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仇》福寿鱼

1、不速之客

　　新政府里来头不小的那个官，姓明。

　　传言他行事雷厉风行，生活严于律己，目光长远，御下有方，唯一的不足就是脾气大了点。世家少爷，对事对人都很挑剔，动辄便在办公室破口大骂，摔杯子，甩笔头……76号的处长汪曼春和他是老相好，只要是明长官不喜欢的人，汪处长就捉进76号杀掉，所以新政府经常有官员莫名其妙地失踪，大家心知肚明，也没人敢说这事……

　　“阿诚先生，传言是不是真的？”码头检查队马副队长问他。马队长全名马德胜，年过半百，大腹便便，一双眼睛却贼亮。“我以前是见过明家大少爷的，当时还是温文尔雅的学生，性情在少爷班里是顶好的……”

　　明诚皮笑肉不笑打了个哈哈。“人总是会变的，别的事我不敢说，明先生的脾气我倒很了解。他每个月买杯子的钱一定比你的薪水还多。”阿诚故意压低了声音。

　　马队长呵呵干笑两声。

　　明诚开车回家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来。关于明楼的流言蜚语真是越来越离奇了，虽然这是他们预料中的事，但如果大哥亲耳听见这些传言，表情一定很有趣！

　　或许他会蹙起眉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一定会不满地哼一声。想到明楼的表情，明诚感到很愉快，车子也变得轻快起来。拐过一个街角一个人影忽然出现。明诚一个急刹，车头还是擦过路人的大腿，将他撞倒在地。

　　明诚立刻下车扶起路人看她伤势。

　　她是个女学生，短头发，脸色苍白。就算是被车撞倒，她身上流出来的血也未免太多了。

　　她身上有枪伤，明诚一眼便看破。

　　“我送你去医院。”明诚说。

　　女学生摇摇头小声道，“不能去医院……”

　　明诚向四周瞧了瞧，并没发现有追兵。他微一皱眉，扶起她道，“跟我来。”

　　学生中枪？她的身份肯定不一般，既然不能去医院，自然也不能往家里带。姑且只能求助苏医生了。

　　车子驶过中街，街上人形色匆匆来往混乱，日本三支小队恰在这时从街上穿过赶往圣彼得教堂。出动一个中队必定是上尉衔的军官出事，明诚判断，恐怕是今日在教堂结婚的柳濑三郎遇刺。他从车镜里观察，这个虚弱的女学生很可能就是这个事件的参与者。

　　苏医生是个问题不多的人，她也并不是第一次在明诚手上接过伤员，所以从明诚怀里接过病人后很快进入工作状态。明诚交代了几句便启程赶往新政府大楼。

　　他需要立刻将这些信息告诉明楼。战时状态，他们不能放过每一个可以改变局势的机会，哪怕只是不起眼的小事件。另一方面，无论这个事件是重庆还是延安方面策划的，明楼都不知情。这是明诚急需要告诉他的，上海的指挥权需要握在大哥的手里。

　　柳濑三郎，前线受伤被遣送后方休养，除了家中有些爵位继承，这个人在上海并不起眼。上海每天都在死人，这种消息还没有立刻传到新政府。

　　明诚推开门，办公室里有客人。

　　“明先生，”明诚道，“经济司最新关税报道出来了。”

　　明楼看了一眼明诚，见他不慌不忙，还算沉稳得体。

　　这是他们之间的暗语。经济司代表敌人，关税等同刺杀，而有报道则代表有问题出现。明楼心中了然，有人刺杀日本军官，计划出现问题，或许已经导致了严重的后果，但看阿诚脸色，似乎问题并不棘手。

　　棘手的是眼前这个人。马德胜，明楼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此时他却来毛遂自荐，请明家在码头的货由他来照看。明楼对于这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并不上心，只是疏离又得体地微笑。

　　马队长回头和明诚打了个招呼，明诚点了点头。前脚刚在散播明楼的流言，后脚便赶着来拍马屁，这马队长也是没有脸皮的人。明诚角嘴勾起嘲讽的微笑。

　　见明诚有事情报告，马队长就声言告辞。“那我就不阻碍明长官做大事，”马队长朝明楼点头哈腰，“码头的事还请明长官多多考虑！”

　　明楼微笑微微颔首，做出了请的手势。马队长满足地退了出去。

　　“他想借你明长官的风往上爬？”明诚关了门问。

　　“不错”明楼点头，“关岛站港口会经常出我们的货，这个人我们抓在手上更好。但是又不能让他觉得可以轻易攀上我这棵大树，还需敲打他一番。”明楼道。

　　明诚点头，“我会去安排。”他一上前很快被桌上一个精细的盒子吸引。里面铺着上等丝绸，数十只精致的白瓷杯被它包裹着。明显这就是马队长的见面礼。

　　想到先前他刚告诉他明长官喜欢摔杯子，他立刻就献上这雅致的杯子来，明诚不禁笑出声。

　　明楼瞪了他一眼，道：“又是你放出去的风？连我喜欢青瓷都没打听出来，这马队长拍马屁的功夫还真不敢恭维。”

　　明诚忽然眉间一跳，心脏莫名多跳了几下。

　　青瓷，青瓷。

　　大哥说的只是青瓷而已。不是自己。

　　大哥喜欢青瓷近乎痴迷，去法国之前，家中放置的古董、花盆，他自己用的杯子都是青瓷。大哥给自己取代号的时候，青瓷二字随口而出，自己见他喜欢也就没反对。只是从法国回来之后，大哥这些习惯都改了，青瓷二字从不提口 ，用的杯子也改成普通陶瓷杯。

　　只是忽然听他念起这两个字，明诚还是会恍惚心惊一阵。大哥说的，是杯子，还是……自己？

　　他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明楼抬眼看见明诚低着头锁着眉，心头微动。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深沉，严肃的气息扑面而来，“你刚刚说刺杀的事情，怎么回事？”

　　明诚深呼了一口气，平静自己思绪，将刚刚的见闻尽数告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