能不能通过这匕首寻出牧人一家的身份,是不是宝贝,却是无谓。”
      “中原有一些铸剑大师,能锻造出举世罕见的宝刀名剑,像历史上的‘鱼肠’,也是一把匕首,因专诸刺王僚而赫赫有名;至于塞外各族,除吐谷浑外,当数柔然善于此技了。”
      “吐谷浑人一般很少现面。”
      “是啊,基本可以排除他们,那就只剩柔然——说起柔然,有一位柔然小王子正好在这边耍呢。”
      “诶?”
      “那小孩特别能闹腾,比你大一两岁吧,谁的话也不听。单于看在柔然族主的面子上,又是个小孩子,且随他去了。你若瞧见一堆小孩在一起的,只管绕着走。”
      “单于的孩子也要听他的么?”
      “直力鞮?”张衮笑道:“他都十几岁了,有自己一帮圈子,才不跟小鬼头一般见识。总之,这一大一小两个魔王都不好惹,你要注意些。”
      “哦,我知道了。”

      回到住处,丹珠正四处找他,说是姒阏氏要介绍几个同伴给他认识。拓跋珪跟着一去,原来是拓跋王姒早前收养的几个孩子,共两男一女,只一男孩较他小些,另两个都比他大。几人来了一场相见欢,拓跋王姒瞧着高兴,又留了一顿饭方各自散去。
      满地都是霜。拓跋珪独自走着,目所不及的远处,有谁在拉着嗓子唱:
      “帐外一株枣,岁岁不知老。阿婆不嫁女,那得孙儿抱?”
      他笑了起来。
      草地无边无涯,整个天地也不过就这么大了。
      “快跑!快跑!”
      “让开!让开!”
      他反应及时,退到一边,却还是被推搡了一下。
      三个男孩,脸上带着恶作剧之后的兴奋,以及一丝丝惊惶,躲避着身后妇人的叫骂。
      “咦,你是谁?”长得虎头虎脑的小男生跑过去,又跑回来,指着他道。
      另两个在前面焦急的回头:“社仑快跑吧!”
      叫社仑的偏偏停下来:“不行,我怎么没见过他?”
      两人无奈倒退,望向身后:“兰阏氏的人要追上来了!”
      社仑一扬下巴:“追上来就追上来呗,她能拿我怎么样。”
      “这次可不一样,兰阏氏是单于最宠爱的阏氏,你把她心爱的兔子烤了吃了,她气得要发疯!”
      “她明明有两只,我只吃一只,哎,这么小气!”
      那两人急得不行,只促道:“快跑吧,没抓到总比抓到强。”
      社仑干脆甩都不甩他们,逼近拓跋珪鼻尖:“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涉圭。”
      “新来的?”
      “……嗯。”
      “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这一句可把社仑气恼火了:“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那两人道:“社社社社仑,她们来啦!”
      “抖什么,我担着!”
      两个男孩对视一眼,不发一言溜掉了。
      “去!”社仑用拇指一撇鼻子,满脸不在乎的神气:“老鼠咧!”
      “是你偷了兰阏氏的兔子?”
      追上来三个肩宽膀子粗的妇女,将他两人围在中心。
      社仑哼了一哼。
      “好大胆子,凭你是谁,今天也逃不过一顿打去。”
      “你打试试看。”
      一个妇女挥起拳头就要上来,另一个扯住了她:“等兰阏氏过来理论。”
      社仑却是片刻也呆不住,道:“你等你们的,我走了。”
      “嘿哟哟,你这小子,欠教训是不?”
      “走了!”社仑不耐烦起来,朝拓跋珪道。
      “小孩子恁大脾气,吃了我的兔子就想走?”一个大着肚子的少妇在侍女搀扶下慢慢行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匕首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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