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之沌世庸帝》森小喵

33、成规·本意

　　“鲜卑的王室其实早就来谒见过君上，但是因为族内临时有变，所以才匆匆赶了回去。”王全适时地替司马炎做了解答，毕竟在现在这种局势下，任谁也不希望将鲜卑与匈奴的怨恨牵扯到自己身上。

　　无缘无故就变成了一个被人拖下水的冤大头，这种事情，至少他们晋国是不会做的。

　　而晋王司马炎却只是看了一眼来人，嘴角十分轻蔑地一笑。

　　“你们匈奴也不过是派一个小孩来应付朕，比起鲜卑的那些人又能强到哪里去？”

　　看得出来，司马炎已经微微有点醉意了。

　　匈奴所来的少年自然是刘曜，至于庆贺晋国太子的事情，鲜卑那些家伙恐怕只是做贼心虚，而他匈奴，却是有着另一个目的。

　　“代表匈奴，我一人足矣。”没有任何的不自然，刘曜就像是在叙述事实一样说出了这句冲满傲气的话语。但是此话一出，却让众人连基本的质疑能力都没有。

　　“那么，既然送礼人朕已经见到了，敢问贵国的贺礼又在何处呢？”

　　“我匈奴的贺礼便是……”刘曜朝空中打了一个响指，然后眼角微微一弯，“一个孩子。”

　　“孩子？”司马炎笑了，“我要一个孩子又有何用？”

　　除非这个孩子是匈奴王的儿子。

　　对于司马炎有些直勾勾的目光，刘曜也并不在意。

　　“小子听说，晋国有一名妖孽，近日病死在了边疆地区。”

　　裴狸的眼角轻轻一颤。

　　“是又如何。”司马炎眯起了眼睛，对于刘曜毫不避讳地提到这件事情，他似乎有些不悦。

　　而贾充则是眼皮一跳，至于杨骏，那受惊吓的程度就更高了，手中的茶杯一个不注意就差点就摔碎在了地上。

　　没过一会儿，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便被抱到了刘曜的面前。

　　察觉到了在场众人紧紧注视的目光，刘曜的眼角跳出了一种调侃的笑意。

　　“这个孩子，正是那名妖孽的孩子，我匈奴愿把他交还给陛下，是否和那名妖孽的家属关押在一起，也悉听陛下的安排。”

　　裴秀的……孩子？贾充的手略微有些发抖，裴秀的妻子那时的确怀有身孕，可是当初他不是命人把那名女子处理掉了吗，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多出来一个孩子。

　　按日期来推算，裴夫人肚子里的那名孩子也的确已经到了出生的时候。即便裴夫人没死，这孩子又怎么会落到匈奴人的手里？

　　司马炎只是十分平静地扫了一眼一名匈奴手中抱着的婴儿。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裴頠。”

　　“頠？安静？”司马炎嗤笑了一声，好像想到了什么，“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情不是不想就不会被牵扯到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固然有理，但更重要的是，”刘曜故意顿了一下，“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一句话，让在场所有知情的人都紧张了起来，这匈奴人看样子明显就是来找碴的。

　　刘曜自是不在乎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比这更富有杀气和威胁的眼神他早就领略过许多了。

　　“不要欺负我们匈奴人是游牧民族，比你们这些纸上谈兵的人要缺少文化。据小子所知，頠，还有头俯仰自如的意思，既是要看清局势，灵活而动，不屈服攀附，亦不激进求胜，张弛有道。”

　　刘曜当真是字句带刺，看来这次所谓的道贺，实际上很有可能是来挑衅的。

　　但令司马炎迷惑的是，这到底是匈奴的意思，还是裴家人自己的意思。而刘曜又为何要无缘无故地把这个孩子带来，难道真的是来示威的？

　　只不过，这个孩子，真的是裴秀的吗？

　　“这次之所以要带裴頠来……”

　　一直静立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裴狸却突然开了口，黑银莫辨的眼眸突然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白雾，随着异变突起，接连有数名大臣都像是失了心志一样瘫倒在桌子上。

　　刘曜默不作声地护着裴頠后退了一步。果不其然，下一秒，冲天而起的白光瞬间刺伤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紧接着，九条壮如成年人体型的白色巨尾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裴狸的眼睛和耳朵又再一次变成了雪一样的白色。

　　刘曜明白，这就是裴狸进入攻击状态的标志。

　　“为何要千里迢迢地把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带来，”从裴狸的嘴角吐出来的，是与她的年龄全然不符的冰冷，“就是为了要让他亲眼看见，杀死自己父母的仇人到底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又是一阵风起，随之而来的，仿佛是一种系着铃铛疾驰而来的马儿的声音。直到一阵晕眩感袭来，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种虚无缥缈的声音，正是迷魂的前奏。

　　裴狸脸上的面纱随着这阵突如其来的微风，静静地飘散到了空中，一张充满着稚气与怨恨的面庞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司马衷看着这张似曾相识却又极为陌生的面容，意识略显恍惚地伸出手，接住了从天而落的那块浅色面纱，透过那层薄薄的面纱，他看到了盘横自己掌心那道浅浅的伤疤。

　　他知道裴狸为何会突然如此愤怒，他什么都知道，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二皇子殿下，您怎么了？”一名侍女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刚刚她好像在远处看到司马衷拿着一柄小刀，在手心上划了一下的样子。等她跑过来的时候，二皇子却又一脸慌张地将手背在身后，而那柄小刀也被他偷偷藏在了衣服里。

　　“没什么，”司马衷就连声音也是有些做坏事后的发紧，“裴大人已经走了吗？”

　　“嗯，”侍女点了点头，也没敢多问，“今儿晌午，刚有人送走……可是二殿下，您向君上请求放这样一个妖孽去吴国边疆勘察地势真的没问题吗？那种骇人的妖物，还是早点……”

　　看到了司马衷的送来的目光，这名侍女只能乖乖地闭上了嘴巴。只是她和很多人都搞不懂，为何二皇子殿下要如此关照一个妖物呢，即便裴大人他曾经确实是挺亲切的……

　　甚至有人猜测，二皇子殿下，这是被那妖物迷了心智。

　　“不管是人是妖，只要对我晋国有利，那就有其存在的价值。”司马衷用他原本说服父王的话解释道。

　　在大殿上，是他亲口断定裴秀是妖，但同时又是他请求父王饶他一命，这两种全然相反的举动，会让人生疑那也是难免的。但这一切都是当初他去监牢里探视裴秀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的。

　　只要裴秀还留在晋国，即便他活了下来，那些在背后算计他的人仍然不会放过他，而现在这种看似已无退路的局面，却恰好是他逃离这一切束缚的最好机遇。

　　所以，司马衷便和裴秀一起上演了一处编撰出来的“飞天猫”的好戏，谁知却在半路被卫瓘看出了个大概。但好在有贾充这个不在计算之内的好“助演”，又将一切搬回了他们原本计划好的轨道。

　　后来，司马衷特意向司马炎请求留住裴秀的性命，并将他派到他国境内去勘察地势，然后将画好的图样转送回国，以便于今后的行军作战。

　　而司马炎的要求，就是关押裴秀的所有家眷，所谓的关押，其实也只不过是限制出行的监禁而已，并不会真正地伤害到裴秀的家人。

　　至于裴狸，这只货真价实的妖狐，早就在司马衷的建议下，让刘曜以保护怀有身孕的裴夫人为由将她劝到了匈奴暂时性地避难。

　　只要司马炎一日不想与匈奴正式开战，那么裴狸与裴夫人就是暂时安全的，同时，这么做也是为了保证裴府其他人免受牵连之罪。。

　　只是谁又能想到，在裴秀走后，贾充等人依旧是贼心不死，甚至是利诱了自己的外公杨骏，以至于十几天前，杨骏派人在晋吴的交界处将裴秀刺死，以图彻底免除后患。

　　原本，司马衷也是答应裴狸会保护裴秀的安全才能勉强将其劝走，但是谁知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远在天边的司马衷势单力薄，根本就无法做出任何能够挽回大局的事情。

　　接收到了消息的裴狸会回来复仇，自然是在他的意料之内。而现在，因为宫宴的原因，所有与那件事情有关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此时，正是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最好时机。

　　因而裴狸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司马衷更是没有任何的疑问。

　　但是……

　　司马衷握紧了拳头，虽然手心的疼痛已经完全消失，但是那天的震撼却依旧存在。自从看到了从裴秀身上溅出来的金色血液之后，他的心情就再也没有平静过。

　　直到裴秀出发的那一天，他终于下定决心拿小刀在自己的手上割开一条细缝，从那道细缝里流出来的，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鲜红，而是灿金，十分耀眼却又有些莫名暗沉的金色，明明是天家的象征，但是那一刻，他的心情却像是打翻了调料盒一样。

　　五味陈杂。