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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一百一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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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处,皇后娘娘凤冠鸾服,款款而至。见了皇帝,她盈盈一礼,道:“陛下,母后听闻陛下这里寻获一位貌似辛婕妤的女子,本有心过来察看,但临起驾前头风却又犯了,于是命妾身代她前来。望陛下海涵。”
原来太后接得皇上消息,本想亲自过来确认一番,可过后深入一想,却又举步怯行了。皇上派人传告时,只挑着场面上的话说了,自然不会提及他对辛婕妤已起了灭口之心,故而太后也不知晓皇上会如何处置辛婕妤。她只想着,自己这一过去,若那女子真是辛婕妤,她到底要不要指证?若是不认,放着这个当年伪诏的知情者逍遥云外,她实在放心不下;可若是指认,万一辛婕妤落入吴恪之手,酷刑之下把当年的一切全都招了供,岂不更糟?所以,她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索性推病不来了。
然而,她不来,并不表示她对此事就置之不理了。辛婕妤的真假,关系到皇帝位置的稳固,也关系到她以后的日子能否太平。于是,她想了想,把皇后找去谋议了一番,这才让皇后替她前来,一探虚实。
听了皇后的话,皇上自责道:“这事原是朕的不该。母后身子不适,朕还去叨扰,实是不孝。”又作出一副关切模样,问了几句子虚乌有的病情,然后才转入正题,说道:“梓童来得正好。朕这里有一事,得劳烦梓童相助。”于是把方才樱柠的事给说了一遍。
皇后听了,默然半晌,盯着樱柠瞅了片刻,才转首对着皇上清浅一笑,道:“能为陛下分忧,是妾身荣幸。陛下稍候,妾这就带人下去查验真伪。”
言讫,带着樱柠施然而退。
半个时辰后,皇后领着樱柠去而复返。站在御书房中央,她姿态端雅,轻声说道:“回禀陛下,妾身已命嬷嬷查验过,苏氏确实仍是处子之身。”
这话仿佛一颗石头投入了水面,顿时在御书房里荡起了层层涟漪。但不过须臾,皇上旋即又恢复了镇定,缓缓说道:“当年辛婕妤侍奉先帝,尚寝司皆有记录在案……如此看来,这不过是误会一场。苏氏无辜受牵连,此事朕会令宗正寺还苏姑娘一个说法……”
皇上后面说了些什么,樱柠已经听不见了。一听见“误会一场”这四个字,她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口气倏忽一下散了,眼前蓦地一黑,身子往前一栽,便人事不知了。
一刻钟后,原本一片热闹的御书房已安静下来,只余了帝后二人。樱柠被抬下去疗伤,萧柏之坐不住,当即便告退紧随而去。而吴恪,既然不用他来顶罪,皇上也就自然而然地“忘记”了要秋后算账的事,放其回去了。一时间,明轩静室里,只有帝后二人默然相对。
直到吴恪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皇后才启唇问道:“此事陛下怎么看?”
皇上沉吟不语。樱柠确实是辛婕妤,这一点他毫不怀疑。可是,既然曾为先帝宠妃,为何又能保持着完璧之身?这一疑问,也深深困扰着他。他手里把玩着一件玉石貔貅,眼光却虚虚地投向了窗外,“当年朕还是五王爷的时候,曾听母妃说过,后宫的妃嫔私底下有在议论,怀疑先帝……”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才低声接着说道:“怀疑先帝不能人道。不过这些也仅是猜测而已,也无人敢胆大到去求证。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及至建章二十八年,先帝纳了辛婕妤,宠幸无度,流言不攻自破,此后再无人敢乱嚼舌根。可如今看来,怕是先帝顽疾未愈……”他越说声音越低,及至最后一句,未尽的话语已化成了唇边的一抹苦笑。
皇后不解,问道:“可先帝既然身有顽疾,为何又会盛宠辛婕妤?还有,辛婕妤初夜的落红白绫,尚寝司也验证过关,这些又作何解释?”
皇上苦笑,“梓童,你不是男子,自然不明白男人在这种事上的自尊心。朕猜先帝之所以盛宠辛婕妤,不过是借辛婕妤来做个幌子,遮人耳目。至于落红白绫,这种东西,只要先帝默许作假,又有何难?”
皇后恍然,后又掩嘴窃笑。
皇上无奈摇头,又道:“此事不可张扬,否则有损先帝颜面。”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苏氏呢?难道任她逍遥事外?”皇后挑眉问道。
皇上想了一瞬,才叹道:“苏氏能逃此一劫,也算她造化。罢了,就卖萧柏之一个面子,由她去吧。”
皇后却面色一肃,道:“陛下甘愿冒此风险,母后却不愿意。”她探手从袖袋中掏出一三彩瓷盒,放到皇上面前的书桌上,“母后说了,要陛下以安抚为名,将这瓶黑玉生肌膏赐给苏氏。”
皇上伸手拿起那三彩瓷盒,打开盖子闻了一闻,却不言语,只静静地瞧着皇后,等着她的进一步解释。
皇后坦然一笑,“不错,这药里混进了砒/霜。只要她持续涂抹一月,便会慢慢中毒,最后呼吸衰竭而亡。”
皇上啪的一声合上了盖子,将瓷盒放回桌子上,然后收回手,支肘撑颌,靠在椅背上默默地想了一想,才道:“萧家那小子是个情种。朕此前已答应过他,要替他保下辛婕妤……”
话未说完,便被皇后截断,“陛下!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境况已不比当日,自然不能用当日的承诺再来约束陛下。母后说了,此人不除,后患无穷。请陛下三思!”
皇上却摇头道:“君无戏言。若形势一变就违言背信,那朕与市井里出尔反尔的小人又有何区别?”
皇后无言以对。默了一默,转而说道:“此事陛下不好出面,那便由妾来做这个恶人。明儿妾就托父亲去与萧大人谈一谈。萧大人由来明事理,应当晓得这其中的厉害,断不会为了个女人糊涂至此。回头妾再从宫里挑十个美人送至他府上,以十换一,这总该成了吧?”
皇上又是一个苦笑,“梓童,你想得太简单了。若是如此轻易就可以解决,朕用得着与萧柏之那么多废话吗?方才朕给了他一瓶见血封喉,让他见机行事,可他……唉!朕就猜他下不了这个狠手,果然,果然不出朕所料啊!这个萧柏之,认准了这个女人,死活不肯放手,朕也是拿他无可奈何。”
皇后闻言,恼道:“这个姓萧的,怎的忒冥顽不化!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皇上却笑了,执了皇后的手细细摩挲,“这很难理解吗?苏氏对于萧柏之,就好像梓童对于朕。如果有人要拿美人来跟朕换梓童,莫说十个,便是百个,朕也是万万不能应允的。”他抬眸看她,眼里笑意温柔。
皇后倏忽飞红了脸,娇羞地低头一笑。那一刹那,她脸上突然焕发出来的容光,竟然连案上盛放的兰花也被比了下去。
皇上轻笑出声,又捏了捏皇后的手,才缓缓将其松开,把话头转回正题上,“萧柏之现今把苏氏当心头肉捧着,朕要是动了苏氏,只怕今后萧柏之也不能为朕所用了。这事,还是缓一缓再说。”
皇后咬了咬唇,道:“若是如此,不如连萧柏之也一道弃用算了。只要陛下这把龙椅坐得稳,还怕没人为陛下效劳吗?”
皇上却道:“人倒是不缺,缺的只是人才。你别看萧柏之只是区区一介武将,其实他敏识博学,暗藏经纬。这些年他时与朕谈起治国之道,很多想法都颇有新意,朕闻所未闻。朕还想着,等过两年朕把七王党那帮余孽清理干净,就拨出一个州来,放手让他去治理。朕倒想看看,按他那些所谓的民主民权方式去统治,是不是真的能出现一个他所描绘的太平盛世来。”
“可是,”皇后迟疑说道,“就算萧柏之再有经世之才,也比不上陛下的安稳重要吧?况且,陛下刚才不也说了,陛下早先曾给过萧柏之见血封喉,由此可见,陛下早已有心要除去苏氏。妾不明白,陛下为何又改主意了。”
皇上抬手揉了揉眉心,道:“朕那时是以为苏氏难逃此劫了。不曾想,她倒是机灵,钻了这么一个漏子,叫吴恪也挑不出错处来。既然她得以侥幸过关,危及不到朕的皇位,朕又何苦再做这个恶人,叫萧柏之寒心?此事已告一段落,暂时无虞。梓童尽可以去告诉母后,让她不必担忧。”
“可是,”皇后却仍不放心,咬唇犹豫道,“她的存在,终究就是一个隐患。”
皇上失笑,“梓童在担心些什么呢?有萧柏之在,她哪可能出卖朕?好了好了,梓童若还不放心,朕跟你保证,日后若情况有变,朕再权宜行事。这总行了吧?”
皇后这才莞尔一笑。阳光从窗口斜斜射入,照得她额间的华钿忽明忽灭,光华流转间,有着说不出的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