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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迂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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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又一颗水滴落在了头上,顺着发丝,滚动,渗入皮层,冰凉。
念若用手轻轻拭去,又向前爬了几步,在没有积水的一处立起身子,坐着,静静地。这是一根曾经用于灌溉庄稼而今荒废搁置的输水管。冰冷的金属包裹着她。这根被时间遗弃而早已枯死的管道正散发着死亡气息,腐蚀腥臭。
几米远处是通往外界的出口,密密麻麻的阳光洒落在边缘,却始终无法飘落进来。念若四周散布着黑暗,碾碎了由她带进来的细微温度,细小气味,都揉搓进了冰冷腥锈的原始常态中。
念若静静地坐着,处于明与暗的交界中,享受着这种空间带给自己心里上的舒适和放松。伸展手臂向着那堆满阳光的出口,丈量着她与那个世界的距离。
此刻,她只想静静地坐一会,因为这是属于她的。
片刻,急速的脚步声伴随着谩骂声由外界传来,尖锐,突兀,打碎了念若的享受。
畜生,死丫头,你又躲在哪里,快出来!
念若浑身打了个冷颤,迅速爬回应该是她的世界。两个空间越走越远。
你个死东西,钻进这么脏的地方玩,吃屎长大的啊你,里面那么脏你看不到吗,瞎了嘛你,下次再敢来这里玩,我打死你!
咒骂声劈头盖脸地打在念若的身上。麻木地跟着母亲回家,不语。
念若回头悼念了这刚给过自己稍许温暖的地方。
顷刻,支离破碎。
那一年,苏念若五岁。
“啪”随着一声开关轻响,漆黑的房间闪出一朵暗黄色的灯光。
我躺在床上死尸般盯着天花板,这已是我第七个不眠之夜。白天繁琐的工作量日益增大,累得我像一堆烂泥,下班后便躺在床上爬不起来,只希望在□□不堪重负的情况下夜晚能在眨息间悄然跃过。可是,一些记忆时常在这时疯涌而至。为什么我要沉睡,让我沉睡!为什么要让我如此清醒。我愤怒,怒火撕扯着五脏,却在胸腔化为一记闷雷,狠狠击打在了心脏上。
起身,水蓝色轻柔的蚕丝被絮坠落地板上,不带有一丝杂质声响。
走到窗边,往玻璃杯中倒满了红酒。透明的容器装满了如血液般暗红的酒水,让人垂涎。一仰头,倒入口中。窗外,早已一片死寂,浓墨般的天空只悬挂着一片残月。冷冷的月光将人类所建造的高楼,这些用于憩身的巢穴显得突兀而怪异。
我漠然地望着这扇透明玻璃将我与之断隔的世界,感觉自己似乎是一只兽,白天潜伏在某个角落,一入深夜,便贪婪地偷窥外界。这无声无息的世界,只有我,唯有我。
渐渐地,窗户玻璃上闪现出一些画面。流动着,交换着。一张姣好的颜容,一双修长洁净的手,一双惊讶的眼睛,一双哀怨的眼睛,画面夹杂着哭喊声,打骂声。变换的画面越加快速,在我脑中加速流动,眼睛、哭声、骂声,充斥着。
不!!!
我将杯子用力砸向那双眼睛,声音,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
我弯腰,大口喘着粗气,刚才那一切,就向我袭来,仿佛掉入水中,要淹没我,挣扎。残留的红酒在玻璃上蔓延,呈直线型流下。
我累极了,重新躺在床上。屋中一切静止的物体在灯光下影子异常扭曲着。我厌恶的熄灭了灯,合上眼,不知一切。
二、花非花
我总是贪恋那夜昼交替刹那间带给我的震撼。昼夜交替早已司空见惯,而夜与昼的交换,让我觉得我还活着。
醒来,世界仍是饱满的黑色,对面高档的公寓还有几盏昨夜歌舞升平留下的昏黄灯火,曲终人散后寂寞的在这偌大的黑夜中摇曳。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远处的天空越发灰白,时间被推动着步步向前逼近,夜色正一点点褪去。
有着尽头的马路在末梢伸展出几条没有尽头的道路,寂寥的马路上有几个环卫工人开始了工作。
天空清冷的蓝色融化开。
城市正在醒来。
现已晨曦。像一只上好的发条,开始了运转。
立于洗漱台前,我于镜中的自己凝视,她在对我微笑。
她说,笑起来。
是的,我听从了。嘴角上扬呈弧形,一对酒窝将脸庞装饰得还稍许生动。不愿再看镜子,随即出门,封锁了我的世界。
外界,残雪败叶,立于风口处,满目疮痍。
这是一个十二月底的一天。
沿着熟悉的马路走向站台。早餐店主忙乱的身影,顾客催促的聒噪,依旧在脏乱的路旁沸腾。
站台上那位长发女子仍然穿着昨日那件蓝色呢大衣,不过大家昨天都将那美艳的吃惊消耗了,今天波澜不惊。
我低下头,一粒小石子被一双擦拭得发亮的皮鞋踢中,向阴井盖滚来,在洞口摇摇欲坠,命运在它身后轻轻推了一下,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坠入黑暗中去。
我微微抬头,看向广场上矗立的大钟,时间指向七点三十五分,车该来了。是的,它来了。2路公交正顶着冽风,艰难向眼前驶近,待到站台,喘一口重重的大气,车尾呼呼冒着浓浓白烟,缓缓停下。众人立刻拥挤在了车门,争抢着应该属于自己的座位。当我跨进车内,门跟着关闭,留下滚滚尘烟。
远处东方,太阳已光芒四射,可这清淡的日光又能改变这肃杀的景象分毫。
发条既然上好,这固定的一切只能重复。
一天的工作行程被时间刻录下来,在人生这架运转的机器上反复播放。一样的上班路线,一样的面孔,一样的作业,循环着,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生活方式,可是人生轨迹不谋而合。
为了生存,为了这躯壳,需要物质资源源源不断为它注入能量。我们生下来,按照一条已经规划好的线路走着。上学、考试、谋职、工作、结婚、生子、老去。。。。。。
当我们还没考虑这一切时,它已如约而至,仿佛年龄是时间的刻度,必须承受与之相等的生命重量。慌乱准备着,适应陌生而又屡次熟悉的习惯。
活着是在为死做准备。
循规蹈矩的跟着时间前进,没有目标,没有梦想,没有自己。
这根发条,运动着,推动人生齿轮。
这单一的生活被不停地咀嚼,成为一堆枯干的残骸令人恐惧。
工作时间结束,发条停下,我又躲进了我的世界。
夜敲打着我的窗,拉开帘,银白的月光倾泻地向我脚边蔓延,冰凉的玉指触摸我的脚踝,顺势将我缠绕。
我透过窗,望向天空。
月儿又圆了,仍是那唯一,孤独的星默默注视着她。
你又出现在我眼中,与我一模一样的你。你看着我微笑。
也只有你一直陪着我。我伸手想抚摸你,可却只能摸到凉凉的玻璃。
你看这世界,一堆钢筋水泥砌成的巨大囚笼,将人们一个个圈入笼中,豢养着。禁锢了身躯,禁锢了思想,将这所有情感封死在了里面。
他们或许出自自愿,或许被逼无奈,可是他们没有砸碎枷锁的勇气,既木已成舟,何必枉然呢。你轻轻叹道。
好吧,就让这身躯腐烂发臭,思想停止,开始呆滞,情感变质,全都腐烂发臭吧。我大叫。
你摇摇头,不语。
我只想抚摸你这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庞,可是手触及到只有空无。
月如此皎洁,夜如此静谧。
你将自己封闭的太久,你排斥所有人包括你自己,所以你的心才会如此冰凉,一颗心要注入爱才能温暖,可是你却拒绝一切。你用你的冷漠将你自己包裹住,你给你自己建造了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只有你一个人。
不!还有你。
我就是你,你心中真正的自己。
不,我感觉到你我根本不是一体。
那是你生存所需的面具早已嵌入你皮肉中,让你无法剥离了。
我承认,但请你不要离开我,陪着我,我怕孤独。
有我,你只能是一个人。
三、死亡
天越来越阴沉,沉重的闷热让人支撑不住,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打它,打它,打死它,带着激愤,戏谑的黑色声音叫嚣着。一群男孩女孩都捡起脚下的石子砸向一只瑟瑟发抖的灰鸽。
坚固的物体砸向柔软的物体发出的声音是有诱惑力的,你的软弱映衬出我的强硬。越来越多的石子向灰鸽身上砸去。它是一只折翼的鸽子,双脚踩在这土地上是如此不安,恐惧。这是不属于它的世界。没有任何保护能力,只能等待,或者说坐以待毙。
它不再挣扎,不再四处逃命,它安静地蜷伏在地面上,一动不动等待死亡。小小的脑袋从翅膀中伸出来,最后一次看了看天空,慢慢地头低垂下去,慢慢地。。。。。。
死啦?真死了,这么快就死啦。一个男孩用脚踢了踢那具正在冷却的尸体,有点扫兴,打算离开。
苏念若!
念若正从一棵老树后面慢慢走出来,刚刚那一幕全被她静静地看着。现在,她平静地走出来,没有任何表情地走向尸体旁边,低头注视。
苏念若,你也想砸它玩吗可惜它已经死了。戏虐的谩笑声。
就是不给你玩,你个野种,臭不要脸的婊子!
打她!
这群孩子又重新拾起石子砸向念若,念若仍静静站着,不动不哭。
一会儿,感觉无趣的他们觉得就像在砸一根木头,散开后,各自回家去了。
念若缓缓蹲下,小手抚摸已经僵硬的灰鸽,眼神哀怨地抬头看了看天,随手拿起脚边的瓦片在鸽子尸体边挖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念若的嘴角颤抖着。
拿着瓦片的手狠狠向地面砸去。
念若捧起鸽子的尸体放进挖好的小坑里。
曾经我一直想变成你,你自由自在地飞翔在天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现在你这样死去,就这样被别人杀死,原来你也如此脆弱的不堪一击。
撒落最后一把泥土。
好好睡吧,睡着了就没事了。念若轻说。
天空落下一颗颗雨珠,打碎了发生的一切记忆。
畜生,你又死哪去的,看看你身上脏成什么样了,你个没用的东西,我怎么生下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真是个畜生,我真是造孽,生下了你。母亲一句句怨毒的话语鞭打念若。
念若静静站立,不动不哭。
好了,你少说两句吧,孩子又没有错,你干嘛这么对她,你都把她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你自己的错非要把罪加在孩子身上吗?外婆看着念若向母亲申辩。
我错?我做错什么了。我错也是错生了她。如果不是她,苏华会离开我吗?他说要是男孩就带我去城里,可是偏偏是女孩,而且看见苏华跟看见仇人一样。
我早说过苏华是不会留在这乡下的,城里有他老婆和女儿,还有他的前途,可你非要和他在一起。
不,他说过他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都是因为她,这没用的东西。母亲痛苦的怨恨的向念若打去。
你疯啦,打孩子干嘛,不管你当年生男孩还是女孩,苏华都不会带你进城,他要他的前途,他不会离婚,更不会娶你。
去年我带念若去看苏华,那还是他们父女第一次见面,可是就在那天他走了,抛弃了我。母亲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的坠落。
好了,今晚我带念若去我那睡,强子快下班了,你赶紧做饭吧,强子照顾你这么多年,帮你养大念若,没埋怨过一句,你就好好的跟着他过日子吧。别再想过去的事情了。外婆叹了一声,拉着念若出门。
外面的雨仍然下得很大,可是再大也冲刷不净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