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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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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拉着樱柠一道品茗,樱柠心里万般不愿。如今这老皇帝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炸了,呆在他身边简直如履薄冰。她想了想道:“陛下,这好水总得配好茶才不会被糟蹋了。前些日子陛下赏了妾一罐明前茶,妾那里还剩一些,不如妾去把它取来?”
皇上摆了摆手道:“不用这么麻烦。朕这里就有些白毫银针,也是少有的好茶。”
樱柠却噘嘴道:“可是妾就想喝明前茶。御膳房今日刚好做了菱粉桂花糖糕,配明前茶最好了。”她扯着皇上的袖子来回晃荡,“陛下,你就依了妾这一回嘛。”声音软软糯糯,仿佛刚出炉的糖糕一般香甜。
皇上被樱柠晃得头晕,只得摇头笑道:“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
樱柠暗喜,正要起身离去,却又听得皇上说道:“这点小事,不必你亲力亲为,找个人吩咐下去就行了。”
樱柠一怔,旋即回头笑道:“这可不行。那茶珍贵着呢,妾怕别人偷吃,自个儿把它藏起来了。除了妾,谁也不知道放哪了。”
皇上哑然失笑,“你这小气鬼!一点茶叶也要藏着掖着,小家子气。”
樱柠不依,嘟着嘴撒娇道:“妾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没见过好东西嘛。”
说笑了几句,樱柠终于脱身而逃。
刚刚出了勤心殿的宫门,没走几步,陡然听见勤心殿里传来一阵喧嚣之声。樱柠蓦然顿住了脚步,回头一看,守门的护卫已白了脸,正惊慌失措地往里奔。而寝殿的方向,一片凄厉哭声,隐隐夹杂着“陛下陛下”的嚎叫。
樱柠情知不妙,双手拎起裙裾,没命地往顺安门跑去。那是离萧柏之的嘉靖楼最近的一条路。一路上,时不时的有大队侍卫小跑着从她身边疾疾而过。若是在平时,她这般毫无仪态地狂奔,一定会惹人注目,但此时非常时刻,大家谁也顾不上她,竟无一人出来拦阻。
樱柠一路疾跑,堪堪跑到顺安门前,便听到守门的侍卫大声宣道:“宫中宵禁,即刻执行。宫门落钥,任何人不得出入。”
樱柠腿一软,差点摔了一跟头。朱红色的宫墙边,她扶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睁睁地看着红底铜钉的宫门在她面前五六丈远的地方徐徐关闭,却无计可施。
此刻正值日落月升之际,四周暮霭沉沉,冷风萧瑟。
樱柠茫然四顾,不知该往何处去。勤心殿肯定是不能回去了,鹤安楼也去不得。皇上驾崩,胡公公要抓她回去,第一个找的地方便是鹤安楼。那么,她又能往哪里去?
宫道的另一端,远远传来了铛铛的锣鼓声。两个太监敲着铜锣,慢慢地往这边来了,一边走,一边扯着嗓子一遍遍地喊道:“宫中宵禁,闲人回避。有在外者,请速归返。违者重惩不贷!”
樱柠心慌起来。宫里实行宵禁了,她不能再逗留在外面,否则一样会被抓。可她又能到哪里去?一时之间,她急得几欲抓狂。
敲锣鼓的小太监慢慢走过来了。看到樱柠,他们稍稍有点讶异,其中一个小太监好心地提醒她道:“夫人,马上就要宵禁了,请速速归去。”这是一做杂役的小太监,少在各宫各殿里走动,是以不认识樱柠。他看她衣着服饰,大致明白她不是宫女,故而只含含糊糊地喊了声夫人。
被他这么一提醒,樱柠一颗急躁的心反倒慢慢镇定了下来。她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一笑,算是道谢,旋即举步往秋霁阁的方向走去了。
秋霁阁无人居住,空置已久。如今樱柠也别无去处,只能先找个无人之处躲上一躲。
但秋霁阁的大门上却有铁将军把守。不过这也难不倒樱柠。她绕着秋霁阁外围走了一圈,挑了一棵离院墙最近的老杨树,蹬蹬几下爬上树,站在枝桠上纵身一跃,轻轻巧巧攀上了院墙。
进了院内,才发现里面荒草萋萋,蛛网四结,一片败落景象。不过这也没什么打紧的,不过是一临时栖身之所。她推门进了屋,寻了个角落坐下来,静静等着第二天的来临。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屋里没有灯烛,一团漆黑。樱柠蜷腿缩成一团,冷得瑟瑟发抖。这个鬼屋子,连火盆都没一个,入了夜,寒气逼人,活像一个冰窖。
到了后半夜,肚子咕咕叫了起来,硬生生把樱柠给饿醒过来。她看着怀里七八个戒指扳指,欲哭无泪。早知道如此,下午就不要偷首饰了,去厨房里顺几块糕点多好。
黑暗里,她流着口水怀念勤心殿里的菱粉桂花糖糕,全然没有想到勤心殿里此刻正炸开了锅。
灯火通明的主殿里,济济一堂,却一片鸦默雀静。皇后娘娘、太子、三王爷、五王爷和七王爷,全都到齐了。
说来奇怪,本来平常的这个时候,太子和各位王爷都应该在各自的府邸里,可今日,却不约而同地齐齐留在了宫中。
太子是自皇上病倒后,便假借监国之名留驻东宫。而三王爷,则是那日与皇上密谈过后,依皇上旨意长住宫中。至于五王爷,其生母静嫔娘娘近来身子抱恙,五王爷依皇后懿旨,这几日都夜宿皇宫,以便榻前尽孝。
只剩下七王爷。诚然他是因为心知肚明晚上必有大事发生,这才留宫守望——早上收到了樱柠递过来的消息,说伪诏已替换成功,他当即便让德妃按原先的约定,对皇上下毒手了。他当然不能让皇上再多活几日,哪怕御医已经断言,皇上过不了这个冬天了。他只怕皇上哪天再心血来潮,拿出密旨来看一眼,那他精心谋划的计策就得全部泡汤了。所以他才如此心急。可这种话既不能出口,更不能叫他人知道。因而,他也给自己找了个堂而皇之的借口——下午他在玥明宫的时候,不慎叫热茶烫伤了腿,行动不便无法回府,故此才滞留宫中。
就这样,几个人各有借口各怀鬼胎,面上皆一片哀痛之色,暗地里几双眼睛却都紧紧盯在了胡公公身上。大家都想知道,皇上临终前有没有什么遗言。
终于,一片肃穆中,一身缟素、头戴白花的皇后拭了拭眼角,凄然说道:“昨夜皇上病发,本宫过来探望,御医当时就对本宫说,皇上熬不过这个年关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她说着,垂头拭泪。
底下乱哄哄一片“母后节哀”之声。
皇后放下拭泪的丝帕,转而对胡公公道:“胡公公,皇上临去之时,可有什么嘱托?”
胡公公脸上满是哀恸,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自皇上薨逝之后,他一直昏昏噩噩,直到此刻听得皇后点名,方才想起皇上交代他的事来,于是强撑着精神回道:“回娘娘,皇上去得突然,来不及交代遗言。但皇上之前在老奴这里放了一道遗旨,嘱咐老奴待他大行之后,再昭之于众。”
座下的太子闻言脸色乍变。而三、五、七这几位王爷,虽然一个个心如明镜亮堂着呢,可面子上仍做出一副诧异之色,议论纷纷,“竟还有此等事?”
“父皇有什么事不能在生前说清楚,非得留遗旨在身后宣告?”
“父皇并非故弄玄虚之人,如此慎重其事,此事肯定非同小可。”
皇后端端正正地坐着,听着他们评议,不置一词。不知她是早已听到了风声,还是久经风浪遇事不惊,一张妆容精致的脸上,竟不现半分起伏。
三位王爷交头接耳,唯有太子面沉如水,缄口不言。
皇后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嘴角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来。她轻轻地咳了一声,止住了座下的议论,再转眸对着胡公公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公公,把皇上的遗旨请出来。”
胡公公躬了躬身,“娘娘、太子殿下及众位王爷稍候。”言毕,折身径直往寝殿而去。
少顷,胡公公往返,手上已多了一个描金绘彩的精致木盒。众目睽睽之下,胡公公转动木盒上的转环,不慌不忙打开了木盒。
盒开,遗旨现。大殿瞬间静了下来,落针可闻。众人屏息凝气,默默地注视着面前的这一轴圣旨,虽然心里都有如鼓擂,却谁也不愿先开口说一句话。
良久,还是皇后打破了沉默:“胡公公,请吧。”
胡公公微微一礼,“那老奴斗胆了。”双手从木盒中捧起圣旨,沉声咳了一下,方肃然长吟一声:“宣旨!”
随着这一声宣告,皇后及众王爷纷纷起身,在胡公公面前乌拉拉跪了一地。
卷轴徐徐打开,胡公公凝视其上,堪堪念了第一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突然“啊”的一声惨叫,随即双目暴突,口鼻流血,面容扭曲成一团!
事发突然。皇后及众王爷惊慌失措,尚未反应过来,胡公公已遽然倒地,躺在地上不住地挣扎。他十指弯曲,拼了命的死劲抓挠自己的喉咙,可即使如此,仍然说不出一言半语来,“嚯嚯”的嗓音嘶哑晦涩,带着困兽一般的痛苦与愤怒。
这一刻,胡公公睁着死鱼样的眼珠子,绝望地想起了刚刚发生的那一幕。那是他去拿密旨的时候,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海公公。
海公公本来不应该在这里的,但谁叫七王爷的腿被烫伤了呢,他只能辛苦一趟,扶着行动不便的七王爷来了勤心殿。
胡公公与海公公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平日交情也不错,偶尔会在一起喝个小酒。海公公自然知道,胡公公对皇上的感情非同一般,如今皇上去了,胡公公悲伤难耐,他既然碰见了,于情于理总得安慰两句。
于是两人在廊下站了一会,海公公好言抚慰,说了几句“逝者已逝,生者安息”的话,还安慰地拍了拍胡公公的肩膀。
胡公公当时便觉得被海公公拍过的地方有些刺痛,但他心里哀痛难当,也未多想,只当海公公拍的时候没掌握好力度,用劲大了些。
可现在,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心里霍然洞明。七王爷肯定在遗旨上动了手脚,这才要杀人灭口。只可惜,这一切他明白得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