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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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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树寒鸦,山亭望远。
滴翠亭内,萧柏之与樱柠促膝而坐,喁喁私语。
对于七王爷到底要樱柠入宫何为,二人讨论良久,仍是毫无头绪。萧柏之能推测出个大概,无非也就是要樱柠接近某个目标,潜伏其侧,为七王爷或刺探消息,或栽赃陷害,甚至于谋人性命。
至于目标何人,一想到这,萧柏之眉峰蹙得越发紧了,在额上刻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樱柠觑着他的脸色,问道:“你心里有底了?”
“这皇宫里还有什么人?不就是皇上和嫔妃们。去嫔妃身边做卧底,不需要费那么多心机……”
萧柏之话未说完,即被樱柠插嘴问道:“为何不必费心机?难道就没可能是送去皇后身边吗?把皇后扳倒了,太子不就没有靠山了?”
萧柏之解释道:“当今东宫并非皇后所出。太子的生母,先皇后已逝世多年。扳倒皇后,于太子并无碍。至于说为何不必花费心思,七王爷的母妃德妃娘娘,在宫里也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点小事,她动动手指头足已,不必七王爷如此费尽周折。”
樱柠恍然。她对宫闱秘闻确实不如萧柏之了解得多。“那这么说来……”
“这么说来,七王爷的目标只能是……”萧柏之没再往下说,只定定瞅着樱柠,眉目间尽是忧虑。
“是皇上?”樱柠倒无顾虑,直接问了出来,“那是要让我去做皇上的婢女?”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萧柏之屈指在她额角弹了一下,“你这个猪脑袋!做婢女为什么要让你以舞姬的身份入宫?还不如直接让你当宫婢好了!”
樱柠也皱起了眉头,“确实,直接让我做婢女不是更省事?为何要兜这么大一个弯?”
“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让你去做宫婢!”萧柏之道,“贴身伺候的内侍宫婢,皇上只会选他信得过的人,七王爷肯定是安插不进人手,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曲折的法子。”
“可是,”樱柠脸色颇有些困惑,“我区区一个舞姬,又如何能接近皇上?难道是要我在献舞时行刺?”
萧柏之摇头,“一般来说,舞台离王座都有一段距离,你又不谙武艺,这个法子不太可行。何况,”他瞟了一眼樱柠,忽的笑了,“皇上周围都有禁卫,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樱柠嗔了他一眼,又转回正题,“杀了皇上,对七王爷也没什么好处啊。皇上死了还有太子,也轮不上他坐那把龙椅。”
“没错。所以七王爷想做的事不会是刺杀皇上。”
“那会是什么?”樱柠沉吟着说道,“非谋命,栽赃也没必要,剩下的便只是刺探消息了。这种时刻,若能窥得圣心,洞察天意,岂不就占尽先机了?”
“确实如此。”萧柏之颔首以示赞同,“所以,七王爷不会只让你做一个舞姬。他会想方设法把你送到皇上身边去,这样才能做他的耳目。他不是说了么,要等你到了那个位置,他才会告诉你他要你做什么。”
“那个位置?如果不是宫娥,那还有什么位置能够接近皇上?”
萧柏之却不应答,只担忧地望住樱柠,半晌才幽幽说了句:“你说呢?”
樱柠遽然一惊,猛地跳了起来,“这不可能!慧四娘明明跟我说过,皇上已有十多年不纳新人了!”
萧柏之叹息道:“我也但愿是我想多了。按道理来说,皇上到了这个年纪,理应不会再纳妃,可难保没有个例外。七王爷既能送你入宫,想必已有对应之策。”
“什么对策?”
“我不知道。”萧柏之道,“可我们想不出来的,未必七王爷也想不出来。他对皇上的了解,远比我们要多得多。或许他有奇招,能令皇上破例纳妃也说不定。”
樱柠脸色刷的一下惨白。她怎么没有早想到这一点?!当初若不是慧四娘言之凿凿说皇上不会再纳新人,她怎会点头应承娘亲入宫?作为一名舞姬,她还能指望着年满廿五离宫,可一旦被皇上纳入后宫,此生便永无出宫之时!
萧柏之长身而起,将她轻揽入怀,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别担心,现在事情还没到最糟的地步。只要你照我的话做,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樱柠抬眸望住他,哑声问道:“怎么做?”
“你切记,千万不能在皇上面前露面。”萧柏之殷殷叮嘱,“七王爷要把你塞给皇上,必定要先让皇上注意到你。只要你避开皇上,七王爷便是有再多的花招也使不出来。”
“那如果是郭总管安排我献舞呢?”樱柠犹不放心。
“这个你大可放心。”萧柏之道,“我同季嬷嬷打听过了,丽莺苑的规矩是,新人入宫,半年内不会排舞。且在君王御前抛头露面,是件美差。多少乐姬你争我夺的,就只为抢一个出头的机会。只要你不去凑这个热闹,大抵是不会有这种机会的。”
他抬手抚上樱柠的脸庞,“所以,樱柠,以后没事少出来走动,尽量呆在丽莺苑里,保持低调。我回去再好好想想办法,怎么把你弄出宫去。”
“那还有我娘呢!我娘还在七王爷手中……”樱柠叫了起来。
“放心。你娘那边我也会想办法。一切有我呢,嗯?”萧柏之安慰道,声音平稳有力。
凛凛朔风中,他的眼神坚定而明亮,像煦煦暖阳般,刹那间驱赶了冬日严寒。樱柠蓦地觉得心安,仿佛迷航许久的船只终于看到了瞭望塔,不再迷茫,不再慌乱,不再彷徨失措。
她靠在萧柏之怀里,听着他节奏鲜明的心跳声,忽然记起了他娶亲当日的模样,坚毅沉着,一如他现在的面容。唯一的一点差别,便是当日萦绕在他眼底的那缕阴郁,如今已不见踪影。樱柠在心里模模糊糊地想道,萧柏之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大男孩了。四年的时光,也或许是沙场上鲜血的洗礼,把当初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浮夸少年磨砺成今日有担当可倚靠的血性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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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柏之到底错估了七王爷的手段。对他而言,规矩便是规矩,可对七王爷来说,只有当形势对其有利时,规矩才是规矩,否则,规矩便只是一纸空文。
故而,当郭总管轻描淡写地告知樱柠,让她于除夕夜皇家团圆家宴上献舞时,樱柠实打实地吃了一惊。
彼时不过是萧苏私会的次日。那日是个难得的晴天,透窗而入的阳光被窗格子切成小小的方块,投在地上,也投在上首喝茶的郭总管身上,一身锦绣华服被光影割得支离破碎,看上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郭总管的声音清冷而分明,叫樱柠想起早春时河里未完全融化的碎冰,“这一次除夕盛筵,大内总管胡公公让我们教坊排三个舞蹈,两个群舞一个独舞。我听闻你那一支《惊鸿舞》跳得不错,打算就由你上独舞了。放在最后压轴。今儿离月底也没几日了,你好生准备一下吧。”
听得她嘴里吐出“惊鸿舞”三字,樱柠遽然明白,眼前的这位郭总管,才是七王爷的人!
惊鸿舞是慧四娘最得意的一支舞蹈,惊鸿阁的名也正是因此而来。樱柠师承慧四娘,一曲惊鸿早已出神入化,连慧四娘也自愧不如。当初在七王府,樱柠表演的正是这一支《惊鸿舞》,因而此刻听闻郭总管提及此舞,樱柠霍然领悟,这一次的献舞绝对是七王爷授意的。她只是没料到,七王爷的安排竟来得如此之快。
虽然明知不可拒绝,樱柠还是试探着提醒道:“我听闻,教坊的规矩是新人半年内不得登台献演。郭大人如此安排,是不是会引人非议?”
郭总管挑起一边长眉,似笑非笑地睨着她道:“就算非议,也是非议本官,与你何干?你得知道,除夕欢宴,各个王孙公子齐齐聚首,且佳宴开怀,多有恩赏;如此好事,多少人求我还求不来呢,你倒是想往外推?”
樱柠勉强笑道:“辛湄不敢。辛湄只是怕时日所剩不多,来不及排练,到时恐出差错。”
郭总管端起茶盏,翘起涂了鲜红丹蔻的兰花指,拎着茶盖撇了撇茶沫,浅浅啜了两口茶,方才淡淡说道:“无妨。我听闻你这一支舞跳得极好,便是明日登台也是可以的。让你排练,不过是与乐师磨合一下,毕竟你是新来的,这里的乐师对你还不太熟悉。”
她徐徐放下茶盏,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我对你可是深寄厚望,你可切莫辜负了我的一片好意!”
日光朗朗,但郭总管那绵里藏针的笑容,却叫樱柠脊梁背上猝然腾起一丝寒意。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郭大人放心,辛湄定当全力以赴。”
从郭总管处回来,樱柠在廊下站了许久许久,暗藏在袖管里的两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