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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莲与社仑(下) ...

  •   银盘。黑沙。一只像雪花一样的轻盈的手将沙子捧起来,让它们从指缝间细细坠落。
      重复,再重复,手的主人似乎乐此不疲的玩着这个游戏。
      社仑从来没见过神圣伊都干这样快活,她的嘴通常总是抿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见过她笑,但从未见过她快活。
      “有值得高兴的事吗?”他问她。
      木骨闾莲莞尔。“他跟我道谢。”
      “谁,拓跋珪?”
      “不。”
      “拓跋仪?”
      “嗯。”
      社仑哼了一声,那有什么了不起。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在海子边玩吗?”
      “啊?”木骨闾莲道:“小时候?”
      “我第一次骑马,你说你也想骑。”
      木骨闾莲不置可否。
      “莲……”他急切地走近一步。
      “如果没什么事——”
      他受不了她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懊恼的抓一抓头发,他道:“跟我走吧!”
      “走?”
      “对,回柔然!”猛然想到这是一个办法,他兴奋起来,脸色涨红:“你本来就应该回去的,不是吗?”
      神圣伊都干打个哈欠。
      “莲!”
      “那他们一早把我派到这儿来的目的岂不是达不到啦。”
      “没关系,我跟父汗说,让你妹妹留在这行了。”
      “没有国师的允肯,恐怕可汗也做不了主吧。”木骨闾莲挥挥手。
      “你放心,我想过了,国师那老头子快不行了,你师傅又只有你一个徒弟,回去正好接他位置。”社仑越说越自得,差点手舞足蹈。
      木骨闾莲又打了个哈欠。“你忘了,师傅还有一个吩咐,找不着‘天蚕手’是不准回去的。”
      “那种失踪了好几十年的东西怎么可能找得到!”
      “我要休息了。”
      “莲——”
      “来人,送客。”
      不等社仑回过味儿来,他已经被架到了门外。

      接下来几天社仑不再总缠木骨闾莲,他在附近仔细观察她。以本性而言,社仑并不算一个莽汉,也许因为小时起大多数人的迁就造成了他性格的暴躁,但整体来说,他是有头脑的,只是难免目空一切。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目空一切正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给他打击的不是其他,恰恰是他可以“目空”所有但绝不可能“目空”她的那个人。
      她对他一点不留意——连直截了当的提问都常常不作回答,她能做到看着他连嘴都不张。他和她已经接触数日,该认的全认了,该谈的全谈了,可他对她的了解一点也不比初次惊艳时多。
      她越是不看他,他越是想要获得她注意。
      不久社仑变得非常讨厌拓跋仪,因为他发现只要有拓跋仪的场合在,莲的眼睛就时刻也不离开他,无论是偶然相遇,还是在作祝祷。即使神圣伊都干表现得一点都不明显,但一直盯着她的社仑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有些明白那天莲为什么突然提出要去贺兰山口了,他也豁然明白,他与她之间应该提起什么样的话题——现在,他对父汗派给他的任务有兴趣多了。

      “小王子!”
      勃勃被突然窜出来的人吓一跳。
      “是我!”满脸胡茬的大汉瞪着一双闪亮的眼睛:“叱干他斗!”
      勃勃前后看看:“你怎么来了?”
      “拓跋部没有把您怎么样吧?上次是我不好,竟然真的把您丢下了!后来我在附近蹲了两天,实在进不去,只好先回跟单于报告情况……”
      勃勃听他喋喋不休,心想竟没死在乱军之中,不知是运气还是本事。
      “这次郁久闾家的派人来,我一听,当然下定决心跟来一定把您带回去!单于跟兰阏氏也说了,特别是兰阏氏,说要是没把您带回去,我也就不必回去了!”
      勃勃翻白眼:“他们不是已经交代给社仑一遍吗?”
      “交代一遍怎么够,说到底咱们才是自己人!再说,您是兰阏氏的心头骨肉,您是我们铁弗的祥兆啊!您还记得不,您出生的时候大家都看着的,漫天红云,遮空盖日,大家伙儿说了,那是长生天降福啊!”
      勃勃说:“你别瞎嚷嚷,还这么大声。”
      “哦是是是,得别让拓跋部的人看见了——”大汉探头探脑:“小王子,他们打你了吗?饿你饭了吗?让不让你睡觉?有没有——”
      “你瞧我现在这个样子像被虐待的?”
      叱干他斗将他周身打量,老老实实答:“不像。不过他们要是真敢对您怎么样,我叱干他斗也不饶他!”
      勃勃嗤笑。
      “趁左右没人,小王子,咱们赶紧走吧,虽然我叱干他斗不怕他人,不过听说有个叫拓跋仪的挺厉害,为了小王子您的安全,单于吩咐见机行事,咱们就甭管柔然人了,走吧!”
      他拉起勃勃要跑,勃勃甩手:“别碰我。”
      大汉愕讶。
      勃勃说:“首先,拓跋部人知道我身份的没几个,所以你别再一口一个王子,反而把一直没暴露的暴露了;第二,你说带我走,我就跟你走?我现在在这里混得好好的,你回去告诉父汗和我娘,儿子想回去了自然会回去。”
      “唉哟这可不行!小王子,您一定得回去,我保应了单于的!”
      勃勃拔脚就走。
      大汉道:“我真的保应了单于哇!”
      勃勃懒得理他。
      “拓跋部跟咱们不两立,小王子,您待在哪儿也不该待在这里,保不齐哪天咱们就跟他们干起来了,到时您怎么办?”
      勃勃当没听见。
      “小王子——啊我知道了!”他恍然大悟。
      见勃勃还不理他,他贴上来:“小王子,您是不是特地待在他们这里打探消息的?对,一定是这样!我就说嘛……”他想通了一件大事般捶捶脑袋:“我当时还奇怪,怎么您一个人在外边这么久也不见单于着急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勃勃睨他一眼,能拐弯抹角然后得出全不是的事实的“事实”,还自以为是,难为他了。
      “不过小王子,单于既然说让您回去,您就别在外边辛苦了,拓跋部嘛,以前是风光过一阵,但早就不是我们对手啦,那个拓跋珪跟咱们单于比起来,不过是小犊子一只罢了~”
      勃勃说:“我有我的主意。”
      叱干他斗颇踌躇一阵:“如果您不回去,那我只好跟着您不回去了。”
      勃勃摆手:“去去,别来烦我。”
      大汉委屈地:“小王子,我力拔千斤可赤手夺马孤身搏熊——”
      勃勃道:“平空多出一个人,你以为拓跋家的不会起疑?”
      “那、那我还是在社仑那里跟着,什么时候您想回了,告诉我一声就成。”
      “行行,你快走吧。”
      勃勃转过身来,没出两步,就看到了斜倚在木桶旁的社仑。
      青年双手环胸,脚上踢着大戟玩儿:“他终于找你说话了,再不来,我在旁边看的都憋着难受。”
      勃勃说:“如果要回铁弗我早就回去了,不差你的份儿。所以你也可以闭嘴了。”
      “啧啧,不愧是兰阏氏生的,牙嘴倒利。”社仑笑笑:“不过小王子放心,虽说单于的指令我不敢违抗,但如果你坚持不回,我还能绑着尊贵的王子怎地?那是大大的不敢哪!”
      勃勃看出他说得毫无诚意,揣度他既然不是来说回去的事,那还有什么事好说的?“——你找我,是为拓跋?”
      “聪明!”脚尖往上一挑,大戟略沉后向上一弹,轻轻松松落到主人掌中,社仑笑道:“我观察几日,看你跟拓跋兄弟似乎很熟,咱柔然跟铁弗可是一家,小王子,跟我说说他们的性格如何?”
      “有意思,”勃勃笑了,“你跟他们合作也好,不合作也好,突然多此一举又是干什么?”
      “此话错矣,”社仑摇摇头:“如果做朋友,当然要先了解他们的性格;如果做敌人,那岂不是更需要了解,以后才能更好打败他们啊!”
      勃勃做佩服状:“有理。”
      “所以说你把拓跋兄弟——特别是拓跋仪是个怎样人,简单跟我说说吧。”
      重点竟然是拓跋仪?勃勃觉得有什么不对,反问:“其实,你只要把那个什么神圣伊都干说服,不就一切都解决了么。你跟她谈得怎么样?”
      一直掌握话语主动权的社仑没料到眼前小孩居然一下子就将两件事联系了起来,虽然可能是无意,但这一反问直逼核心,天知道他有着怎样敏锐的直觉!
      不敢再小觑,他正了颜色,倒也毫不避讳:“我要了解拓跋仪,正是因为发现他与莲之间似乎有某种特殊的关系。”

      “你找我?”
      晚饭后,神圣伊都干终于姗姗而来。
      她没有穿她日间常穿的那件五彩斑斓的神衣,而是套了件墨绿近乎黑的袍子,松松地、长长地裹住了身体,明明不像其他草原少女那样面色红润前凸后翘,可是却显得无比修长,甚至带了点曼妙的感觉。
      社仑一时说不出话,看她在油灯前慢慢坐了,侧着脸,照着灯光,正好映着她睫毛浓密,皮肤里透出浅浅的光泽。
      她出门不喜欢带女奴,社仑回转来朝守在门口的侍卫使个眼色,侍卫们出去了,他亲手过来给她斟奶茶,神圣伊都干道:“几次三番请我,有话快说。”
      社仑定定心神,道:“你知道拓跋家的这次来贺兰的目的是什么么?”
      “我记得你已经说过了,而且你的目的跟他们是一样的,所以你们想联手。”
      “我们已达成一致看法,最好的办法是兵不血刃。”
      “又是老话题!”神圣伊都干觉得无聊:“我说了,你干你们的,不干我事。”
      “你别忘了你姓郁久闾。”
      “那又怎样?”
      “莲,你该帮我们啊!”
      “我走了,以后这种事不要找我第三遍,麻烦。”
      她起身,却发现帐帘被放下,紧紧拉住。
      她转过头:“你要做什么?”
      社仑却好整以暇了:“我在想,莲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变成这副模样的?”
      神圣伊都干冷冷望着他。
      社仑笑:“我从前总想,神圣伊都干是多么可敬的,她同长生天那么接近,不是一般人可以接触到的。可现在也有和你这么接近的时候,看来长生天还是眷顾我的。”
      “放屁。把门打开。”
      社仑道:“要是不顾面子的话,你就嚷起来得了,我自信待你不错,你也不应该同我翻脸。”
      “哼,你常用这招来对付小姑娘吧。”
      “一般小姑娘用不着我这么对付。”
      “我不是一般小姑娘。”
      “当然,当然。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谁让你平常总看也不看我呢?”
      “谈就谈,可是现在你我两个在这里,又算怎么回事?”
      “我没有别的坏意,只是想多同你待在一起,多说几句话。我喜欢你喜欢得快疯了!”
      “不关我事。”
      社仑还是维持着笑容:“是的。你看,那边有两样东西,一样嘬子,一样呢,是我的贴身师比。你若是拿了嘬子,不必客气,吹一声,门外自然会为你打帘,请你走出去,往后咱们也不必再论交情了!若你拿的师比,那代表我的一片心意,可就要等到咱们好好聊儿玩才走了。我从小对你不忘,你该明白,你若是走了,那么那把师比就将插在我心口上。”
      神圣伊都干听了这话,走到火架子旁,果然有一只嘬子和一把黄金师比。
      她拿手指比比脖子:“我走了你真自杀?”
      社仑苦涩地:“我同你说,我爱你比爱我的性命还要重,你若不爱我,我这性命不要了。”
      “那好吧,”神圣伊都干轻快的拿起嘬子:“我走了,不打扰你自杀。”
      不管身后人什么表情,她朝帐门走去。
      “果然妇人狠毒起来,比男人无情多了。”悠悠一声叹:“如果我说,是拓拔仪来请求你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0章 莲与社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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