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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王子临世 ...

  •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七月的塞北,天高草茂。望不见尽头的碧海上时隐时现几个毡顶,美丽的异族少女赶着洁白的羊群,牧马的少年郎嘹声歌唱。
      “真是一把好嗓子呀!”修着牛车、高大魁梧的须卜大笑起来,喊道:“奴真,回来!”
      小男孩止住了歌声,一瞬间纵马至前,快若闪电,收似惊雷,马儿人立而起,停得却稳稳当当。马上男孩有一张红朴朴的圆脸,大眼,粗眉,咧嘴笑道:“阿爹,什么事?”
      “好小子,马术练得不赖!”须卜示意儿子下马:“走,随阿爹去把昨日逮的那几个敕勒人放了。”
      奴真大喜:“阿爹改主意了?”
      须卜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别因为他们教你一首民歌就可怜他们。刚刚代王使者传令过来了,世子妃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代王要为他大赦全境。”
      “哇!”
      “这么惊讶做什么?数月前世子为了保护代王而死,小王子一出生就没了父亲,做爷爷的自然格外疼爱。”
      奴真突然止住了脚步。
      “怎么了?”
      “没什么。”奴真跟上前来,只闷声不响的悄悄攥住了父亲的衣角。
      须卜想一想,刹时明白。他抓起儿子的手,低下头与他平视:“奴真,草原上的部落弱肉强食,哪一天阿爹要是战死了,你就是咱们匈奴须卜部的首领,要带领着族人勇敢的活下去,知道吗?”
      奴真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须卜又道:“代王乃一代仁恕之君,拓跋家作为王族,百年来更是一直统领着关外鲜卑、敕勒、还有咱们匈奴等势力,近年来大草原算得上是少有的平静了,只不过——”
      “只不过秦之前灭了燕,北方只剩下咱们代国,对吗?”
      “唔,看来你的确把阿爹说的话记在心上了。”须卜长吁一口气,举目远望:“暴风骤雨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男孩抓抓头看向天空,似懂非懂。

      他出生于参合陂,带着所有的记忆。
      也是,想他在忘川呆了多少年,忘川水早喝了不知凡几,光靠那一碗以其为原料再掺些杂七杂八东西的孟婆汤,怎么消得了它本来的过去?
      只是,背上少了龟壳,感觉还真有些不习惯呐。
      “来,让我看看我的宝贝儿。”随着一个温柔的声音,他被一双臂膀轻轻抱起,转入另一个香香的怀中。
      一只纤细的手慢慢抚过他的眉毛、鼻子、嘴唇,略含笑意道:“瞧瞧,这可怜的小家伙眼睛还睁不开呢。”
      一个女声答:“刚生下来的都这样吧。嫂嫂,你看他长得多像大哥啊!”
      “是么。”
      “是啊,父王因为王子的出生而大赦全境,在咱们拓跋部还从来没有过呢。”
      就在这一刻,他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入目是一张女子的脸。深邃的眼睛,高挑捎着英气的眉毛,嘴唇有些大、有些厚,却不显突兀,反而让人觉得无比郁醇,再适合不过。
      贺兰姜“咦”了一声,像发现什么宝藏般,惊叹道:“好明亮的眼睛!”
      “睁眼了?”方才对话之人凑过头来,连声啧啧:“双目如曜,我们的小王子以后必不是常人啊。”
      贺兰姜扑哧一笑,正要说什么,外头一个女奴进来报:“世子妃,公主,代王驾到。”
      两人皆吃一惊。贺兰姜掀了毡毯要起来,被拓跋王姬按在铺上:“你现在母凭子贵,放心躺着吧,父王急着见他的孙子,不会见怪。”
      说话间帐帘已经卷起,一个年逾六旬、身躯魁梧的人走了进来。他面容丰腴,唇间点缀着两撇霜白的浓浓髭须,犷眉下的双眼近碧兰之色,散发出慈祥朴直的光芒。
      “父王,您怎么亲自从盛乐赶过来了?”拓跋王姬迎上去问。
      代王什翼犍见了七女儿也很奇怪:“你没在独孤部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拓跋王姬努努嘴:“侄儿出生了,做姑姑的回来看看不成么?”
      “我看是刘库仁宠你宠上天了!”什翼犍戳戳她额头,却也不再责怪,走到贺兰姜面前,探身道:“辛苦你了。”
      “代王说的哪里话。”贺兰姜始终低着头,将儿子捧到他面前:“寔哥的孩子。”
      什翼犍连忙伸手出来接,好半天才抱稳,老泪险些没滴下两滴来:“好,好,跟他爹一样,是个好娃儿。”
      余下两人听他这么一说,鼻子不禁发酸。
      欣喜伤感间,什翼犍发现怀中婴儿正眨巴眨巴看他,大眼滴溜溜的如山间最清澈的湖水,黑润得不夹一丝他们异族常见的杂色。他哈哈一笑,抱着孙儿高高旋转两圈:“良子如美玉,才具如斯光华而内敛啊!且取名为珪,拓跋珪,汝等以为如何?”
      “好名字,好名字!”拓跋王姬拍掌:“父王取得好名字!”
      贺兰姜笑道:“公主这般高兴,哪天要是为刘大人添儿添女了,岂不该乐上天去?”
      公主一听,忙不迭摆手:“他妻妾一大堆,用得着我去凑合?”
      贺兰姜倒不料她是这番回答,楞上一楞。
      什翼犍逗弄着孙儿,瞅了女儿一眼:“咱们拓跋部就是靠联姻才得来今天这样的位置。你是公主,要明白自己的责任。”
      拓跋王姬消了声。
      贺兰姜赶紧道:“代王既然喜欢孙儿,不妨带到盛乐去吧,让他从小跟在爷爷身边,也多长些见识。”
      什翼犍缓了缓脸色,低头又看看孙子。
      拓跋珪倏尔朝他一笑。
      什翼犍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来,吧唧,在孙儿白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大口:“乖孙,爷爷带你去王宫!”

      自八王之乱、晋室南迁以来,中原地区为少数民族激烈争夺,前有刘渊反晋建立匈奴汉国,后有羯族石氏灭刘称赵。作为当年曾被匈奴打败的东胡后裔,鲜卑族长期以来游牧在辽东一代,后来随着内徙大潮又逐渐回到了长城脚下。相对于其它鲜卑部落来说,拓跋家作为东胡国王的直属后裔,其地位要显得尊崇一些,因为其它鲜卑部落以前不过是他们的从属,更何况拓拔家的祖先曾经因为帮助过闻鸡起舞的祖逖以及刘琨平定永嘉之乱而广受赞誉。
      及后匈奴势微,拓跋族人经营草原近一个半世纪,终于成为塞北草原最大的一支力量。
      公元338年,即慕容氏在龙城自封燕王的第二年,拓跋什翼犍登代王位,置百官,制法律,将原本松散的部落联盟转变为国家形式,定都盛乐,雄霸草原。
      当然,对于此刻的拓跋珪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在他看来,婴儿期的日子好像和做乌龟的时候差不多,整天整夜就是不停的想睡觉。也许灵魂跟□□的契合需要一个过渡期吧,他这么揣测着,一边在有限的清醒时间里断续听一些宫奴们的闲言碎语。
      原来自己是个王子。爷爷什翼犍有一个皇后,数个嫔妃。皇后乃慕容皝的女儿,生了两个儿子:拓跋寔和拓跋翰。拓跋寔就是自己来不及见面的父亲,他在之前国内的一场政变中为了保护什翼犍而被刺中肋骨,不久亡故,自己变成了遗腹子。现在新立世子为慕容翰——宫奴们纷纷叹息的就是这个,虽然代王对刚出世的孙儿大为宠爱,可惜再怎么样以后当大王的机会少很多了——拓跋珪倒是根本不在乎,他想的是自己叫奶奶的人竟然是慕容皝的女儿,那不就意味着她同时也是慕容垂的姐姐,慕容冲的姑姑?这样算来,自己不但跟慕容家是亲戚,还小了凤皇一辈呢!唉,晚投胎就是这点不好,本来他怎么着也算看凤皇长大的,如今却变成了晚辈,心理落差未免也太大了。
      快满八个月的时候,终于不再出现镇日思昏昏的情形,他大喜之余,决定早日摆脱从一双手到另一双手荡来荡去的状态,开始试图走路。消息一传出,几乎整个王宫的人都跑过来看,仿佛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当他从殿中一头摇摇晃晃走到另一头,成功投入什翼犍敞开的怀抱时,做爷爷的笑得简直见牙不见眼;而他在感染之下冲口叫出一声“爷爷”,更是哄得什翼犍老脸上乐开了花,连连把他揉进肩窝子里,神童乖孙儿的乱喜一番。自此之后,大家都认定了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拓跋家族的明日之星,大神天赐的王宫神童。
      顶着这些光环有什么坏处他暂时还不知道,不过好处倒是颇有一些:例如他可以在王宫里到处乱窜而那些守卫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让人到书局借汉书也很容易就借得到——虽然管理书局的官吏们觉得一岁小孩若能看懂那简直就是牛羊在天上飞;然而收获最大的还是什翼犍从此喜欢带他到议事房里玩儿——爷爷跟部落大人们商议政事,孙儿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听,要不就在一旁磨墨耍。每当他因为磨墨溅得两手乌黑甚至脸上也沾了时,什翼犍就会不厌其烦地亲自给他擦手擦脸,然后响亮的亲他一口:“真是个小宝贝儿呀!”
      浓卷的胡须刺喳得他脸上生疼,于是他开始暗地里琢磨:要是哪天自己悄悄把这些胡髭给剃了,爷爷会不会因此而大发雷霆?
      一岁半的时候,发生了两件较大的事。一是匈奴铁弗部正式宣布投奔秦国,其首领刘卫辰被苻坚封做了西单于。什翼犍对此非常愤怒,从一开始铁弗部就在秦代之间摇摆不定,当初为了拉拢他,他还把女儿嫁给了刘卫辰,可此人现在却想踹了自家女儿,要做苻家女婿,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他怒气腾腾地想出兵教训一下这个背信弃义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就在此时,留一把山羊胡子的部落首领叔孙普洛劝住了他:“今秦破燕未久,国力强盛,而我方尚缺乏大战准备,决无胜算把握。代王切不可因一时之气而草率行事哪!何况铁弗一族早怀二心,弃之亦不可惜。”什翼犍一听又觉得有理,暂且忍下了这口气。
      再一件事是贺兰姜改嫁给了拓跋翰。拓跋珪对这位嫡亲叔叔仅有数面之缘,还是几次宫宴时看到的。说起来,什翼犍嫡子虽只两位,庶子却是一大堆。人太多,他只记住了里面最大和最小的两个:最大的叫拓跋实君,人长的不咋地,眼中冒出的光还是阴邪邪的,叫人起一身鸡皮疙瘩;最小的叫拓跋窟咄,不过十来岁的样子,样貌倒还不错,只是气质流于柔弱了些。
      兄死弟及,草原上对于改嫁原看得平常,一切顺理成章。自入宫以来他很少见到母亲,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也许是自愿?毕竟她是贺兰部首屈一指的大美女,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实在不值得;也许有不得已的苦衷?听闻她与父亲琴瑟和谐,是难得的良缘美眷。父亲死了才不过两年,思念总归是有的吧——只是无论是多深的思念,甚或是爱,总是熬不过时间,总是拧不过现实。
      风雨伶仃。
      他站在檐下,听了一夜的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王子临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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